行云

1

清光緒年間，泗河下游有一座金口壩，一到夏秋季節(jié)雨勢過大時，壩上的十幾個泄洪口便淹沒在大水之中。

金口壩西邊開著一家小小的客店，店主名叫張福。大多數(shù)行船客順流而下直奔微山湖，很少在此停駐，所以，客店的生意并不好，微薄的收入僅夠一家三口勉強度日。

這一年夏季，一場暴雨又將來臨，風勢猛烈，一艘商船飛速向金口壩漂過來。又一陣旋風刮起時，船頭改變方向，一下子側(cè)翻在水中。張福遠遠看見船上有個人掉入水中，替人家惋惜不已，金口壩水勢十分湍急，水性再好的漁民也不敢下河救人。

落水的人叫李成，徐州人，常年往來兩地做販運生意，沒想到遇到這場災(zāi)禍。憑借好水性，船翻之前他就跳入河中，湍急的水流把他沖到金口壩上，像貼在一堵厚墻上，動彈不得。李成雙手撐著厚墻向一側(cè)劃過去，誰知竟闖入泄洪口中，泄洪口由巨石砌成，兩頭寬，中間細，人若進去必死無疑。然而，李成被沖進泄洪口后，覺得整個身體在旋轉(zhuǎn)，睜眼一看，身體下面是一個大漩渦，漩渦下面有一條長五六尺的金鯉魚，身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嘴巴一張一張吐著水泡，原來漩渦就是它玩弄出來的把戲。金鯉魚瞪大眼睛看著李成，嘴巴動了動，李成的耳邊好像響起說話的聲音。

“我在此安安靜靜修行了千年，等待一場大水一躍成龍。只要你不把秘密傳出去，我救下你的性命并給你獎賞，明天三更來此便是！”

金鯉魚說完話，吐出幾個水泡，李成便被漩渦推出水面。驚魂失魄的他拼命游到岸邊，爬上岸一路跑到張福的客店。

張福一見李成生還，高興地說：“這么多年，我頭一次見有落水的人活著回來的，你真是命大！”說完話，熱心地燒湯水做飯菜，又開了一間客房。李成流淚說：“大哥，一船貨都翻入河中，如今我身上分文沒有，以后我一定雙倍償還店錢！”張福搖搖頭說：“我們雖萍水相逢，但人總有碰到難處的時候，理應(yīng)互相幫助才是！”

李成謝了又謝，回房休息。等到下半夜，他起身來到金口壩，一是想看看船沉沒在何處，更重要的是想看看金鯉魚說的究竟是什么“獎賞”，血本無歸的他太想得到一筆意外之財。

暴雨剛過，河水更加湍急，李成抓著半截木棍游向落水的地方，求財心切的他一個猛子潛入水中。

這一次不是幻覺，李成看到漩渦下金鯉魚依舊吐著水，金鯉魚見李成游過來，便向一側(cè)輕輕擺尾，身下露出一塊凹石，凹石里面閃著無數(shù)道金光?！蔼勝p”莫非就在這里？李成伸手掏出東西一看，原來，凹石的洼坑里面盛滿黃澄澄的金沙，一粒粒光滑閃亮。這時，他的耳邊又聽到一個聲音：“這些金沙抵得上你的損失，可我知道你并不滿足，以后三更時分來吧，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金鯉魚居然猜到李成心里想什么，金沙雖多，可總有花完的時候，天天得到才是最好的獎賞。他使勁點點頭，金鯉魚吐出幾個水泡把他送出水面。

從此，李成大白天在張福店里休息，后半夜就去河里淘金沙，對張福說是去撈取一些落水的物品，每次回來時，手里確實拿著從水里撿到的瓶瓶罐罐。

轉(zhuǎn)眼間，秋季來臨，河水落下去，金鯉魚要到上游繼續(xù)修行。李成想，明年這個時候我再來，這個無本的“買賣”太好啦！

2

第二年夏秋季節(jié)，李成又來到張福店里，果然付了雙倍店錢，平時依舊晝伏夜出。張福納悶道：“這回李成沒開來船，也沒有販運貨物，每天半夜去河里逛一圈，到底在干什么？”

這樣過了三四年，李成一直如此，而且給的店錢越來越多。張福不肯拿，李成說：“大哥，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遭難的時候你幫助了我，我應(yīng)該報答你的恩德！”張福犟不過，只好收下店錢，用心管顧李成的生活。

這一年，李成又來了。剛下河，金鯉魚便發(fā)出警告道：“貪心不足必遭天譴！”聽了這話，李成并不在意，誰想，第二天一早連床都爬不起來。張福忙請來先生抓藥，端湯送水伺候，幾十副湯藥喝下去如石沉大海，李成的病越來越重。

命將不保，李成每天眼淚不斷，似有話對張福說，張了嘴又閉上，無奈地搖著頭。這一天，喘氣細如柔絲的李成感覺陰曹地府的小鬼就在身邊轉(zhuǎn)悠，他猛然抓住張福的手，小聲說：“大哥，臨死前我要告訴你一個大秘密！”

張福認為李成托付家事，豎起耳朵仔細聽。李成卻說：“大哥，你先發(fā)個誓，我說的大秘密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而且，你一定得做到不貪心！”

張福說：“兄弟你放心，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再說，我過慣苦日子了，一輩子不貪圖榮華富貴！”

李成說：“當年我落水時，從金口壩第三個涵洞意外發(fā)現(xiàn)一條金鯉魚的秘密：夏秋之際它都在那里修行，有朝一日飛騰成龍，它身下的凹石內(nèi)聚滿金沙，隨拿隨有。金鯉魚擔心秘密傳出去敗壞它的修行，你下到水底，它自然把金沙送給你，從此不必辛苦勞作便可享受榮華富貴。大哥，其實，我得的不是病，而是報應(yīng)，怪就怪我太過貪心，家里千畝良田還不知足。大哥，見好就收，千萬不要步我后塵啊！”說完話便一命嗚呼。

3

張福把李成送回老家安葬，幫著料理完一切后事回到客店。當夜三更，半信半疑的張福也想驗證李成說的大秘密是否屬實，于是，他游到李成所說的地方，咬緊牙關(guān)跳進涵洞。果不其然，兩塊隱秘的大石頭后有一條金鯉魚正吐著氣，金鯉魚看了看他，一個聲音傳過來：“那人貪心不足命喪黃泉，還不守信，又把秘密告訴了你。算了，我也給你獎賞，當心，錢財會惹禍端！”

金鯉魚躲開身子，露出凹石，張福游過去，果然從里面拿到一大捧金沙。自此，張福每夜來此一趟，一個夏秋季節(jié)便積累了一大袋金沙。他盤算，開春之后把金沙悄悄化成金錠，蓋幾間像樣的客房。

可沒有等到開春，臘月的一天早上，張福剛起身，十幾個官差便闖入客店，幾個衙役不由分說按住他。張福問所犯何罪，班頭說：“知府王大人要我等來抓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去問吧！”

張福一路被官差帶到府衙后院，王知府見他來到，屏退左右后，從懷里掏出一包金沙在張福眼前晃了晃，陰笑著問：“這是什么東西，你熟悉嗎？”

張福不禁目瞪口呆，這包金沙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怎么跑到知府老爺手里？

王知府笑道：“你兒子有耍錢的毛病，難道你不知道嗎？他偷了金沙到泰開金鋪換銀子，巧的是金鋪正是我家開的。你若告訴我金沙是從哪里來的，我便饒過你們父子性命，否則，院里有口井，便是你父子呆的地方！”

王知府一揮手，幾名差役操起家伙便朝張福兒子身上招呼。父子連心，聽到兒子的哀嚎聲，張福連忙附耳把秘密告訴了王知府。

王知府陰笑了幾聲，一個眼神遞過去，幾名差役便把父子倆投入深井內(nèi)。入井的那一刻，張福終于明白“錢財會惹禍端”這句話的含意。

王知府知道金鯉魚的秘密后沒有告訴任何人，除了貪婪成性之外，心里還算計著，金鯉魚修行千年身上必帶著仙氣，我親自去，又拿金沙又能延年益壽，多好??！半夜，他換上破衣爛衫，裝扮成老百姓模樣來到金口壩。

金鯉魚見又換了人，搖著頭說：“你們個個不守信用，一定會遭到報應(yīng)，你的下場更悲慘！”王知府大笑道：“你不用嚇唬我，世上人誰不愛錢財，金口壩是我的屬地，所有金沙都該歸本老爺！”

十幾天過去，王知府嫌凹石上的洼坑太小，自作聰明的他拿來錘頭和鑿子把洼坑鑿大，果然，第二天再去的時候，大坑里滿滿登登全是金沙。金鯉魚氣得魚鰓鼓起來，然而，王知府毫不擔心，心說：“你只是一條金鯉魚，還沒變成龍，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嘗到甜頭之后，王知府把凹石的洼坑鑿得越來越大，每天都能得到一大袋金沙。

這天中午，一陣又一陣的狂風突然刮起，烏云緊接翻騰而來，天空變得漆黑一團，幾聲震動大地的巨雷響過之后，一場瓢潑大雨落下來，透過重重雨幕，泗河兩岸的許多老百姓猛然發(fā)現(xiàn)金口壩上騰空升起一道金光，金光飛速鉆入烏云里，金光的尾部好像巨龍的尾巴擺來擺去，半空中還有很多閃著光芒的鱗片飄落下來。正驚恐萬分時，一陣更猛烈的風吹來，剎那間，云走雨散，天空放晴。

哎！不得了，泗河里有神龍升天啦！

神龍升天的消息傳到王知府的耳朵后，他并不在意。當天夜里他又來到金口壩，潛入水中后卻發(fā)現(xiàn)金鯉魚不見了，凹石也不見了，也沒有巨大的漩渦可以托住身體。王知府想逃，可是一股巨流瞬間把他沖到壩口處，身子卡在巨石之間動彈不得，不一會兒河水便灌滿了肚子，活活淹死在那里。

第二天清早，一個漁夫在金口壩涵洞里發(fā)現(xiàn)一具尸首，立馬去報官。公差趕過來一看，這不正是王知府嗎？他們趕緊找來擔架抬著尸體往回趕，剛走到衙門口，只見衙門里里外外都是兵勇，巡按劉大人肅立在最前面。

原來，昨天雷雨落下的時刻，午睡中的巡按劉大人突然聽到屋內(nèi)“哐當”一聲巨響，趕緊起床查看。發(fā)現(xiàn)書桌上多出來一個包裹，打開來，里面裝著許多金沙，還有十幾張巨額銀票，銀票上寫著王知府的名字。劉大人怒道：“怪不得兗州府諸多民眾不斷向本官告發(fā)王知府呢，竭澤而漁?。”竟僬宜澸E受賄的證據(jù)，這下好了，證據(jù)自己飛來了，只是不知哪位義士所為？”

劉大人里里外外翻看包裹，只在包裹外發(fā)現(xiàn)了一片金光閃閃的鱗片，不知是從何種動物身上脫落下來的，心說，莫去管它，證據(jù)在手，快去拿王知府問罪！

一夜兼程而來，劉大人看到的卻是王知府的尸首，心說，死了也不能饒過他！劉大人命眾兵勇把知府內(nèi)宅翻個底朝天，果真發(fā)現(xiàn)了不計其數(shù)的金銀財寶，還有幾大袋金沙。人贓俱獲，劉大人立馬向上級具文呈報。

王知府死在金口壩涵洞里，巡按劉大人又從他家里搜出大量金沙，兩件事傳開去，四方百姓無不認定金口壩藏著金沙。于是，引來不少膽大的人潛水尋找，可他們一粒金沙都沒有找到，個個有去無回。自此，沒人再敢冒風險。錢財人人所愛，若丟掉性命，再多的錢財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