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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酒記

2020-11-28 07:19黃大鵬
遼河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戒酒老伴兒老李

黃大鵬

我說我要戒酒的時候正端著酒杯,酒杯是高腳杯,里面裝著白酒,飄著一片蔥花。用高腳杯喝白酒是老李的提議,老李其實并不老,1980年生人,常常自詡是“80后”,只是發(fā)際線連年上移,鼻頭越來越紅,坐下來大肚腩墜到襠部。老李說用茶杯喝白酒太粗俗,用分酒器太精細(xì),又不盡興,用高腳杯正好。

我第一遍說要戒酒,大家看了我一眼,當(dāng)作玩笑話,繼續(xù)開懷暢飲。我把高腳杯的底座在玻璃轉(zhuǎn)盤上輕輕敲了敲,大家把視線聚焦到我身上,他們大多醉眼惺忪,勾肩搭背擠在一起。我清了清喉嚨,有個人莫名其妙鼓起掌,我也莫名其妙把另一只手往下壓了壓。我說我要戒酒,他們立刻笑了起來,有的捶著轉(zhuǎn)盤,震飛了碟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花生米。有的吹起口哨,先前鼓掌的家伙不僅鼓掌,還用皮鞋在地上踢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后來大家安靜下來,等我說明原因,但我什么都沒說,我告訴他們這次不是開玩笑。他們沒有笑,我之前因為身體原因喊過一次戒酒。

我那時初到單位,老李比我早來三四年,給我指點迷津,事無巨細(xì),我們說起來有師徒之情。老李好酒,人又熱心,下了班叫上我和幾個要好的同事到小飯館胡吃海喝,吃飽喝足老李拉開腰包,捻出幾張紅票子,爽氣地拍在桌上,喊一聲“算錢”。我很喜歡老李喊“算錢”,豪爽至極,就像古裝劇里的俠客。我要付錢,老李伸出粗壯的胳膊把我攔了回去,說有的是機會。我記下老李的話,人這話擺明了,老李不可能主動要吃要喝,得我創(chuàng)造機會去邀請他,請他給我一次機會。不出一年,我的腰帶扣只能扣到第二個孔,血脂指數(shù)也不太理想。妻子備孕,說你不把酒戒了,不把身體鍛煉好,別跟我睡一張床。備孕大事,我當(dāng)然對她惟命是從,下了班我就避著老李。過了幾天,還沒下班,老李過來找我,問我怎么回事,少我一個人酒也喝不起來了。我只好坦言相告,老李說好事啊,那得好好慶祝一番。我說慶??梢?,但滴酒不沾,希望兄弟理解。老李說沒問題。

老李說既然是大好事,就不能去平時的小飯館,得去好一點兒的酒店,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全聽他安排。老李先去訂好包廂,我打的過去,到了包廂,冷氣逼人,除了平時的熟臉,還有兩個生臉,一個年長,一個年少,長相相近,疑為父子。我遞過煙,年長的接過來,目無表情,似乎理所應(yīng)當(dāng),年少的沒接,俯身抱拳,略顯拘謹(jǐn)。我在老李后背戳了戳,老李明白我的意思,低聲說,都是自己人,開席了再介紹。老李安排年長的坐尊位,年長的推讓一番安然坐下,老李又拽著我坐在年長的旁邊,他和我分列左右,就像兩個形影不離的保鏢。老李開好酒,把高腳杯一并攏到面前,每杯倒?jié)M,遞給每個人。老李遞給我,我心中不悅,不講好滴酒不沾了嗎?老李猜出我的心思,說,先拿著,喝不喝再說。我只得接了過來。

老李端杯發(fā)話,今天的主題是祝賀毛江將要搞出人命。大家面面相覷,老李接著說,你們真沒有幽默細(xì)胞,毛江要造下一代啦。大家忍俊不禁,說老李真是油腔滑調(diào)。老李宣布我是今天的主人公,大家的酒杯也不約而同地舉向我,一個勁兒地祝賀我。我沒有端酒杯,而是端起旁邊的茶杯,跟大家道歉說妻子備孕,萬望海涵。大家都象征性抿了一口,見我不能喝酒,便不再把“槍頭”對準(zhǔn)我,互相廝殺起來。我杯中是茶,不好主動出擊,好似占人便宜,別人來敬我時我心存愧疚,把茶杯口壓得很低。

一杯既盡,再上新酒。老李介紹起桌上食客,年長的是崔主任,老李的師父,年少的是崔主任的侄子小崔,準(zhǔn)備來廠里實習(xí)。老李把崔主任引薦給我,毛江,崔主任是我們這一行的專家,老外都請他做技術(shù)顧問,你說牛不?我豎起大拇指,牛。老李說,崔主任是我的師父,更是你的師父,我們一同敬崔主任。崔主任端杯,掃了一圈兒,說,同來同來。老李不同意,難得把您請來,不能同來,必須一一敬您。崔主任說好,喝掉一小半,老李仰起脖子喝掉一半,見我要端茶杯,向我使眼色。老李說,毛江,今天你跟別人可以喝茶,跟崔主任必須得喝酒。崔主任笑吟吟的,對老李說,你小子正經(jīng)功夫不見長,嘴皮子倒是越來越厲害。老李腆著臉說,師父我沒說錯嘛,您現(xiàn)在在我們廠不敢說一手遮天,也只留一個指頭縫吧。崔主任要罰老李酒,老李欣然接受,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紅著眼,哈著嘴,殺氣騰騰地看著我,毛江,你看著辦。話已至此,我站了起來,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喝了一口,老李不依不饒,你養(yǎng)魚呢,喝得還沒崔主任多。備孕來日方長,不在于一時,我豁了出去,酒杯見底。

酒杯一動,就矜持不得了,和崔主任喝得,和別人喝不得,那不是趨炎附勢嗎?我漸漸招架不住,連那年少的小崔也在喝果粒橙的杯子里倒了大半杯白酒,大膽向我敬酒,請我多多指教,大有痛打落水狗之勢。

我說主要是身體原因,三高,老李拍拍圓鼓鼓的肚皮,還有我高嗎?小崔說,毛哥,人活一世,別對自己太苛刻。我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眼前這個還長青春痘的年輕男人,我還記得他拿喝果粒橙的杯子倒上白酒敬我時,雙手緊緊握著杯子,像犯錯的孩子,一直不敢看我。

我不想跟他們說真話,怕他們笑話我一本正經(jīng),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想做成一件事。和妻子三番五次爭吵,她數(shù)落我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就差說我一事無成了,她是沒說,意思在那了。

我回到家,妻子陪著女兒上輔導(dǎo)班,還沒放學(xué)回來。環(huán)顧不到八十平方米的小家,二手家具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墻上也被充分利用,釘上了置物架,放上綠植和裝食品的瓶瓶罐罐,還有幾本來自理發(fā)店書架和火車車廂椅背口袋的舊雜志。小家住了十年了,前幾年手頭攢了一筆錢,覺得房價貴,沒有老李的膽魄,我一直觀望,觀望到最后真換不起大房子了。

我站在臥室的飄窗前,窗臺上放著幾本成功學(xué)的書籍,是在舊書攤按斤買來的。窗外燈火闌珊,對面是一個高檔小區(qū),這個高度正好可以俯視小區(qū)深處的幾幢洋房。洋房樓頂都有露天曬臺,有的改造成陽光房,有的做了庭院,還有一戶砌了游泳池。

如果父親在世,他一定說起他的口頭禪——什么路都要人走,什么罪都要人受。我少年時和天下的孩子們一樣,年少輕狂,對父親的口頭禪很不屑。我到了初中,喝了二兩墨水,急于要挑戰(zhàn)農(nóng)民父親的權(quán)威,和他頻頻展開激烈地辯論。我說不能焚燒秸稈,父親說焚燒秸稈是為了肥田,我說焚燒秸稈會釋放大量的二氧化碳,容易產(chǎn)生溫室效應(yīng)。父親咧著嘴,用草簽剔牙,不解地看著我,什么效應(yīng)?我說,溫室效應(yīng),會導(dǎo)致全球氣候變暖。父親掛著臉,拍拍屁股上的泥巴,說,把你能的,燒幾根秸稈還能點著地球哩?旁人都笑了,揶揄我說,毛江將來要做農(nóng)業(yè)部部長。我那時聽不出話味兒,還沾沾自喜,父親啐了一口,說,再讀兩年書連他老子都不認(rèn)了。

一直到初三,我的成績都名列前茅,我對考上縣城高中胸有成竹,別人對父親說,你家毛江都研究溫室效應(yīng)了,高中還不是穩(wěn)穩(wěn)的。父親說,你看他尾巴翹的,早晚得栽跟頭。初三下學(xué)期,鎮(zhèn)上開了一家臺球室,班上幾個成績不好的男生拉我去打臺球。我說不去,快中考了。他們說,毛江,你閉著眼都能考上高中。他們又說,毛江,要勞逸結(jié)合,臺球是健身又健腦的運動。我上手很快,不到一星期就能和幾個老手勢均力敵。父親病危時,我在他床前感嘆自己一事無成,他揭我的傷疤,怎么會一事無成,我看你學(xué)臺球不是一學(xué)就會嗎?我和男生們互有勝負(fù),他們說光這么打沒意思,搞點賭注,五毛錢一局。賭上錢了,打球的癮就陡增了,每次打完戀戀不舍,回去還總結(jié)反思,爭取下次翻盤,渾然不覺中考已至。進(jìn)了考場,拿到試卷,腦袋里盡是撞擊的臺球,渾身戰(zhàn)栗,汗如雨下。

中考放榜,我傻了眼,離縣城高中的錄取分?jǐn)?shù)線差了一百多分。我到學(xué)校找班主任求證,又打查分電話核實,鄰居們陰陽怪氣的,說毛江不可能這分?jǐn)?shù)吧,肯定弄錯了。只有父親安之若素,抽完幾根煙后說,別浪費電話費了。

整個暑假,我要么躲在屋里,要么跟著父母到地里鋤草、打藥、施肥。我一邊干活兒,一邊規(guī)劃我的未來,學(xué)汽修太臟,當(dāng)搬運工太累,站店太無聊,想來想去還是學(xué)理發(fā)好,不臟不累,又時尚。父親看我心不在焉,說,想臺球還是想溫室效應(yīng)呢?母親拽了拽父親,幫我說話,行了,兒子知道錯了,你有能耐還在這種地?父親被母親嗆了一句,仍然不服氣,什么路都要人走,什么罪都要人受。

父親不同意我學(xué)理發(fā),說不就剃頭嗎,文盲都能學(xué)。他讓我去讀技校,有一技之長將來也能把肚子混飽。臨近報到的早上,一陣急促的鞭炮聲讓我從睡夢中驚醒,父親站在床邊,正拿塑料拖鞋拍打竹床的邊緣,他讓我跟他去賣羊。

父親要賣掉兩只羊給我籌學(xué)費,兩只羊都是小羊,沒到賣的時候,皮包骨頭,肚子癟癟的。我指著羊圈里那只肥碩的黑羊,問為什么不賣它,父親說那是母羊,留著產(chǎn)仔呢。父親把羊捆好,母親拎來一桶飼料,又找來一只油嘴和一根搟面杖。父親用雙腿夾著羊肚,雙手掰開羊嘴,羊預(yù)感到它的命運,哀叫起來,胡亂掙扎。母親拿起油嘴插進(jìn)羊嘴,舀起一勺勺飼料往羊嘴里灌,又用搟面杖往下送。羊叫不出來,噙著淚水,絕望地看著我和父親。我的眼淚簌簌往下落,我如果公費考上高中,父親就不用這么早賣羊,小羊還能再活一年半載。父親說,我們算仁慈的了,給羊喂的是飼料,牲口販子都是喂沙子,注水。

母親喂好了一只羊,父親說另一只羊給我喂,我知道父親用心良苦,不敢不從。我舀了幾勺,生怕羊撐破了肚子,父親說你再喂,我有數(shù)。羊嘴里的飼料不再流動,羊胃似乎到了極限,羊嘴淅淅瀝瀝漏著飼料,父親說拿搟面杖捅。我輕輕捅一下,羊立即發(fā)出低沉的哀叫,父親說再捅,我又捅了一下,羊斷斷續(xù)續(xù)哀叫幾聲,聲音雖小,卻撕心裂肺。父親說好了,摸摸兩只羊,嘆了口氣說,也算是飽死鬼,給兒子上學(xué),只好委屈你們了,下輩子投胎做人吧。

妻子帶著女兒回來,聞著我一身酒味和香煙味,說,又跟老李他們喝酒了?我說是,補充說我要戒酒了。妻子不以為意,說,隨你吧,人家喝酒能喝出個副主任,你把自己喝成個醉鬼。妻子對我不會活動耿耿于懷,那一次和崔主任喝酒破戒,妻子不僅沒有批評我,還夸我隨機應(yīng)變。妻子說,不說老李了,就連那個小崔也和你平起平坐了,我看過不了兩天他也成你領(lǐng)導(dǎo)了。妻子責(zé)怪我沒有抱住崔主任的大腿,不像老李隔三差五往崔主任家里跑,崔主任不在家,就陪崔主任老伴兒聊天,給他家修修家電,擰擰水管,遛遛狗。崔主任兒女都在國外,家里這條金毛備受寵愛,吃進(jìn)口狗糧,定期體檢。老李說,有一次崔主任出差,半夜他老伴兒打電話給他,哭哭啼啼說她的寶貝不行了。老李連忙過去,崔主任家的金毛口吐白沫在地板上抽搐,老李扛著金毛往車上走,金毛又在他胸口吐了一攤。到寵物醫(yī)院,醫(y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得掛水觀察。崔主任老伴兒年紀(jì)大,熬不了夜,老李把她送回家,自己在寵物醫(yī)院守了一夜。

自從跟崔主任喝過酒后,妻子的注意力便從備孕轉(zhuǎn)移到巴結(jié)崔主任上,她和老李的口氣一樣,沒錢沒地位孩子生下來也是受罪。我說得跟老李商量下,妻子說我是榆木腦袋,我跟老李是競爭對手,巴結(jié)崔主任的事在老李面前一個字都不能提。妻子說崔主任喜歡喝酒,那就給他送酒,帶著我在超市里左挑右挑,貴的舍不得買,便宜的又嫌掉價,正好碰見有人到柜臺倒賣好酒,妻子趕緊把那人拉到一旁,笑臉相迎,討價還價一番,拎回兩瓶好酒。

下了班,我猶豫再三,撥通了崔主任的電話,崔主任問哪位,我說是毛江,老李的同事,上次跟您謀過一面。崔主任說,記得,有事嗎?我說,想拜訪您一趟。崔主任說,在外出差呢,下次吧。我訕訕說好,好像聽見電話里老李在酒桌上吆三喝五。妻子讓我到廠里找崔主任,崔主任在開會,我在會議室外面拎著兩瓶酒,用風(fēng)衣下擺掩著,像做賊一樣。散了會,崔主任和一行人行色匆匆往門外走,我追上去,叫了他,他朝我鼓鼓囊囊的風(fēng)衣看了一眼,說,毛江啊,有事嗎?我支支吾吾,他已經(jīng)疾步離開了。

妻子拐彎抹角打聽來崔主任的住址,讓我去他家拜訪,我吃了兩次閉門羹,心生退意,妻子說,劉備還三顧茅廬呢,怕什么,崔主任是考驗?zāi)恪F拮诱f的好像有道理。

崔主任住在幸福花園,是上世紀(jì)末蓋的老小區(qū),都是低層,居民以老人為主。崔主任家在一樓,有個院子,圍墻上爬滿了藤蔓植物,院內(nèi)種著梨樹、西紅柿、青菜、辣椒,梨樹上掛著鳥籠,一只黃褐色的畫眉在架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我敲了敲鐵門,崔主任家的金毛躥了出來,扒在院門上對我亂吠,一會兒崔主任的老伴兒慢步過來,叫了一聲“小寶”,金毛停止吠叫,溫順下來,在崔主任老伴兒的腿上蹭來蹭去。崔主任老伴兒頭發(fā)灰白,戴著老花鏡,綠豆大的眼睛往我臉上鉆,警惕地看著我。我把手中的酒提到她面前,說拜訪崔主任,她說崔主任不在家,問我是不是找他辦事。我不置可否,她說如果找他辦事直接跟他聯(lián)系,禮品一概不收。我打崔主任電話,一直沒人接。

妻子見我回來,酒原封未動,咂咂嘴,說,你啊……你。

妻子說我意圖太明顯,崔主任是故意躲我,應(yīng)該旁敲側(cè)擊,崔主任攻不下,就攻他老伴兒。妻子打起持久戰(zhàn),先是花了個把月時間摸清崔主任老伴兒的活動軌跡,知道她兩三天就會到一個大超市購物。妻子做好攻略,帶著我和崔主任老伴兒“不期而遇”,見她買色拉油,就上前搭訕,告訴她如何挑選。崔主任老伴兒購物車?yán)镞€有兩件兒童服裝,妻子拿電筒狀的工具一照,說衣服有熒光劑,不能買。一來二去,見面次數(shù)多了,崔主任老伴兒也不再生分,坦然收下妻子專門給她孫子買的無熒光劑的衣服,我們夫妻也獲得和崔主任夫妻共進(jìn)晚餐的殊榮。

妻子放長線釣大魚,和崔主任夫妻來往大半年,以為是收網(wǎng)之時,崔主任突然被派遣到坦桑尼亞進(jìn)行技術(shù)指導(dǎo),為期三年。崔主任臨行時給我發(fā)了短信,說我的事會放在心上。此后一去,杳無音信,我苦等一年,也沒等來晉升的消息。妻子見崔主任人走茶涼,和崔主任老伴兒逐漸疏遠(yuǎn),跟我說可惜了花在她身上的人力物力。我想到妻子也有功敗垂成之日,不但沒有同病相憐,反而幸災(zāi)樂禍。

我一連半個月都沒出去喝酒,妻子相信我戒酒的雄心了,她說也好,省錢,還能幫她做做家務(wù)。要說做的多錯的多,我不做家務(wù)還好,做了家務(wù)她反而對我指指點點,碗沒洗干凈,地板上水沒抹掉,襪子沒有和衣服分開洗。

父親當(dāng)時竭力反對這門親事,他說我學(xué)習(xí)上已經(jīng)落人后了,只有在婚姻上攀高枝才能改變命運。母親托人做媒,還真找著高枝,女方是獨生子女,家里開養(yǎng)雞場。媒人捎來照片,女孩臉蛋肥嘟嘟的,穿著臃腫的羽絨服,叉腰站在廣場上,左腳在前,右腳在后,像是要跳舞的蘇聯(lián)女兵。我父母自然沒話,沒等我表明態(tài)度,女孩的父親來考察我了,這個瘦高黝黑的養(yǎng)雞場老板西裝革履,踏著紅色的尖頭皮鞋,派頭十足。他像挑一只雞一樣,在我前面看看,后面看看,還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我聞到他身上隱隱的雞糞味。媒人在旁邊說,小伙子一表人才,女孩父親“嗯”了兩句,不做表態(tài)。

中午吃過飯,女孩父親問我鎮(zhèn)上有沒有澡堂,我說有,他說想去洗澡,讓我陪他去。我陪他進(jìn)了澡堂,脫光衣服,站在蓮蓬頭下沖洗,他站在我旁邊,往我身下看。我恍然大悟,原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惱羞成怒——幻想這個粗俗的養(yǎng)雞場老板已經(jīng)用這種方式考察過多少個男孩的下體,于是儀態(tài)盡失,罵了句“變態(tài)”,穿衣沖出了澡堂。

我拒絕高枝后,父親嘆息連連,不忘打聽女孩的消息。一年多后,父親打電話給我,語氣義憤填膺,說我沒有福命,女孩被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家伙撿去了,那家伙只念到小學(xué)畢業(yè),又矮又丑,像武大郎一樣。母親在旁邊插嘴,一人一個命,人家原來蹬三輪車收廢品的,現(xiàn)在開轎車住樓房了。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一事無成,戒酒的信念越發(fā)堅定。記得在什么地方看過一句話,說當(dāng)你想做成一件事,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我沒等到全世界為我讓路,妻子先來堵路了。這天傍晚,妻子還沒下班,女兒在寫作業(yè),我在廚房做飯,特地多燒了兩道菜,準(zhǔn)備用飲料慶祝我戒酒一百天。我剛把魚放進(jìn)油鍋,妻子開門進(jìn)來,火急火燎,說,快,關(guān)火,我們到外面吃,今天我請人吃飯。妻子賣保險,平時免不了給人小恩小惠拉近關(guān)系,她說,今晚請的是大客戶。

飯店是商場里的高檔西餐廳,我瞄了一眼妻子手上的菜單,心驚肉跳,隨便一道菜的價格夠我們?nèi)覂扇斓幕锸迟M。妻子點好菜,沒多久,客戶夫妻來了,妻子熱情地向他們揮手。男人燙著卷發(fā),濃眉大眼,蓄著絡(luò)腮胡,氣宇非凡,像是偶像劇里的明星。女人妝容精致,留著蓬松的短發(fā),和她的圓臉相得益彰。男人從提包里拿出一瓶紅酒,對我妻子說,聽說你先生喜歡喝酒,我這次從國外回來,特地帶了一瓶正宗的波爾多紅酒。男人說話一口港臺腔,我聽著別扭,女人說,老公每天世界各地飛,今天是歐洲,明天是亞洲,想約他還真不容易。女人把“亞洲”說成“雅洲”,夫妻倆像是久居海外的華僑。

男人招呼服務(wù)員把紅酒拿去醒酒,我拍拍妻子的大腿,低聲說我在戒酒。妻子說,閉嘴,叫你喝就喝。菜上齊,服務(wù)員端來紅酒,男人端起高腳杯輕輕搖晃,閉著眼睛嗅上一番,露出陶醉的神情。等他睜開眼睛,我說,不好意思,我今天不能喝酒,我三高,正在戒酒。妻子在我腿上掐了一把。女人說,喝點兒紅酒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我的腿上火辣辣的,我說,實在抱歉。男人沒有為難我,說,沒關(guān)系。

那頓飯吃得很拘謹(jǐn),我盡量不參與他們的話題,負(fù)責(zé)給女兒切牛排,剝龍蝦。回到家上了床,妻子氣鼓鼓的,說我平時跟老李喝得跟死豬一樣,今天讓我喝酒反倒裝腔作勢。她見我不吭聲,問我戒酒要戒多久。這問題我倒沒想過,我要是佛家弟子,戒酒就是一輩子的事,可我只是紅塵中的大俗人,是不是做做樣子,適可而止?我沒有答案。

壞了妻子的興致,她對我沒有好臉色,直到年底我發(fā)了一筆還算令人滿意的年終獎,她臉上折疊的皺紋才舒暢地展開。母親打電話問我們過年回不回去,父親去世后她不愿意跟我們住,說城里住不慣,吐痰都不方便,寧愿守著她的兩間小瓦房和菜園子。除了妻子懷孕女兒剛生前后兩年,我們每年都會回去,聽母親嘮叨陳年舊事,臨走時還會給我們?nèi)麧M香腸、紅薯、蔬菜,以及她親手腌制的豆瓣醬。

我們夫妻不太愿意回鄉(xiāng)過年,不是我忘本,而是我沒混出名堂,不像別人衣錦還鄉(xiāng),把轎車開到家門口,一路放鞭炮。女兒每年都念叨去看望奶奶,她喜歡喂豬喂雞,跟奶奶做年菜。

我們把車開到村口已是月上梢頭,村上低矮破敗的瓦房多是戶門緊閉,了無生氣,田野里的楊樹黑黢黢的,像一排排夜游神立在那里,遠(yuǎn)處響起零星的犬吠。母親像是等候多時,捶著她的后背和大腿,我們下車后,她連忙迎上來拉起孫女的手往家里走,全然不顧拎著行李的我們。

第二天,母親告訴我,村里要拆遷了,拆遷辦的人來了幾次,有個負(fù)責(zé)人還說是我同學(xué)。我問母親要他姓名了嗎?她說沒有,把我電話留給了他。大年初三,我們準(zhǔn)備回程,有個陌生電話打來,本地號碼,是男人的聲音,問我是不是毛江。我說是,問他是誰,他讓我猜,我在腦海里迅速把小學(xué)、初中、高中熟悉的同學(xué)過了一遍,毫無印象。他說是周凱,我說,周凱?他說,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初三跟你在鎮(zhèn)上打臺球的,我們?yōu)橐粋€球犯不犯規(guī)還打了一架。我想起來了,正是這個周凱,班上成績倒數(shù)的男生,把我拖下了水。我中考失利后,父親還去周凱家找他算賬,周凱父母氣憤地說,我還要找那混球算賬呢,偷了家里兩千塊錢,人沒影個把月了。周凱問我在哪高就,我說在廠里打工,問他做什么工作,他說,拆房子,吃力不討好的事。他這么一說,必定是母親提到的我那個拆遷辦的同學(xué)了。周凱問我是不是在老家,我說是,問我什么時候回城,我說就這兩天,他說別走,多少年沒見面了,正好把幾個同學(xué)一道約上聚一頓。沒等我說好不好他就掛了電話。

我接電話時,母親正在我旁邊刨土豆,我接完電話,母親一個土豆還沒刨完。她說,是你那同學(xué)吧,我想起來了,是姓周,別人都叫他周主任。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和周凱聚會,母親已經(jīng)叮囑我跟他拉拉關(guān)系,拆遷時把豬圈的面積也算進(jìn)去。我說怎么拆上頭有規(guī)定,他做不了主,母親開始抱怨,你媽一輩子求你什么事了嗎?多拆的面積將來還不是留給你?我還沒讓你去求人,你自己就打退堂鼓了。母親說完,把土豆扔在籃子里,摘了手套,跨過門檻,喊女兒喂豬去了。妻子戴上手套,拿起土豆刨起來,生兒子有什么用……

當(dāng)天下午,周凱打來電話,說晚上在鎮(zhèn)上至尊大酒店聚餐,我問有誰,他說了幾個名字,有幾個似曾相識,大多數(shù)聞所未聞。出發(fā)之前,妻子遞給我一盒酸奶,我說干什么,她說護(hù)胃,我說我不喝酒。她冷笑說,隨你吧。

去酒店的路上,我想好了不喝酒又不得罪人的借口——我要連夜開車回城,妻子不會開車。鎮(zhèn)上變化很大,新修了幾條公路,新蓋了兩個小區(qū),地標(biāo)是河邊一幢七層大酒店,樓頂上“至尊大酒店”幾個鎏金大字在燈光照射下很有氣派。服務(wù)員幫我拉開高大的包廂大門,包廂內(nèi)煙霧繚繞,男男女女衣冠楚楚,歡聚一堂。我正尋找記憶中瘦小的周凱,一個大腹便便的光頭男人走過來,有力地握住我的手,毛江,我是周凱,你一點兒沒變。我說,周……主任,你變了不少。周凱沒搭話,對大家發(fā)話,人齊了,趕緊入座。周凱把我安排在尊位,說我是城里回來的,是客人,我死活不從,不得已坐在尊位左手邊。周凱坐尊位,解嘲說,這是買單的位子,沒人坐只好我來坐。

周凱倒好酒,放到我面前,我搬出了要連夜開車回城的借口,周凱慷慨激昂地說,你放心喝,一會兒我派人送你,就是去北京也給你送到。我拒絕了周凱的好意,他用審視的眼神打量我一會兒,說,行吧,那你就以茶代酒。好在桌上人多,又都是左一個“周主任”右一個“周主任”敬周凱,很快把我遺忘了。周凱喝了七八兩酒,醉眼朦朧,又把我想了起來,給我杯子倒?jié)M酒,說,毛江,你媽跟我提過幾次拆遷的事,今天你把酒喝好,別說是你家的豬圈,就是屋后的幾棵梧桐樹都給你算拆遷面積。眾人鼓掌叫好,夸周凱仗義,我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拒絕了周凱,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上天對我的試煉。

周凱仍不死心,就像女妖精們不相信唐僧能守身如玉。他指向我對面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毛江,你還認(rèn)識她嗎?我搖搖頭,周凱哈哈大笑,你的夢中情人都不認(rèn)識了,她是于紅啊,班上的英語課代表。我認(rèn)出來了,的確是于紅,身材雖然微微發(fā)福,眉眼未變,一對酒窩惹人喜愛。我暗戀過于紅,寫過情書放在她桌肚,又怕她告訴班主任偷偷取了回來。于紅后來成了周凱的女朋友。

我小心翼翼問周凱,你和于紅現(xiàn)在?周凱笑著說,她啊,我女朋友。于紅撿起一顆水煮毛豆砸向周凱,當(dāng)心我老公來揍你。周凱把之前倒好我沒喝的一杯酒重新推到我面前,說,夢中情人的面子總得給吧?于紅掩面而笑,其他人跟著周凱起哄,我順?biāo)浦?,周主任的酒,于紅的酒,在座各位的酒,我毛江先欠著,下次回來一定補上。周凱噓我,我怕接下來他又搬出誰來勸酒,趁勢告退,說忙著趕路。

回到老宅,我原以為母親和妻女早已入睡,沒想到母親和妻子坐在屋里聊天等我,女兒在看電視。母親眼巴巴地望著我,想從我嘴里得到滿意的答案,我對妻子說,現(xiàn)在就回家。妻子狐疑地說,現(xiàn)在?我太困了,可開不了車。我說,不用你開,你和女兒都睡覺。母親嘆了口氣,從廚房里拎了兩大包東西給我,都是早就捆扎好的。母親也說起父親的口頭禪,什么路都要人走……我打斷了她,媽別說了,我們走了。

轉(zhuǎn)眼到了三月份,小區(qū)里的紫藤蘿和玉蘭花相繼開放,又匆匆凋謝。我坐在臥室窗臺上,對著對面小區(qū)的洋房發(fā)呆,一個男人正在樓頂上打高爾夫球,球固定在地上,飛出去又落回來。這時一個激動人心的號碼打來——毛江啊,我是老崔。崔主任?您回國了?什么時候回來的?崔主任說,昨天剛回來,晚上約我聚聚。我跑到客廳,從身后一把抱住正在拖地的妻子,告訴她崔主任回來了,崔主任晚上約我吃飯。妻子掰開我的手,說,你激動什么,你又不喝酒,去干瞪眼嗎?我反問她,吃飯就一定要喝酒嗎?這話說著硬氣,心里一點兒沒底。

到了崔主任指定的地點,我看到老李也來了,正和崔主任談笑風(fēng)生,心頭涌上一絲不快。人員到齊,老李當(dāng)酒司令,把酒杯攏到面前,倒?jié)M酒,每人發(fā)了一杯,唯獨沒發(fā)給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為之。崔主任說,毛江不喝嗎?老李陰笑說,他現(xiàn)在當(dāng)和尚了,酒色不沾。

酒一開動,眾人少不了對崔主任阿諛奉承,爭先恐后來敬酒,崔主任應(yīng)接不暇。老李把眾人酒杯推回去,站起來,一手摟著崔主任,一手端著酒杯,說,你們急什么,崔主任是我?guī)煾福野忠粯佑H,要敬也是我先敬。老李說,師父,敬你,喝了一口。老李又說,爸,敬你,再喝一口。

我無法忍受老李的諂媚樣,說,老李,給倒我一杯酒。老李笑笑說,你不是戒酒了嗎?我說,是在戒酒,崔主任回來,我必須得解禁。老李說那你自己倒吧,我倒了一杯,比任何人的杯子都滿。

我說,老李,我們來喝,讓崔主任歇一歇。老李挑釁地說,好啊,一次半杯。我們連喝四次,我胃里翻江倒海,老李雙頰緋紅,說,吃口菜,再來,還不知道毛江這么能喝,今天一醉方休。我說,好,這輪一次一杯。老李解開領(lǐng)口,把襯衫袖子卷了幾道,像是要和我比武,我脫了夾克,只穿里面的短袖T恤。又喝了兩杯,我胃里如油田井噴,我趕緊仰頭閉嘴,奮力壓下去,腦海里浮現(xiàn)出小羊被我填食的無辜眼神。老李扶著椅子踉踉蹌蹌,又倒了一杯,老李歪著頭,指著我說,毛江,你永遠(yuǎn)是我手下敗將。說完,轟然倒地,不省人事。

老李送到醫(yī)院搶救一夜,第二天才蘇醒,我也掛了兩瓶鹽水,崔主任說再也不參加我和老李的飯局。

我躺在病床上握著妻子冰冷的手說,我還是沒能戒酒,我確實是一事無成。

妻子微笑,你和老李喝了這么多年酒,終于把他喝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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