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曉東
剛才還是群情激憤的民工們,這時像一群敗下陣的士兵,一個個垂頭喪氣,工頭老馬失蹤了,一起失蹤的還有他們的工資。王小毛坐在馬路牙子上,心里算計著該怎么辦。家是不能回了,被繼母從家里趕出來,他就沒想過要再回去。眼看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王小毛連今晚的棲身之地都找不到,更別說明天的早餐了。
寒風(fēng)像一把大掃帚,大街上的人流車流瞬間被一掃而空,連工地對面的藏龍閣洗頭城也變得安靜下來。王小毛把手塞進(jìn)衣服里面取暖時,碰到了那把折疊刀,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冒了出來,把自己嚇了一跳。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從藏龍閣里面出來,匆匆地從王小毛面前走過,高跟鞋在水泥地面上敲出一串脆響。王小毛一手抓著褲兜里的刀子,一手提著自己的行李跟了上去。王小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了,可是又能怎么辦呢,自己一個堂堂的男子漢總不至于凍死餓死吧。王小毛跟著女孩穿過工地左側(cè)的巷子,進(jìn)了城中村的一棟舊樓??粗⑦M(jìn)了漆黑的樓道,王小毛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猶豫著跟了上去。
打……打劫!聽見女孩開門的聲音,王小毛猛地竄上去,用刀子頂住女孩的腰間,把女孩推進(jìn)屋里關(guān)上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屋里安靜得都能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架的聲音。女孩在片刻的驚恐中回過神來說,我給你拿錢,你讓我把燈打開。王小毛說,別動,我的刀子不長眼睛。女孩說,刀子不長眼睛人需要眼睛,不開燈我怎么看得見給你拿錢?王小毛遲疑了片刻,就讓女孩把燈打開。
燈光亮起來了,王小毛的眼睛還沒適應(yīng)過來,手里的刀子就被女孩飛過來的高跟鞋打掉,接著被扔出了窗外。王小毛心說,真丟人,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還怎么搞到錢?正呆呆地站著,卻見女孩兩眼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嘴里說,就這能耐還出來打劫?要錢沒有,要命拿去!王小毛說,那我走還不行,要不你報警抓我吧!女孩哈哈地笑了起來,拉著王小毛的胳膊說,王小毛,你還有地方可去嗎?
王小毛心想,她怎么認(rèn)識我?女孩說,我是菊子啊!王小毛看看眼前的女孩,卻怎么也無法把那個和自己一起從小學(xué)上到初中的菊子和眼前的女孩重合起來。王小毛尷尬地笑了。
王小毛就在菊子的出租屋里住了下來,白天王小毛對著窗外遠(yuǎn)處的高樓遐想,用手中的畫筆描繪著心中的風(fēng)景。有時候也對著菊子給她畫像,把一張張菊子的肖像貼滿墻壁。年過完了,王小毛回到了工地。終于幸運(yùn)地要到了被工頭拖欠半年的工資,他一分不剩地存了起來,他要繼續(xù)考大學(xué)圓他的畫家夢。一個酷暑難耐的日子,王小毛終于收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美院錄取通知書。
到北京上大學(xué)的前夜,王小毛約了菊子出去喝酒?;氐匠鲎馕輹r,菊子突然脫掉衣服撲進(jìn)王小毛懷里。王小毛顫抖著推開菊子,菊子說,小毛,嫌我臟?王小毛說,不,你是最美的女神。王小毛支起畫架,對著菊子畫了起來。畫完最后一筆,王小毛對著畫布上閃爍著圣潔的光芒的菊子說,等我,菊子,你是我生命中最干凈的女人。這一夜,他把自己從男孩變成了男人。第二天,王小毛帶著自己和菊子攢下的錢坐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車。
再回這座城市時,王小毛已經(jīng)是省美院的教師。王小毛找到藏龍閣洗頭城時,那個胖老板娘還在。聽說他找菊子,就拿出一封信說,你找81號吧,她早就走了,知道你會回來找她,這是她留給你的信。拆開,只有一行字:不用找我了,你需要向著更高的天空飛翔。王小毛呆呆地看著對面的馬路,當(dāng)年的工地早已是高樓大廈,一片金碧輝煌中再也找不到一絲當(dāng)年的痕跡。
許多年后,畫家王小毛的妻子在王小毛的作品里找到一張圣女圖,看著發(fā)黃的畫布說,這是你上大學(xué)前畫的吧,原型是誰呢?真美!王小毛看一眼長得和菊子很像的妻子說,她是我心中最美的女神。說著,王小毛感覺心臟像針扎一樣刺疼,淚水無聲地滴落在畫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