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印斌
多年以前,我剛到華北這座平原城市的時候,這里遍布城中村。各種莊、營、村,滿世界深深淺淺的方言,對于外來者而言,辨識度都不高。
一度,我也曾租住在城中村。
與很多田園歌者的論調(diào)不同,住在城中村的日子并無半點田園之樂,也鮮少有城市生活的便利,無非棲身而已。那些村民,已經(jīng)沒有了土地,卻還沒能融入城市。家人父子之間,依然是姑嫂吵架、父子爭斗那一出戲碼。有一天,住處的老子喝了酒,謾罵追打兒子,攪得一眾房客不得安寧。
后來我搬離了城中村。這時候,才稍微有些觀察的物理距離和文化距離。我發(fā)現(xiàn),很多的理解不免隔膜,更多是來自外來人的某種想象,或者干脆就是臆斷。
認為城中村“古風尚存”或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都是“一面理”。
田園早已不存。城市人口流動帶來的巨大消費需求,是城中村的紅利,也是一條絆馬索,牽扯著,使得這座城市的低洼帶不愿也難以超拔。既然“這樣挺好”,何必更張?
我們當然可以由衷地贊美那些精美的老門樓,也會被生長在瓦片間的枯草吸引,甚至愿意在雪夜探訪城中村,用心拍出超凡脫俗、寂寞煙花冷的照片,視之為人生格調(diào)?;蛘哒f,我們也會拿窄巷中坐著的老人入畫,并把這些老人誤讀為“抵御”城市化的象征。
然而,這中間的誤解是顯然的。城市在飛速發(fā)展,生活在混雜中前行,很多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種種往回看的想法再精致,也不過是一種懷舊情緒罷了。片面的懷舊,簡單的往回走,看不到前路,更像是一種標本化的戀物。不是城市的,也不是鄉(xiāng)村的,更不是城中村的。那種直接拆除,卻委婉(偽飾)為改造提質(zhì)的做法,同樣簡單了些。這也不是城市化,而是造房子。
城市化的重點在“化”,如何化?讓外來的人多一些低成本的落腳地,以便盡快融入城市就是一種功德。就像我多年之前租住在城中村一樣,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是“落腳城市”的一個有效渠道。
現(xiàn)在很多地方建起各種假模假樣的小鎮(zhèn),卻不愿給進城的人留下一些低成本的棲身之地,這樣的城市化思路,未免空泛。城市就一定都是中央商務(wù)區(qū)(CBD)嗎?就一定是步行街嗎?
農(nóng)村也好,城市也罷,是居所,也是審美的觀照物,但終歸都是托庇人的身體和靈魂的空間。大可不必歸于一條道,簡單化為一個方向,只剩下一個選項。
更豐富一點,更充盈一點,更多樣化一點,不好嗎?
五條人的歌里有一句“農(nóng)村已經(jīng)科學地長出了城市”,而“城市又藝術(shù)地長出了農(nóng)村”。其實已經(jīng)表達清楚不同場域之間的碰撞與學習,顯然難能可貴。唯有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共生、共享、共融,才是生活的真實面目。一個地方能不能真正安放人的心靈,要看是不是有多元的文化生態(tài)、多維的生長空間以及多向的發(fā)展可能。
城中村向何處去?要不要看城市的臉色?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無論如何,任何單向、單調(diào)、單面的明示或暗示,都意味著一種強制,都應該被深深質(zh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