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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上海買一雙高跟鞋

2020-11-25 02:39高逸云
青春 2020年11期

高逸云

1

陸熏發(fā)來信息說請我吃飯。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撥開人群,走出會議室,在迎賓處倒了一杯咖啡,看著窗外即將落幕的夜色,小口啜起來。按理說我不能喝咖啡,大多數(shù)時候我要靠褪黑素或安定入睡。這個時候,我站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夕陽從一個高層住宅的樓上緩慢落下,這座城市的全部生活都融化在夕陽里,煮成一鍋粥。不知道此時陸熏在哪里。

我回復他:“周五會議結束之后去找你?!?/p>

他很快又發(fā)來信息問我想吃什么。我說:“不吃辣,晚上九點四十的火車,你定?!彼f:“那我們吃界王,剛好離火車站近。”我問:“界王是什么?”他答:“日料?!?/p>

我看了一眼時間,買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高鐵票。

順利的話,還來得及去上海買一雙高跟鞋。

和我預期的一樣,周五中午會議就結束了。吃完午飯,我回房間洗了個澡。時間很充裕,用磨砂膏按摩手臂外側和關節(jié),起到細滑皮膚和美白的作用。老實講,在家里我懶得折騰這些。涂完止汗露和身體乳,吹了頭發(fā),預約快遞。把運動服、運動鞋、沒洗的衣物和一堆文件寄回家。箱子里騰出的地方剛好把電腦塞進去。

室內(nèi)有暖氣,一條絲襪應該不至于太冷,搭配上個月在上海買的紅黑細格子羊絨長大衣,和同季細跟尖頭高跟鞋。我在鏡子前端詳了自己一陣,個子不高的好處是不怎么顯老。若是換一身清新俏皮的裝扮,也許會被誤以為是大學生。不過還是現(xiàn)在這身讓我心里踏實。這些年下巴尖了許多,臉越來越小,青春期那種有些莽撞的肥胖灰飛煙滅。顴骨不算高,但也稍稍顯現(xiàn)出來,看上去確有幾分知性。我試著朝鏡子里笑了笑,欣慰的表情,好像要贊賞某個人似的。我又嘗試了幾種表情,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還算得體。這件平時不怎么舍得穿的大衣是出差前臨時帶上的,隱隱覺得在Z市也許能和陸熏見一面。

時間差不多了,我把口紅、粉餅和一小支香水放進包里,其他東西全塞進了箱子。這只包是我的第一只香奈兒,我總是毫不吝嗇地帶它出門。日常通勤我不背包,鑰匙放車上,手機攥手里。我喜歡獨自外出時帶著它,它陪我去過獨庫公路和撒哈拉沙漠。這只包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去年年底去上海國金把它抱回來的。其實我更喜歡另一只珍珠鏈條的,但我當時的預算只夠買這只。它并不是我的第一件奢侈品。之所以說它意義非凡,是因為這是我用稿費買的。從剛認字的時候起,我就想當一名作家,盡管后來從事的職業(yè)和寫作毫不相干。我真正寫作是從這兩年才開始的。

2

陸熏是一個藝術家,在我心里他是這樣的。我們中學六年同學,他坐我后排。初一剛開學不久,有段時間他每天中午去教室畫畫。印象中他畫了一棵樹,后來這幅畫就一直在教室后面晾著,直到它獲了一個國際青少年繪畫的獎。陸熏因此免費去日本玩了一趟。那時候郭敬明的《幻城》在同學間熱傳,還有一部叫作《薰衣草》的偶像劇熱播。我問陸熏能不能帶些櫻花和薰衣草回來。其實那時候的我對日本一無所知,櫻花和薰衣草只不過是我的幻想。陸熏回來后告訴我,既沒有看到櫻花也沒有看到薰衣草,日本的米飯很好吃。

盡管陸熏熱愛畫畫,高考卻未考藝術系。他去了北方一所偏遠學校,讀了建筑系,而我去了省會城市念財務管理。大學時我?guī)缀趼N了所有能翹的課,不是躺在床上看閑書,就是去全國各地找同學玩。陸熏所在的城市太偏,最終我們選擇在離他不遠的洛陽匯合。

那一次,如果沒有愛情作祟該多好。

3

陸熏問我結束了沒有,我告訴他結束了,正準備出發(fā),問他在哪兒見面。他說他來接我,我說不用,我打車就行。他說:“那你打車到萬達,我在2號門等你。”

周五晚高峰,滴滴顯示我前面排了二十幾單。好不容易打到車,路上又堵,后悔沒有早點出發(fā)。我發(fā)信息跟陸熏說:“我錯了,低估了這個點的路況?!彼f:“沒事,趕得上火車就行?!蔽艺f:“要不你先去點菜,一會兒我自己過去?!彼f:“也行,搞不好要等位呢?!?/p>

他問我吃牛肉餅、可樂餅、雞排還是三文魚、芥末章魚、炸豬排。我說:“可樂餅?”他說:“可樂餅就是土豆餅,我有一次好奇點了吃的?!蔽矣终f:“要不芥末章魚?”他說:“好的?!?/p>

下車后我有點后悔沒讓陸熏來接我。界王在萬達后面的步行街上,要下樓梯再上樓梯。我穿著尖跟高跟鞋,還有個行李箱,不太好走。

我跟著導航步行,依次找到了陸熏說的理發(fā)店和奶茶店,后來看到了界王。一小間門面,白底上畫了一座富士山,旁邊工整地寫著“界王”兩個字。粗布門簾擋住一半,屋內(nèi)黃色調的燈光明亮。透過綠植和半扇磨砂玻璃,隱約看見用餐的食客。我風塵仆仆地推開門,里面比我想象得要小,僅有的三張獨立小桌早已被情侶們占去。吧臺后面留絡腮胡的廚師戴著帽子正在捏壽司,陸熏坐在面對吧臺的位置,和廚師之間隔著一排清酒。

除了陸熏,旁邊空著一個位置,其他地方都坐滿了人。一個戴著同樣帽子系圍裙的女孩走過來,幫我把箱子推到角落。這時,陸熏看到了我,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被我捕捉到了。我也感覺到自己這身裝扮有點不合時宜。他和我的距離最多只有一米,他站起來準備迎接我,可能意識到只要跨一步就貼到我面前了,于是他只是從座位上站起來,招呼我坐下。

他示意廚師,可以上菜了。廚師捏壽司的動作沒停,對他點了個頭,又對著系圍裙的女孩敲了敲操作臺。女孩對陸熏笑了笑,朝這邊走來??瓷先リ懷退麄儾⒉荒吧?。

紅玫瑰混合蜂巢的香水后調很快侵占了這方窄小的空間。座位很擠,我和陸熏之間遠小于普通社交距離。陸熏點了烤鰻魚、烤牛舌,一套手卷壽司和一份大蝦天婦羅。我用紙巾擦了嘴唇上的“紅地毯”,夾起一塊烤鰻魚送進嘴里。陸熏說這樣看著熟悉多了。這時候系圍裙的女孩在我和陸熏面前各放了一個木質的大盒子,每個盒子里有九份不同的食物——原來是兩份九宮格套餐。我的是炸豬排、小碗水果、芥末章魚、蔬菜沙拉、味噌湯、茶碗蒸、照燒醬米飯、涼拌海藻、三文魚。他的是把炸豬排、芥末章魚、三文魚換成牛肉餅、可樂餅和炸雞排。陸熏說:“我兩個套餐各點了一份,隨便你吃哪個。”

九宮格套餐,老板真有創(chuàng)意。獨自前來的客人點上一份九宮格,雖都是小小一碟,卻也不覺遺憾了。面對這精致的擺盤,即使是獨行的客人,也能暫且感受到一絲被用心照料的溫暖吧。這是一個人能享用的豪華盛宴。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陸熏一定很孤獨。我問他:“你常來這里嗎?”他回答:“有時候也點外賣。但是點外賣吃不到九宮格,九宮格的好處就是能把什么都吃一遍?!?/p>

廚師一直在吧臺后面埋頭捏壽司,門口的布藝沙發(fā)上坐了一排等位的客人。人們被溫暖的初冬包裹著,沉浸在手機屏幕發(fā)出的白光里。

4

九年前我和陸熏在洛陽見面,是個五月的夜晚,我們坐在香山寺前的臺階上,伊河對岸的龍門石窟佛光滿照。頭天晚上我坐了一夜火車,加上穿了悶熱的厚T恤和牛仔褲,焐出一身汗味。我怕陸熏聞見,便在他斜前方坐下,和他之間隔著兩級臺階。陸熏起身坐到我旁邊。我站起來往前移了兩級,陸熏又起身在我旁邊坐下。我又往前坐,已經(jīng)到最下面一層臺階了。我對陸熏說:“太熱了,就這樣坐吧!”陸熏說:“蘇言,你不要離我那么遠?!蔽覜]有說話,陸熏起身坐到我身邊。陸熏說:“蘇言,我一定要考回南京。”

陸熏現(xiàn)在在一家建筑設計院工作,996的節(jié)奏,非常忙。他在Z市買了房子,和界王只隔一條窄窄的馬路。我對他說:“Z市好神奇,市中心還能開發(fā)這么多房地產(chǎn)?!标懷f:“原來都是老房子,這幾年全拆了?!痹谖覀兊募亦l(xiāng)Y市,市中心的老房子都被當作遺產(chǎn)保護起來,市區(qū)也不準建高樓。

六年前,我正在三峽畢業(yè)實習。那天剛好是實習的最后一天,系里組織我們坐船參觀三峽景區(qū)。我們圍坐在船艙里玩真心話大冒險,女生們都涂了口紅,像是提前到來的畢業(yè)旅行。我被一個信息打斷了思路,只好接受游戲懲罰。我選大冒險。立馬有人興奮地喊道:“誰發(fā)的信息?念出來!”大家跟著起哄:“念出來!念出來!”我打開手機,消息來自陸熏:“蘇言,我被南大建筑系錄取了?!?/p>

我離開船艙,來到船尾的甲板。兩岸青山裹挾著發(fā)動機的轟鳴和水聲向后奔去。山間水上云霧裊繞,讓人覺得不真實。我真為陸熏開心,由衷地流下眼淚。千帆盡過,自從洛陽一別,我們再無交流。

5

五月的洛陽,正是牡丹花盛開的時候。陸熏選修了攝影課,用第一年的獎學金買了一個微單。那時的陸熏對攝影僅懂一些皮毛,他要我半蹲在花叢里,頭微側,以花為前景拍攝四分之三人像。

陸熏并沒有把我拍得多漂亮,他困惑地撥動著相機滾輪,一張一張思考著問題所在。五月中午的陽光已有幾分焦灼,我看到他額頭上滲出了細微的汗珠。陸熏要我試試別的姿勢。我在陽光的照射下皺著眉頭,強睜著眼睛,照片里像個尷尬的木偶。他的襯衫漸漸被洇濕了,但他沒有放棄拍攝的念頭,重復著謹慎地構圖,然后按下快門。

我知道都是我的問題,最終我們離開了當時的窘境。初中時我曾見過陸熏的字典里我同桌女生的名字被折起了頁。

我們?nèi)ッ捞厮拱钔蝗速I了一件短袖,回去各自洗了個澡。陸熏說他參加的社團,第一節(jié)課教大家如何擁抱。正確的擁抱姿勢是一只手臂環(huán)住對方的脖子,另一只手臂環(huán)過對方的腰。他比我高半個頭,彎下腰,我們實踐起來。我們交叉貼合在一起。我踮起腳尖,下巴貼著他的胸口,他的心跳震得我不敢出聲。我們學校沒有文學社,我便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我羨慕陸熏一直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陸熏還買了一輛山地車,晴天傍晚都會騎車去學校后山看夕陽。

陸熏問我大學生活怎么樣,我說到處跑和看閑書,去網(wǎng)吧寫QQ空間。談過一段戀愛,好沒意思。我問陸熏:“你呢?戀愛了嗎?”陸熏說:“沒有,我一定要考回南京?!?/p>

后來陸熏飛快地吻了我。我突然做了個決定,抬起頭對他說:“陸熏,我喜歡你?!标懷粗?,然后看向灰色的窗外,沒有說話。

我們只帶了一瓶礦泉水出門。那是我第一次去河南,公交車上每個人說話的樣子都讓我想到《天下無賊》里的王寶強。陸熏一手拉著把手,一手摟著我,和滿車廂里站著的其他人一起前后擺動。我雙手抱著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胸口大笑。笑的時候,我偷偷把眼淚擦在他的衣服上,有人知道我們其實不是情侶嗎?

十字街人頭攢動,我們手牽手在人群中穿梭,吃各種新奇的小吃。陸熏一邊打嗝一邊問我:“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水席的每道菜都一個樣?像那什么?!?/p>

我說:“胡辣湯!都是胡辣湯打底,里面加不同的東西?!?/p>

陸熏說:“對對對,都是胡辣湯!”

我拉著陸熏買了一包牡丹花瓣做的香煙。陸熏點不著。我說:“一看你就不會抽煙,要邊吸邊點?!焙髞黻懷鼩庥昧^猛,差點燒了起來。等到香煙恢復了平靜,陸熏吸了一口,我也吸了一口。我們都嗆著了。后來陸熏站在原地,抽完了那支煙。

6

我們吃得很快,剩下的烤牛舌和天婦羅我要陸熏打包,夜里加班吃。廚師這時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沒有征求陸熏意見,遞來兩個紙盒一個紙袋。時間尚早,陸熏問我愿不愿意去他家里坐坐,我點了點頭。

陸熏從墻角推出我的箱子,跟著他,我們穿過水泥馬路,走進小區(qū)。高跟鞋進入樓道,立馬發(fā)出巨大的聲響。鞋跟敲打在瓷磚上,像一陣驚鴻飛過。電梯里慘白的燈光打在我臉上,陸熏低頭看著我,我看到他眼睛里有紅血絲,眼周也有了些細密的皺紋。陸熏淺笑著問我:“你怎么瘦了這么多?”

陸熏家在24層,上面有個閣樓。他說好多人不喜歡頂樓,但他就是喜歡上面的閣樓。室內(nèi)裝修是陸熏自己設計的,黑白色調的簡單線條,搭配原木米灰色地板。房子收拾得還算整潔,完全超出我對一個男生的預期。應該說,比我家里整潔一萬倍。臥室的門沒關,床單皺著,被子散亂地掀開,仿佛余溫還在。床頭柜上放著一堆充電器、幾本書和一只藍色條紋陶瓷水杯。

我順著樓梯爬上閣樓?;疑妓嚿嘲l(fā)后面是一幅巨大的油畫,上面畫著一匹斑馬頭像。閣樓的四周斜頂下方,是一圈黑色邊框白色內(nèi)格的書柜,每個柜子里都有隱形燈帶打光,看上去像一排壁爐。最陡的一面斜頂全是黑色金屬邊框玻璃窗。這時陸熏上來,關掉了閣樓的燈,我看到了閣樓外的夜晚。深藍色天空下是布滿燈光的城市,狹窄的河流和更加渺小的船只。陸熏說,這里最美的是傍晚,能看到赤裸裸的夕陽。

陸熏似乎特別喜歡夕陽。

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陸熏有滿滿兩書柜的《風車》。我問他:“你訂《風車》雜志了?”陸熏說:“是的?!?/p>

“什么時候開始訂的?”

“不記得了,好久了?!?/p>

“想不到你會訂《風車》。”

“我想有一天,也許我們能以另一種形式見面?!标懷f。

7

在洛陽的最后一天我們打算去八十公里外的少林寺。早上陸熏來我房間敲門,遞給我一個粉紅色愛心紙盒。陸熏說:“送你的禮物?!?/p>

我驚喜地接過紙盒。陸熏說:“別誤會,我們學校門口這么大的紙盒只有這種?!?/p>

紙盒里是一只木質帆船,是陸熏用幾百根棉簽的木棒搭建起來的。陸熏說,這是他設計的第一個作品。紙盒的角落里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帆風順,陸熏?!?/p>

我說:“余華有一部長篇小說,叫《兄弟》。最后,哥哥宋剛給弟弟李光頭織了一件毛衣,胸前就是一艘帆船。他們說這是‘遠大前程船?!?/p>

我說:“陸熏,我喜歡你?!?/p>

陸熏說:“你看,人家是兄弟?!?/p>

“你喜歡我嗎?”我看著他,祈求一個答案。

陸熏沒有回答。

我賭氣地問:“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陸熏說:“再不出發(fā)要來不及了?!?/p>

我從書包里拿出一本《風車》,把盒子小心地放了進去。我把《風車》遞給陸熏,說:“這本雜志給你看吧?!?/p>

陸熏說:“我不看雜志?!?/p>

我說:“這是我最喜歡的雜志,可惜書包塞不下了。”

陸熏說:“那你給我吧?!?/p>

陸熏把《風車》放進了自己的書包。

我們把書包寄存在前臺,坐上了去往少林寺的班車。車上有一半的人在睡覺,陸熏靠窗坐著不說話。我的眼睛一直看向前方。我問陸熏:“你相不相信我會成為一個作家?”陸熏把頭調過來看著我說:“加油?!蔽艺f:“我的目標是能有文章發(fā)表在《風車》上。”

到了少林寺,我們先去買當天回洛陽的車票,誰知道已經(jīng)沒有票了。陸熏煩惱起來。他說:“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回去。”我反而很開心:“回不去我就不走了。”陸熏無奈地苦笑。

我是真這么想。

我們在少林寺里一人吃了一份素食自助餐,在塔林照了幾張相。陸熏惦記著出去找回去的車,催我趕緊出門。我想把沒看的景點看完,就對他說:“都說了,回不去我就不走了!”

陸熏似乎生氣了,覺得我不可理喻。那一刻,我覺得陸熏厭惡我。他為什么厭惡我?不回去有什么了不起?他那么想把我送走嗎?這樣看來,他似乎并不是我要找的冒險家。想到這里,我就覺得跟他出去也無所謂了。但我內(nèi)心依然有個小而尖銳的聲音在祈求,祈求他找不到車,這樣我就不用走了,永遠不用走了。

陸熏在停車場挨個問停著的車去不去洛陽,最后有一輛旅游大巴愿意搭上我們。我們便上了車,和司機一起等旅游團歸來。五月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射進來,在初夏的氣息中陸熏又一次吻了我。司機從后視鏡里觀察我們的舉動。我靠在陸熏肩上佯裝睡著。我的心如日光下荒蕪的沙漠,我想,司機知道我們不是情侶嗎?

我們順利到達洛陽,我也順利踏上歸途。陸熏送我去火車站,臨別前我們像第一次那樣擁抱。我的眼淚噴涌而出。

我問陸熏:“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陸熏依舊沒有回答。我松開陸熏,沖進了進站的人群。陸熏向我揮手,我在人群的推搡中艱難地回頭,用力向他揮手。我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淚水,陸熏漸漸在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我在火車上哭了一整夜,回南京后翹了一周課,在QQ空間一哭二鬧三上吊。陸熏一直無聲地排在我空間訪問記錄的前三名。直到一周后陸熏在空間里曬出和一個女孩的合影。女孩看上去年紀很小,一副非主流打扮。金黃色短發(fā),胳膊上爬滿了文身。他們一起張著嘴巴大笑,舌頭伸得老長。她的舌頭上居然還有一顆舌釘!而陸熏給照片的標題是:你好呀。

我的憤怒壓過了悲傷,覺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從此不再跟陸熏說話,并且火速進入了下一段戀愛。

暑假的同學聚會我沒有參加。陸熏發(fā)信息給我說:“來吧?!蔽艺f:“不去?!蔽易屑毞戳送瑢W們上傳的照片,陸熏是一個人去參加聚會的。

8

我從陸熏的書柜里抽出一本《風車》,書很新,顯然他沒有認真讀過。我在文學的世界里找到了更大的天地,已經(jīng)好多年沒讀過《風車》了,不禁感慨,已經(jīng)改版了。早年我也向《風車》投過稿,結果都石沉大海。

我感到窗外的夜色流動起來,流進窗子,將我淹沒了。隱形眼鏡漂浮了起來,我不知道該不該讓陸熏看見。我用紙巾小心吸干眼角的淚水,擔心弄花眼妝,卻怎么也止不住流淌。

我抱著雜志,背對著陸熏問他:“你相不相信我會成為一個作家?”

陸熏笑著說:“你已經(jīng)是個作家了?!?/p>

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說:“還早?!?/p>

陸熏說:“你會被看見的。”

我轉過身,仰起頭看著他,前所未有的委屈。

陸熏用大拇指幫我擦了眼淚,我沒來得及阻止他,眼線睫毛膏眼影徹底暈成一團。陸熏笑著說:“杰克船長你好?!?/p>

我也笑了。

我們就地坐在了地毯上。我對陸熏說:“你知道嗎?我這兩年過得尤其黑暗。好像成人世界里的所有問題,都集中在這個點爆發(fā)了。之前都是暗流涌動,積聚到某個時刻,再也藏不住了,一個一個蹦出來,連鎖反應一般?!?/p>

“那你有沒有想過改變什么?”陸熏問我。

“能改變什么呢?倒是有一種力量被激發(fā)出來了。我這兩年狂寫東西,尤其想寫小說,其實就是想說話。寫作是我向這個世界釋放的方式。如果不讓我寫,那我就一直生活在矛盾里了?!蔽彝nD了一下,擰開蘇打水喝了一口,“其實我也挺感謝這段經(jīng)歷的,是它把我逼成了一個作家。我看到了各式各樣的人。正因為世態(tài)炎涼,所以遇見溫暖的人才顯得格外明亮?!?/p>

“我最黑暗的時候是在大學。”陸熏說。

我有種說不出的預感,看著陸熏,不由地緊張起來。

“高考失利,背井離鄉(xiāng),后來我媽改嫁……”陸熏接著說下去。我稍稍平靜下來,心里有一絲失落滑過,僅剩一根隱秘的線拉著,牽動著什么。

“高考最后一門考完,我跟東哥他們約好各自把東西放回去,拿點錢,晚上去網(wǎng)吧包夜。到家后我以為家里沒人,因為燈沒開,也沒聲音。我把客廳燈打開,發(fā)現(xiàn)我爸竟然在家,我媽也在。

看到我爸我還蠻驚喜的,但瞬間又覺得哪里不對。他不知道從哪掏出個信封給我,里面是一萬塊錢?!?/p>

說到這兒,陸熏問我:“你有沒有覺得有點生分?”

我沒反應過來,陸熏接著說:“反正當時我是這么覺得。然后我媽跟他說:‘不早了,沒事你就走吧。我爸有點尷尬,正準備走,我突然大喊了一聲:‘你們什么時候離婚?這次我媽沒打馬虎眼,很鎮(zhèn)靜地說:‘快了”。

陸熏低頭停頓了一下,可能覺得說來話長。但他還是說了下去:“這個我早料到了。真發(fā)生了,好像也沒想象中那么不能接受,就覺得沒什么意思,忘記剛高考的了。我從信封里抽了一疊錢,跟東哥他們打了一夜魔獸。”

“東哥復讀了一年,娃都有了。”我怕陸熏太傷感。

“其實我也考慮過復讀?!标懷f,“但被我爸媽這么一折騰,我就想還是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只想讀建筑系,考的分數(shù)也只夠我們學校。但等我真去了又覺得離你們好遠??!”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要是現(xiàn)在讓我重選,我肯定拿著我顫顫巍巍的分數(shù)去報一個顫顫巍巍的學校。反正肯定不學財務管理?!?/p>

“后來我媽又嫁了個人,這人還帶著個女兒。就是那種,問題少女,你能想象嗎?”

陸熏說到這里,我又一次緊張起來,那種預感又浮現(xiàn)出來。

“我第一次見她都嚇死了。耳朵上一排洞,舌頭上也打了洞……”

我突然像得到了一個天大的答案,努力回憶著陸熏發(fā)過的那張照片?!澳愫醚健保瓉硎菍γ妹谜f的話。

陸熏說了一些關于舌釘女孩的事,始終沒有提到我。那個女孩已經(jīng)嫁人了,陸熏和她也沒有太多聯(lián)系。但是在那個時候,異父異母的他們確實有過一段革命友情,就像《兄弟》。

我擰開瓶蓋,又喝了一口蘇打水。一陣又苦又麻的感受貫穿全身。我不喜歡蘇打水,澀澀的,越喝越渴。陸熏的那瓶已經(jīng)快喝完了。

“我要回去了?!蔽覍﹃懷f。陸熏看了一眼電子鐘,是該走了。

我去了趟洗手間,看著鏡子里斑駁的妝面,想起一些從前的事來。一條素色格紋毛巾濕濕地掛著,一支使用不久的牙膏橫躺在漱口杯旁。杯子里插著牙刷,刷毛晶瑩透亮。剃須刀和護膚品堆放在鏡子邊的柜子里,這一切對我來說多么陌生。我試圖努力延伸的想象最終沒有抵達過這里。生活的真相平鋪直敘,只是這世界更大,怎么能就被我剛好遇見呢?

我整理好妝容出門,盡可能優(yōu)雅地扣好高跟鞋。陸熏已經(jīng)提了箱子站在門口等我了。

樓道里,高跟鞋與地面的撞擊聲像秋日里散落的樹葉。

陸熏在進站口把箱子推給我,我接過箱子,笑容禮貌。我們又要分別了。我在進站的隊伍里向陸熏揮手,他送我的姿勢和九年前一樣。我幻想著一場災難降臨,把我困在這里,我要飛奔回去找陸熏,但是沒有。我在排隊進站的時候已經(jīng)聽到我的車次開始檢票的提示音,我們又要分別了。陸熏,我想念你。陸熏,你想念我嗎?

責任編輯:陸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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