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宣
五爺臉紅脖子粗,頭發(fā)豎立,青筋暴跳,拎著鎬頭,如一頭發(fā)瘋的公牛,暴跳如雷,勢不可擋,大有踏平朱老三家宅基地的架勢,我慌亂了。
五爺是我沒出五服的遠房親戚,一個老祖宗,論輩分,他是我的爺輩。在我的眼里,五爺就是一個老實巴交,蔫了吧唧,一扁擔勒不出個屁的熊蛋包、窩囊廢,掉入人群里矮小的根本見不到影子,就如路邊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任人蹂躪踩踏,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憐憫又可笑,屈膝弓背,哈腰點頭,與過去皇宮的“太監(jiān)”沒啥兩樣。五爺和朱老三的恩怨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來話長。那年春上,五爺家的豬羔子沒圈住,跑出柵欄把朱老三家的菜苗拱吃了,拱的菜地亂糟糟一片。朱老三氣勢洶洶薅住五爺?shù)囊骂I,如拎小雞似的,讓五爺賠償。五爺一臉諂笑,又磕頭又作揖,乖乖地掏出錢賠了菜苗。隔日清晨,五爺?shù)呢i羔子卻長脫脫的趴在圈里不動了,死了。朱老三不以為然,一臉陰笑,大言不慚地說,你家豬羔子讓我藥死了,誰讓它禍禍我家的菜苗了,死了活該。
五爺一聲沒吭,陪著笑臉,好吧,死就死了吧,誰讓它惹禍了。五爺?shù)睦习闅獾米诳簧蠁鑶璧乜?。那時,農(nóng)村窮,家家戶戶過年過節(jié)吃點葷腥和零花錢全靠一年到頭養(yǎng)的豬了。五爺?shù)呢i羔子死了,全年葷腥沒了,油鹽醬醋零花錢也沒了。那年春節(jié),五爺家連塊肉都沒嘗到。
五爺被人欺負的讓人都看不下眼。土地承包那年,五爺本來抓鬮抓到南山坡那塊好地,陽光充足,靠近清河,水源充裕,是生產(chǎn)隊最好的一塊地了。可朱老三不干了,憑啥他能得到那塊地,而我就不行。大動干戈,鬧得翻天覆地,賴在老隊長家不走,弄得老隊長腦袋發(fā)脹,一點法子沒有,最后老隊長只好和五爺商量,把那塊好地讓給朱老三。五爺二話沒說,拱手相讓了。朱老三哼著二人轉小調,洋洋得意去地里了。有人氣不平地說,五爺,你也太老實了,抓鬮抓的,那是你的運氣好,憑啥讓給朱老三?
五爺好像沒聽見似的,無一點反映,吧嗒一口煙樂了,說,地是人伺弄的,不下苦力,再肥厚的地也白搭。老隊長覺得對不住五爺,就把東山?jīng)]人要的荒地白給五爺做補償。老伴不讓嗆了,數(shù)落五爺,傻狍子,窩囊廢。五爺笑笑說,我傻、我窩囊廢?朱老三才傻呢。咱家人口多,吃糧多,隊長白給咱一塊地,比朱老三的多出一半來,能打出多少糧食,這回咱家可以吃飽肚子不再挨餓了。
老伴一聽也對,破涕而笑。
五爺和老伴起早貪黑,起五更爬半夜,整日爬在地里,幾年的功夫,荒地變成了一片果園,糧食吃不了就喂了幾口大肥豬,那豬膘肥的有四指厚。村民贊嘆地說,人勤地早,人懶地荒。荒山變成花果園,五爺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了。朱老三眼睛瞪得比牛卵子還大,饞的嘴丫子直淌哈喇子。
老隊長憤然地對朱老三說,活該,到手的鳳凰你讓它飛了,你找誰?
這天,一村民急慌慌地跑來告訴我,村長,不好了,五爺和朱老三打起來了!這話誰信呀,我輕蔑地一笑說,五爺打架?那恐怕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啞巴張口說話了,要是他真的會打架,我請你客。我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疑慮,五爺會打架了?依舊不緊不慢地喝我的酒。
我知道朱老三家里扒了老宅,正打地基蓋新房。莫非是……不管咋說,我大小也是一村之長,村民找上門了,得蒞臨到場啊。
還沒走進五爺家就見五爺如河東獅吼般用鎬頭刨朱老三家剛壘好的地基,每一鎬頭就像發(fā)出一枚炮彈似的,轟然炸開,眨眼,硝煙彌漫,塵土飛揚。朱老三拼命地搶奪五爺手里的鎬頭,五爺?shù)氖志拖褚话唁撱Q牢牢地握在手中,把朱老三甩出兩米遠。
我震驚了,大喝一聲,住手!
五爺看我來了,朝我怒吼道,村長你來得正好,你給評評理吧!
我的到來總算控制了場面,兩人氣喘吁吁地蹲在地上,等待我的處理。五爺和朱老三兩家房山頭中間有一房檐滴水過道,中間一道石頭墻將房子和兩家隔開。我讓會計看了兩家的房本,然后又丈量了尺寸,朱老三的新房宅基地的確占了五爺家三寸地面。
我說完,五爺氣消了,臉色平和了,吧嗒吧嗒地抽煙。朱老三拎著腦袋,垂頭喪氣,啞口無言。
事后,我疑惑地問五爺,五爺,你過去不是這樣的?不論啥事都讓人三分,這回咋不讓份了?
五爺吐口煙霧,一臉嚴肅地說,別的啥事都行,吃點虧自己辛苦點也能攆回來,老祖宗留下的土地一寸也不能丟,丟了咋向老祖宗和后代交待。
我心里不禁為之一振,五爺雖然沒多少文化,但話里卻隱藏著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