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載人航天工程“長征二號F”火箭系統(tǒng)總設計師、中國航天科技集團第一研究院研究員、火箭總體設計專家劉竹生如今已是81歲的高齡,但精神依然矍鑠,且目光睿智、笑容謙和。劉老長期從事運載火箭的研制工作,曾榮獲國家級特等獎、一等獎、何梁何利科學與技術進步獎等多種獎項。他說:“少年時代嫦娥奔月的飛天夢、中學時代探索星空的航天夢、40年的鑄箭強國夢,成為我心中永不泯滅的夢想,就是這三個夢想,支撐著我干了40多年航天。”劉老的長壽,和他性格堅韌、心態(tài)樂觀、經(jīng)常用腦及善于解壓等有著一定的關系。
也許是因為劉老的名字中有“竹生”二字,他的性格也如同竹子一般。幾十年來,他就像風中的一根勁竹,挺拔而堅韌地直立在科技前沿。在劉老眼里,火箭是有靈性的,“只要善待它,它一定不會辜負你?!被鸺l(fā)射前夕,他常常會撫摸著火箭的箭體難舍難離。1990年的夏天,劉老遇到了他這輩子最難打的“仗”。當時,中國航天剛邁向國際市場,長征二號捆綁式火箭能否成功地將“澳星”發(fā)射升空,成為中國航天能否完全進入國家發(fā)射服務市場的一塊問路石。但要在沒有成型產(chǎn)品、沒有成功先例的情況下,18個月內(nèi)拿出全新的長征二號捆綁式火箭,又談何容易。尤其是當時我國火工品的研制水平不盡如人意,而火工品又是助推器與火箭分離時將兩者連接件炸開的主角。此時的劉老比誰都急,他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著。為了這一“綁”一“松”,他曾在靈感突發(fā)后,半夜三更敲響過同事的門,也曾黑燈瞎火地直奔辦公室,在堆積如山的辦公桌上連夜勾畫藍圖。功夫不負有心人,捆綁分離技術的方案終于完成了。但接下來整流罩分離工作的難度更大,劉老也面臨著更艱巨的挑戰(zhàn)。但他以竹子般的韌勁,帶領著同志們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研制成平推反轉方案,為“長二捆”火箭的研制和如期完成立了一大功。
“文革”時期,劉老被下放到東北的一個軍墾農(nóng)場進行勞動改造。無休無止的田間勞動,零下幾十度的低溫,讓劉老的人生軌跡降到了冰點。而最難熬的,是精神上的匱乏。這里既沒有電影和音樂,也沒有圖書,就連工休時間的聊天內(nèi)容也受到限制。從早到晚,除了干繁重的體力活,就是學習不知道學習了多少遍的政治書籍。有人找樂,讓劉老在休息時間講幾段小說或故事。劉老也不推辭,煞有介事地如評書演員一般講了起來:“賈寶玉原本是神瑛伺者,林黛玉卻是那絳珠仙草,二人有著澆灌與還淚的緣分……”劉老講得頭頭是道,大伙聽得津津有味,正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如雷般的厲喝:“你們過來是改造思想的,不許在這里宣傳資產(chǎn)階級、封建主義的臭思想。什么賈府、丫鬟、小姐、亂七八糟的……”回頭一看,只見連長怒氣沖沖地站在他的身后。見劉老回過頭來,連長就指著他的鼻子說:“劉竹生,不許你在這里放毒!”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但劉老卻不緊不慢地反駁:“ 《紅樓夢》是毛主席建議看的。他老人家說,看《紅樓夢》能了解整個封建社會,《紅樓夢》至少要看五遍才有發(fā)言權?!币宦犑敲飨淖罡咧甘荆B長頓時被噎住,他張著嘴巴動了幾動,又說不出什么,只得悻悻而去。
著書也是一種養(yǎng)生。每一次寫作過程,或者說每完成一種設計,就是一次用腦的過程,而用腦又是養(yǎng)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劉老認為:書是航天科技傳承的工具,是汲取前人經(jīng)驗、啟迪后人思想的技術平臺。當技術成熟到一定階段時,以書載道、用書來傳承科技思想,是科技人員的職責所在。長征二號E運載火箭和長征二號F運載火箭研制和發(fā)射任務完成后,為了讓航天設計人員及員工在研制和發(fā)射新型火箭時,能參考以往的經(jīng)驗,避免重復勞動和重犯類似錯誤,劉老根據(jù)自己長期以來積累的知識和經(jīng)驗,組織了一些專家,共同編寫了《航天火工裝置》一書,該書把航天火工裝置分為起爆器、傳爆裝置、分離裝置、動力作動裝置和保險安控裝置共五大類。2012年12月,《航天火工裝置》一書由中國宇宙出版社正式出版。2015年9月,劉老和一些專家及一線工作者再次完成了《航天分離設計》一書,這是我國第一部系統(tǒng)研究航天分離技術的專著。該書在總結我國航天分離系統(tǒng)幾十年的經(jīng)驗基礎上,系統(tǒng)地闡述了分離系統(tǒng)的理論基礎、設計和試驗方法,并通過典型分集系統(tǒng)設計、數(shù)學仿真分析及地面試驗方法的介紹,將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對規(guī)范設計手段和提高設計水平具有重要的意義。
劉竹生
劉老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對人類智慧的結晶都感興趣,只要我能看到的,我都感興趣?!笔聦嵈_實如此。生活中的劉老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他擅長畫畫,所畫的毛主席像可與專業(yè)畫畫的人相媲美。在他的家中,還擺放著當年他為夫人畫的《青春少女像》。他也喜歡石頭,在他的家中,擺放著許多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大漠石?!懊看稳セ鸺l(fā)射場,一般都要待兩個月左右,剛開始沒什么壓力,時間長了,離火箭發(fā)射時間越近,壓力就越大。壓力大的時候,往大漠里一鉆,撿些枯死的樹根和奇異的石頭細細把玩,就把壓力給忘了?!眲⒗闲χf。他還會修表,“我有一套修表工具,不僅給家人修,但凡相求的人,我都給修?!眲⒗系姆块g里有一只精巧的掛鐘,這是他的得意之作。這只掛鐘是他訪問俄羅斯時在舊貨市場買的,每當報點時,會有一只小鳥跳出并發(fā)出悅耳的叫聲。剛買來時,是一只“破爛貨”,但經(jīng)他一擺弄,竟成了稀罕物。劉老也喜歡根雕,他認為根雕也是一門藝術,他經(jīng)常從沙漠中撿回各種富有滄桑感的樹根,放在家里細細觀賞。而他家中那些紙糊的木偶、筆架、木制鬧鐘、搟面杖等,更是他的“杰作”。他還為女兒制作過玩具小提琴、照相機,甚至還做過一臺織布機……
劉老和他的夫人王麗珍相識于1967年。由于劉老所在的七機部第一研究院屬國防部系統(tǒng)的保密單位,對本人、配偶及親屬都要進行嚴格的審查,有問題就會被清除。即便僥幸留下,也屬“只可利用,不能重用”的對象。王麗珍的父親曾參加過國民黨資源委員會。這天,劉老向王麗珍提出結婚的請求,王麗珍擔心地問:“假如你們單位不同意怎么辦?”劉老的回答鏗鏘有力:“那也不能把咱倆拆散!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就離開這個單位,到哪兒都是干社會主義!”幾天后,單位的一位領導把劉老叫去,通知他不能和王麗珍結婚。劉老早有準備,他理直氣壯地反駁:“您的看法不對,如果王麗珍的父親有問題,為什么她姐姐能在公安部工作?他哥哥能在五機部(現(xiàn)兵器工業(yè)部)工作?”那位領導沒有料到劉老如此執(zhí)拗,只得說:“如果你非要與她結婚,將來出了問題你自己負責?!本瓦@樣,劉老與王麗珍結成了伉儷。幸運的是:劉老并沒有被調(diào)離本單位。結婚后,劉老和妻子過著“牛郎織女”的生活。多年以后,大女兒又得了腎炎。盡管劉老焦急萬分,但對待工作卻沒有一絲懈怠?!盀榱藟魣A飛天,我把全家人都搭上了。為此,我有一種負疚感……”劉老的話語帶著哽咽,透出了一位老科技工作者的鐵骨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