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本
“遠看是個要飯的,近看是個挖炭的,腰里揣著成萬的。”
“下窯脫了鞋和襪,不知上窯穿不穿。”
“穿皮靴,走黑道,喝炮煙,撒黑尿?!?/p>
多年來,人們對煤城尤其井下礦工形成了一種固化性的認識。殊不知,在百里煤城內,在大地深處,不但有無數(shù)開采光明的粗獷漢子和不少腰纏百萬乃至千萬的暴發(fā)戶,同時也不乏讓人匪夷所思的奇人怪事兒。
書蟲子溫舒河
說起礦工,人們的腦子里自然會涌現(xiàn)出那些頭戴安全帽腳蹬大皮靴臉掛黑灰且滿口粗話的粗獷形象。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偏偏有個叫溫舒河的南方人就與眾不同,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當年,溫舒河被分配到礦上時,正趕上煤礦人才吃香的年月。當時的礦長是煤校畢業(yè)的,屬于中專生,年底分承包獎時,就能讓鈔票嘩嘩地往腰包里鉆。溫舒河則是礦院畢業(yè)的,堂堂的本科生,實乃前途不可限量。
溫舒河的體型偏胖,方臉盤,戴一副黑邊眼鏡,屬于少言寡語的人。根據(jù)上級規(guī)定,剛來礦的大中專生,都得下基層區(qū)隊鍛煉,他也被安排到采煤區(qū)干了技術員。剛下井時,他身穿新工服,頭戴膠殼帽,言行謹慎,與那些衣爛言粗的年輕礦工們形成了強烈對比。在礦燈房窗口排隊領燈時,他經(jīng)常被彪悍的工人擠出隊列,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憐模樣。溫舒河的無奈,被礦燈房一個叫萬紅的姑娘看到眼里,也疼在了心上。萬紅打抱不平,偏偏把最好的礦燈,或隔著眾人遞給他,或放一邊專門給他留著,一來二去,兩人有了情緣。
這位被譽為“礦花”的萬紅,二十出頭,個頭偏高,白皮膚,眼睛歡快而明亮,穿戴時髦,相貌格外迷人。不久,萬紅的偏心眼就被人識破,有了風言風語。萬紅的父母聽說后,非但沒有阻止,還給予了鼓勵。他們說,女大當嫁,是好事兒。姓溫的那小伙子,是棵好苗子,準是當?shù)V長的料,若與他成了家,指定能吃香的喝辣的。萬紅笑而不語。果真,溫舒河與萬紅談起了戀愛。萬紅的投懷送抱,氣瘋了那些瞪大眼珠子盯萬紅的小伙子,連連叫罵道,他娘的,這個小白臉子,文憑高,桃花運更好。
月光灑滿了礦山,矸石山后邊的河壩上,兩人并肩而行。溫舒河心生感嘆地說,我可是個外鄉(xiāng)人呢,真的沒有通往理想彼岸的金橋。萬紅笑著說,不打緊,咱們還年輕,沒錢只是暫時的。他忙解釋說,不,不是說金錢。她又笑笑埋怨說,你以后說話直白點,又不是跟外人。萬紅回家后對父母說,這個書呆子,談戀愛還作詩哩。父母說,有文化好呀,郎才女貌,你情我愿的,多好啊。不久,兩人走進了婚姻,且生下一個女孩兒。
事與愿違。婚后的溫舒河,讓萬紅及家人乃至全礦的人,都大失所望。誰也沒想到,溫舒河結婚不久,就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他到衛(wèi)生所看病時,滿臉的羞澀。老醫(yī)生覺得奇怪,便問道,哪兒不舒服?溫舒河答道,襠緊。老醫(yī)生一驚,追問道,什么?說明白點行嗎?也難怪,人家這位老大夫干醫(yī)多年,天天與那些想泡病假的礦工打交道,啥樣的病都見識過,唯獨沒聽說過這種病癥。溫舒河說,就是罐籠下沉時,身體會異常難受。剛來礦下井時,癥狀很輕,后來越來越重,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忍受了。老醫(yī)生有些釋然,又問道,什么時候加重的,到了何種程度呢?溫舒河說,哦,對了,老大夫,這事兒,得給您細說一下原因。那次,我到采煤面現(xiàn)場去,不料被初壓堵在了采煤面中部。當時,我抬眼一看,工人們竄得比野兔子還快呢。那可怕的情景,使我驚昏了頭,也嚇酥了腿,眼看著頂板“咔咔、哐哐”地響著往下沉,石塊嘩啦啦地掉,煤塵也飛揚起來,緊接著刮來了一陣風,愣是把我吹到了木垛上。天哪!那會兒,我肯定是昏過去了,等醒來時,發(fā)現(xiàn)頂板落下一米多,粗大的木柱全都壓斷裂了,鐵柱子也壓劈了好多。不瞞大夫說,我當時的褲襠都尿濕了。老醫(yī)生笑道,嗯,是嚇破膽了。溫舒河又接著說,從那次后癥狀日益加重,現(xiàn)在是一走進罐籠,心里就慌得不行,罐籠下沉時,我的襠部就會發(fā)緊發(fā)麻和脹痛,然后傳遍全身,出現(xiàn)兩手發(fā)抖、渾身冒汗、腳下發(fā)軟和全身無力的癥狀。即便晚上睡了覺,也會被噩夢嚇醒,嗷嗷地亂嚎叫。老醫(yī)生嘆氣道,唉,你這樣的話,以后怎么下井呢?溫舒河趕緊附和道,對啊,我這樣的人,確實不能下井了啊。于是,老醫(yī)生給他寫了病假條,開了藥方。
俗話說,知夫莫過妻。其實,婚后不久,萬紅就發(fā)現(xiàn),溫舒河是個嗜書如命卻又不干正事兒的怪人。按照礦上的規(guī)定,兩人登記后,他們分到一套小房子。萬紅在安排房間時,面對那些死沉又占空間的書箱子,免不了一番嘮叨。溫舒河對此很是反感,嫌萬紅不尊重知識。剛開始時,萬紅對他泡圖書室腋下夾書本蹲廁所看報乃至懶惰等毛病還可以忍受。但是,時間長了,當認定學采礦的溫舒河,心思竟然不在煤礦專業(yè)時,她徹底失望了。萬紅討厭他看那些五花八門的書,更厭惡他泡病假裝難受的膩歪樣子,就不停地與其吵架。溫舒河說,干煤礦不下井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想似老鼠般在地下鉆來鉆去的呢。萬紅說,你的專業(yè)可是采礦啊,不下井,不吃苦,怎么能提拔掙大錢啊。溫舒河說,咱們是雙職工,不愁吃喝,掙那么多錢干嘛。萬紅說,不掙大錢,我跟你這個男人有屁用啊。溫舒河說,既然如此,悉聽尊便。
溫舒河的怪樣兒,不但導致了家庭不和,還引起礦領導班子的重視。總工程師看完他寫的技術規(guī)程后,氣得直跺腳,大聲罵道,堂堂一個大學生,干了兩年多了,連個規(guī)程都寫不了,簡直是廢物。生產(chǎn)礦長說,什么他媽的襠緊,就是個慫包、軟蛋、怕死鬼、娘們腔。礦長無奈地說,真有病,就沒辦法了,隨即讓干部科將其調到了職教培訓科。
溫舒河不用下井了,成了地面科室人員。沒過多久,他的病就徹底好了。同事們疑問道,你是裝病吧?他一瞪眼,嚴肅地說,不許胡說,我真是下井過敏癥。萬紅卻狠狠地說,沒出息的貨,你申請去死,大家才高興呢。實際上,萬紅的心痛心死,不只是因為家庭收入大幅減少,更重要的是對他以及對家庭未來的一種絕望。溫舒河卻不在乎什么金錢和前途,輕松愉快的工作崗位,吊兒郎當?shù)馗筛删统?,更何況,新工作使他讀書藏書更方便了。只是,萬紅的心,不知不覺中,變得游離起來。
礦運銷科有個副科長,綽號張百萬。此人雖然沒文憑,但膽子大且會來事兒。早年,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舍得給上司送禮。礦上實行改革搞活后,此人大顯身手,靠私下?lián)v騰煤炭發(fā)了家,成了最早的暴發(fā)戶。張百萬早就對萬紅垂涎欲滴,一直沒有機會下手。當聽說萬紅婚姻出現(xiàn)狀況時,張百萬大喜過望,稍耍了點手段,就把愛虛榮的萬紅弄上了床。萬紅離婚時,是帶孩子凈身出戶,撫養(yǎng)費都懶得要。溫舒河心疼只有兩歲的女兒,曾想挽留住婚姻,見萬紅去意已決后,只好同意出撫養(yǎng)費并很快簽字辦了離婚手續(xù)。張百萬也信守諾言,弄走了家里的黃臉婆,把依然年輕貌美的萬紅,接到了自己家里。
張百萬明媒正娶地把萬紅接到家后,曾千寵萬愛了一陣子。萬紅說,不想老看到前夫和鄰居們。張百萬說,那好辦,咱們調到其他礦上去。張百萬神通廣大,調到新礦后,不但升了格,還私下辦起洗煤廠,日子越來越紅火。這邊的溫舒河,只好逆來順受,繼續(xù)在老房子里待著。家里沒了女人后,他自己說了算,干脆騰出一間房子,專門作為書屋,存放剪報、雜志和各類雜書。
在離婚后的幾年里,溫舒河又被迫換了兩次工作。在職教科時,那些參與小絞車司機培訓的礦工,老是叫他襠老師。溫舒河義正言辭詞地糾正道,鄙人姓溫,名舒河,你們應該叫我溫老師。工人們聽說后,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的。溫舒河感覺自己受了侮辱,又請求調動工作。礦長同情他,又讓其去編礦志。過了半年后,分管礦志工作的黨委副書記急了,問道,你每天只寫幾十個字,這活兒,猴年馬月能干完啊。最后,礦長實屬無奈地說,別讓他在礦上干了,調他到宿舍區(qū)的礦山小學,安排點事兒干得了。從此,溫舒河就一直在礦山小學里,幫教務組打雜兒,且一干就是幾十年。
有段時間,礦區(qū)的安全質量搞得格外好,引起了上頭的關注。那次,一位煤炭行業(yè)的京官,來到礦區(qū)視察工作,分管生產(chǎn)的副局長負責陪伴左右。那京官視察完了工作,在就餐時,對副局長說,溫舒河是我的同學,見了面給他捎個好。副局長聽后,連連點頭答應了。京官走了后,副局長帶秘書親自登門去看望溫舒河。副局長說,溫老師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出來。言下之意,就是想提拔任用一下他。不料,溫舒河卻連連搖頭,嘴里除了鬼谷子,就是上善若水。副局長不解其意,就拿眼看秘書。誰知,那秘書只是個端茶倒水開車門的料,也不懂什么是上善若水。在回局里的路上,副局長對秘書說,此人是塊爛泥巴,別費心思了。不過,你回去后,得仔細查查詞典,看看他說的是不是修紅旗渠的事兒。秘書連忙答應了。
一晃就是若干年過去了。礦區(qū)資源變得枯竭了,多數(shù)礦都要破產(chǎn)改制,眾礦工都面臨重新?lián)駱I(yè)和生計難尋的艱難困境。溫舒河卻不用犯愁,礦山小學移交時,因他既有文憑又有職稱,竟被順利地移交到了地方政府,變成了吃財政飯的公家人。與礦上其他人比,他老先生工資高且有保障,雖說一個人過日子,竟也活得有滋有味的。這時候的萬紅,當把女兒送到國外后,已經(jīng)按照破產(chǎn)政策要求,在她所在的礦上退了休。
溫舒河不換房子不買車,有錢沒處花,便將自己多年來寫的一些東西,自費出了兩本書,搖身一變,成了著書立說之人。既然出了書,就算名人了,他又不聲不響地去縣作協(xié)討了個副主席的頭銜,還弄了些虛頭巴腦的桂冠和獲獎證書。溫舒河運氣挺好的,在即將退休的時候,又趕上了地方政府繁榮文化的大環(huán)境。他神采奕奕,舞文弄墨,談經(jīng)論道,接受采訪,參與各種文化活動,漸漸成了有名氣的人。常言道,人怕出名豬怕壯,聽說老秀才溫舒河一直單身過日子,自然免不了有人來提親或求愛,但通通遭到了拒絕。人們私下猜測,他可能還在等萬紅呢。
那天上午,溫舒河在礦區(qū)中心醫(yī)院開胃藥時,猛然看到一個熟悉而奇怪的身影。那是個老女人,頭發(fā)花白,體型消瘦且有點駝背,走起路來,有氣無力的樣子。溫舒河想轉身離開,卻感覺心在猶豫,且邁不動腿。他內心驚訝的同時,竟還產(chǎn)生了一絲不祥之感。溫舒河納悶,便十分好奇地跟著那個身影,朝走廊的盡頭走去。拐過彎,到了電梯口時,那女人下意識地朝后看了一眼。天啊,她是萬紅!溫舒河的心里,立即掀起一陣驚濤波浪來。他實在無法想象,昔日那個靚麗的女人,怎么能變得如此憔悴、衰弱和蒼老。萬紅一眼就認出了溫舒河。她的話還沒有出口,眼窩里已經(jīng)涌滿了淚水。
坐在電梯旁的躺椅上,兩人交談了一番。萬紅說,她再次離婚有些年頭了。被張百萬玩膩了后,她就被曬起來了。如今,張百萬已經(jīng)死了,是酗酒和玩女人累死的。張百萬死前,在城里給萬紅置辦了一套大點的房子,還給她存了一些錢,也算是緣分兩清了。萬紅還說,張百萬活著的時候,從不管她的死活。她兩次在醫(yī)院做大手術,都是由妹妹和同事陪床的。溫舒河聽說后,心里很難受,就對萬紅說,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以后有急事兒,言語一聲。
后來,萬紅專程上門找過溫舒河。萬紅問道,咱倆還有復合的可能嗎?溫舒河說,人老了,有個伴,倒是不錯的。不過,我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張百萬的房產(chǎn)和存款,咱們一點也不要,你回來跟我一塊生活。萬紅說,還有商量的余地嗎?溫舒河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算了吧。
萬紅深深地嘆了口氣,擺擺手走了。
大工長的桃花夢
大工長武仁遠,經(jīng)??渥约菏莻€福將。
正常情況下,在煤礦當井下工長的,就是個兵頭將尾,屬于那種負責帶頭干活的班組長。武仁遠之所以被稱為大工長,是因為他的級別、持股數(shù)額和個人背景,都是與眾不同的。早些年,武仁遠只是個普通采煤工,由于身體強壯和工齡較長,曾經(jīng)干過幾年小組長,一直默默無聞的。不料想,到了年近不惑時,他老婆的表哥,突然調來當?shù)V長了。武仁遠的老婆,覺得自己家來了靠山,便三天兩頭地往表哥家里跑。
果不其然,表哥來礦上不到半年,他發(fā)跡的機會就來了。一天晚上,老婆說,表哥找你有事兒,抓緊跟我去一趟。武仁遠料定是好事兒,便跟著老婆來到了表哥家。表哥長得挺白凈,有點禿頂,一看就是個有城府的人。表哥說,礦上要實施政策性破產(chǎn)改制了,礦領導班子成員都要帶頭投資入股,而且份額不小。中層的科區(qū)級干部,也要掏幾十萬的股金。有些人,肯定會猶豫不決。這對你來說,是個極好的機會。武仁遠聽后,喜出望外,連連點頭。老婆更是笑得臉上開了花兒。表哥解釋說,這種事兒,不必聲張,不多解釋。簡單說吧,凡是入大股的人,肯定吃不了虧。更何況,咱們礦還可以繼續(xù)生產(chǎn),僅僅分紅一項,用不了幾年,就能拿回本金。當談到籌錢的事兒時,武仁遠和老婆都把依賴的目光投向了表哥。表哥笑笑說,咱們共同想辦法。
礦上任命武仁遠為采煤大工長,括號里是副區(qū)級,交錢入股的數(shù)額與副區(qū)長完全一樣。按行政級別論,副區(qū)級就是副科級。他的職級,相當于縣城里的那些小局長,但實際收入?yún)s遠超他們好幾倍。剛開始被任命時,武仁遠心里還有點別扭,覺得工長不如區(qū)長好聽。不過,后來的日子里,他這個企業(yè)基層的工頭兒,分紅獎金之類卻一點也沒少拿。
短短幾年里,武仁遠實現(xiàn)了人生大轉折,身上果然放出了福將應有的光芒。大工長的優(yōu)厚待遇,尤其高比例分紅和各類獎金,使他很快名正言順地過上了富裕的生活。他不僅到縣城買了新房,換了新車,還托關系給妻子提前辦了退休,辦妥了孩子上大學等家里的所有大事兒。最風光的那幾年,武仁遠春風得意,順風順水,腰粗了幾圈,氣足了幾倍,連走路都想橫著走。
歲月匆匆,不知不覺中,武仁遠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齡。那天上午,已經(jīng)調回集團總部并即將退休的表哥,專門來到了他的新家里。表哥說,國家的去產(chǎn)能政策,迫使礦上要蓋井口了。你抓緊考慮一下退路,把該辦的事兒盡快處理一下,以免后悔莫及。
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武仁遠認為,除了他和楊三妮的事兒之外,再沒有擔心和遺憾的了。自從與楊三妮交往以來,武仁遠感覺到了自己內心有種躁動,尤其是,老婆進入更年期后,也顧不上考慮他的需求和感受了。武仁遠覺得應該去嘗試一樁桃花運,不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
武仁遠心中的楊三妮,是個二婚少婦。幾年前,她拖著油瓶屈嫁給了從山后來礦上謀生的單身漢魏成柱。魏成柱是武仁遠的手下,一個老實巴交的礦工。武仁遠當采煤組長時,曾多次叫罵著將魏成柱踹到煤壁子上。憨厚的魏成柱從不敢反抗。老實人魏成柱,像個養(yǎng)老女婿似的,成婚后住在了位于礦附近農村的楊三妮家里。早先,武仁遠只是聽工友說過楊三妮挺迷人,并沒有在意過,直到半年前,楊三妮親自登門送禮,請求他照顧自己的丈夫時,武仁遠才結識了這個女人。
那天晚上,楊三妮一出現(xiàn)在他家里時,就讓他大吃一驚。他真沒想到,如此木訥的魏成柱,家里竟然養(yǎng)著個風韻女人。楊三妮邊笑邊說道:武區(qū)長,對不起了。老魏跟您干了好些年了,按說早就該來看您的,只因孩子太小,老人又有病,確實沒騰出空來。俺家的魏成柱,三腳踹不出個屁來,木頭疙瘩一塊,不懂人情世故,您千萬多擔待著點兒。武仁遠邊笑邊應答著。楊三妮繼續(xù)說道:武區(qū)長,現(xiàn)在礦上效益不好,工資發(fā)得少了,您說,俺那個家,老的老,小的小,全家人都指著魏成柱那點工錢吃飯呢,以后就別那么扣啊罰的了唄。武仁遠點頭答應道,明白了。臨出門,楊三妮又湊近武仁遠耳朵說,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家里的一切事,都是俺說了算,您對俺好,俺也會念著您的。下樓后,楊三妮又掃碼加了他的微信。
武仁遠與楊三妮成為好友后,迅速了解了彼此,該說的,不該說的,兩人都說過了。再次與楊三妮親密接觸,是一個月前的事兒。那一次,魏立柱睡崗燒壞了一臺大電機,礦上決定扣罰他幾千塊錢。為了少被罰錢,楊三妮又親自出馬,來城里約會了武仁遠。酒桌上,兩人無話不說,越說越近乎。楊三妮說,罰款太多了,把人心疼死了,麻煩您通融一下吧。武仁遠答應,一定會想辦法的。武仁遠也傾訴般地說,拼命干了幾十年,該有的全有了,可心里依然感到缺點什么。楊三妮笑笑說,咱們去跳舞吧。小舞廳里,酒后的楊三妮,雙眼靈動,兩腮飛紅,毫無拘謹。她挺著豐滿的胸,緊靠著武仁遠,邊跳邊笑,燦爛如花。武仁遠心醉神迷,舞步錯亂,沒了方寸。楊三妮見武仁遠心不在焉,便用手指撓其掌心。那一撓,弄得他心癢難耐了。
通過一番分析,武仁遠斷定,如果直接帶著錢,就說事情已辦妥,并給楊三妮送過去的話,十有八九能成好事兒。于是,他拿起手機,果斷地給楊三妮發(fā)了個微信:在嗎?對方秒回道:一個人在家玩呢,榆木疙瘩進城了,老娘和孩子們也不在家里。武仁遠心里驚喜,又說:那事兒,辦成了,想去你家坐坐。對方回答:好啊,武哥,武區(qū)長。
武仁遠心花怒放,哼著小曲,開著車出了城。縣城通往礦區(qū)的小柏油路上,車輛不多,行人稀少。武仁遠恨不得一腳油門就踩到楊三妮的家里。當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時,他看到一個戴紅頭盔的人,騎著電動車迎面而來,一瞬間就從他的轎車左側過去了。武仁遠心里只想楊三妮,肯定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就是魏成柱。正騎車前行的魏成柱,一眼就認出了武仁遠的車。魏成柱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忙減速掉頭,也往回趕了起來。
武仁遠進村后,把車停到了楊三妮的家門口。他下了車,隨手拿起小皮包,看了看里面的信封,便徑直進了家門。楊三妮聽到外面有汽車的聲音后,匆忙來到院子里迎接武仁遠。兩人見了面,會意一笑。楊三妮緊趕幾步,把大門掩緊了,又回身隨武仁遠進了屋。武仁遠走進屋門,就把皮包里的信封掏出來,順手丟在了茶幾上。他看著她的臉說:你說的那事兒,辦了。不過,必須告訴魏成柱,絕不能對外人說。
精明的楊三妮,一眼就看到了信封的厚度。她邊笑邊看武仁遠,滿臉的感激之情。楊三妮答道:那可是呢,武哥,俺知道您的好。呵呵,您真是能辦大事的男人。楊三妮很激動,先是沏好了茶,又忙著去洗水果。武仁遠卻說:三妮,別忙活了,坐下說說話?,F(xiàn)在心里最想的是,仔細看看你呢。楊三妮臉紅紅地說:都老太婆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武仁遠笑道:你可不是老太婆。哼,說你是大姑娘也有人信。武仁遠的話,并不夸張。楊三妮是個膚白、胸突的少婦。十多年前,她憑著年輕貌美嫁給一個城里人,并生有一女。不幸的是,她婚后遭遇家暴,被迫凈身離異,才帶孩子住回的娘家。
武仁遠坐在沙發(fā)上,目光一直盯著眼前的女人,嘴里不斷地吞咽口水。楊三妮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武仁遠,自己也坐在了沙發(fā)上。此刻的武仁遠,根本沒心思吃蘋果。他把手里的蘋果輕輕放在茶幾上后,抬手就攥住了楊三妮的手。楊三妮輕輕扭了一下臉,卻沒有推脫和拒絕。武仁遠一下就摟緊了楊三妮,嘴里說著示愛的話語。楊三妮只是輕輕掙扎了幾下,就半推半就地靠在了他的懷里。
再說魏成柱,經(jīng)過一路緊追猛趕后,此時也來到了自家大門口。他看到旁邊停放的轎車和緊閉的大門,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幾分。魏成柱連忙停放好電動車,摘下頭盔,悄聲開門側身擠進了院子里。此刻,屋里的武仁遠,已經(jīng)把楊三妮平放到了沙發(fā)上。那塊令他垂涎三尺的暖地,神速般被攻下。欣喜如狂的他,又準備進攻大本營。
已經(jīng)站在屋外的魏成柱,發(fā)現(xiàn)屋門被鎖住且里面聲音異常,便大聲咳嗽起來。聽到院子里的咳嗽聲,武仁遠大吃一驚,心里有些發(fā)慌。他瞪著眼,看著楊三妮發(fā)呆。讓他驚訝不已的是,楊三妮竟然遇險不慌,十分鎮(zhèn)定。她邊整理衣服邊說:不用慌,你在沙發(fā)上坐著就成。
楊三妮不慌不忙地打開屋門,朝院子里一看,見只有魏立柱一個人。接著沉下臉說:干嘛呀,還學會洋咳嗽了。哦,咋回來這么快啊。進來吧,武區(qū)長在屋里呢,人家是給咱們送錢來的。魏成柱低著頭,沒吭聲,心里明白:肯定是妻子想辦的事兒,得逞了。
楊三妮邊說邊笑地回到了屋里,魏成柱也滿臉陰云地跟著進來了。武仁遠見是魏成柱回來,故作冷靜并起身說:我還有個會,錢送到了,我先走了。魏成柱苦笑一下說:嗯。
楊三妮笑嘻嘻地將武仁遠送到了大門以外。送走了武仁遠后,楊三妮回到屋里,罵道:看來你小子早就防著俺了啊。哼,還真不能小看你個榆木疙瘩呢。別的本事沒有,盯梢還挺有能耐的。行了,別苦喪個熊臉,你老婆又沒被咋樣了。魏成柱又“嗯”了一聲。
晚上吃飯時,魏成柱倒了一大杯酒,并很快喝到了肚子里。楊三妮看到了,卻沒太在意。她知道,下井的人,少喝點酒,熱乎身子,舒筋活血,不算什么事兒。
初夏的晚風,暖暖的,主井周圍的空氣里,摻雜著淡淡的煤香味兒。武仁遠來到工區(qū)學習室后,挺直腰板,一臉嚴肅地看了一遍所有礦工。當他看到魏成柱時,臉上呈現(xiàn)出一絲笑意,接著說道,老魏去看固定溜子吧,那活路輕快點,你可以先走了,別忘了拿著交接牌子。魏成柱像往常一樣,又“嗯”了一聲,起身先走了。
趕到采煤面上出口后,武仁遠匆忙分完工,就攆著工人們去干活了。他稍微在上出口坐了片刻,就離開采煤面,拐向了一個通往老空區(qū)的閑置巷道里。那個巷道很寂靜,是武仁遠常去休息的地方。
巷道里,有涼絲絲的風流。武仁遠哼著小曲,走了百十米后,便找了塊干凈的地方,摘了安全帽,脫了大皮靴,靠近煤壁子,坐了下來。武仁遠又開始回憶下午的好事兒,覺得有點小后悔。從目前情況看,他斷定,拿下楊三妮的條件已經(jīng)完全成熟了,差的只是機會而已。于是,武仁遠發(fā)狠般下了決心:上了井,立馬就聯(lián)系楊三妮,帶她去一個私密的場所,痛痛快快地去圓上自己的桃花夢。
武仁遠越想越興奮,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他坐不住了,想起來到溜子道轉一圈,以便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他穿上皮靴,戴上安全帽,手握礦燈,起身就想往外走。不料,當他剛邁步時,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了女人發(fā)出的聲音。武仁遠大吃一驚:在幾百米的礦井深處,在坍塌的老空區(qū)方向,怎么會有女人的聲音呢?他定一下神,想:難道是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再或是有人給自己開玩笑?武仁遠掐了一下眉頭,覺得自己很清醒。又想,不對呀,里面是老空區(qū),誰會閑得跑里面去裝神弄鬼呢,更何況采煤面上的人,都在拼命掙錢呢。他苦笑一下,便又想離開。剛邁了幾步,里面又傳來了女人聲:武區(qū)長,過來玩一會唄。武仁遠心中驚喜:像是楊三妮的聲音!他興奮又好奇,連忙掉回頭,朝老空區(qū)方向走去。
寂靜的深井下,漆黑的通道中,毫無生命靈動的老空區(qū)里,哪怕有一絲動靜傳來,都能使人充分感受得到。正處于沉醉幻想狀態(tài)的武仁遠,猛然覺得背后有一股涼風襲來。他正欲回頭時,就覺著有一根大棒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爾后,武仁遠昏倒在了地板上。不知過了多久,武仁遠慢慢地蘇醒過來了。他的頭,很疼,蒙蒙的,昏昏的。除了腦袋,他還感覺到,下腹部也是巨疼難忍。他艱難地挪動右手,摸了一把褲襠,感覺濕乎乎的。驚恐中,他對著燈光看了看右手,上面沾滿了黑乎乎的血。
武仁遠驚道:天哪,我難道被廢了嗎。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