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亞隆1931年6月13日生于美國華盛頓特區(qū)。父母是俄羅斯人,第一次大戰(zhàn)后移民美國。如今他擔任斯坦福大學(xué)精神病學(xué)終身榮譽教授,美國團體心理治療權(quán)威,與維克多·弗蘭克和羅洛·梅并稱存在主義治療法三大代表人物,當代國際精神醫(yī)學(xué)大師。
我總是鼓勵實習(xí)治療師做個人治療。“你的‘自我是你主要的工具,盡可能學(xué)習(xí)它。不要讓你的盲點妨礙你理解你的患者,或者與他們共情?!钡牵覐?5歲開始就與一位女性建立了親密的關(guān)系,并且此后一直全心投入在我的大家庭里,以至于我經(jīng)常尋思,我是否能夠真正地理解一個孤獨終老的人的世界。
我常常覺得我認識瑪麗蓮之前的歲月是黑白分明的:在她進入我的生活之后,才逐漸有了色彩。對于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的記憶清晰得不可思議。我在羅斯福高中上十年級,在新街區(qū)住了差不多6個月。一個星期六的傍晚,在保齡球館賭了幾個小時之后,路易·羅森塔爾,我的一位保齡球好友,告訴我附近有一個聚會,在瑪麗蓮·柯尼科家,并且建議我們一起去。我很害羞,并不熱衷于參加聚會,而且我不認識瑪麗蓮——她當時在上九年級,比我低半個學(xué)期,但是,因為我沒有別的計劃,所以我同意一起去。
她家是一座樸實的磚墻聯(lián)排住宅。隨著我們走近,我們看到一群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聚集在臺階和小門廊前,想要進入前門。我這樣一個社交回避的人,立馬掉轉(zhuǎn)頭,開始往家里走,但是我機智的小伙伴,路易,抓住我的胳膊,指著朝向門廊的窗戶,提出我們可以把窗戶推開從那里爬進去。我跟著他爬過了窗戶,并且擠過人群進入了前廳,在那里,位于密集人群的絕對中心,站著一位嬌小玲瓏,非?;顫娍蓯郏L著長長的、淺棕色頭發(fā)的女孩,正在接受朝拜?!澳蔷褪撬?,矮個子的,那就是瑪麗蓮·柯尼科,”路易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另外一個房間去找點東西喝。接著,就像我說過的,我通常是個害羞的人,但是那天晚上我讓自己都吃了一驚,我沒有掉轉(zhuǎn)頭從窗戶爬走,而是擠過人群,來到了女主人身邊。當我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是脫口而出:“嗨,我是歐文·亞隆,我剛才從你家窗戶爬進來的?!蔽也恢涝谒淖⒁饬Ρ粍e人轉(zhuǎn)移走之前,我們還說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沒救了:我就像一枚被磁鐵吸住的釘子一樣,并且我立刻有一個感覺,不,不只是一個感覺,是一份確信——她會在我的生命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第二天我緊張地給她打了電話,那是我第一次給一個女孩打電話,并邀請她去看一場電影。那是我的第一次約會。我們說了什么?我記得她告訴我,她最近一整晚沒睡覺看《飄》,第二天要請假不去上學(xué)。我覺得這個真可愛,我簡直為她神魂顛倒。我們都愛看書,然后很快就不停地討論起書來。出于某種原因,她似乎對我熱衷于中央圖書館的自傳很感興趣。我們互相給對方推薦書籍——我當時正對約翰·斯坦貝克著迷,而她那時候在讀我從沒有考慮過的書——《簡·愛》和《呼嘯山莊》。我喜歡詹姆斯·法雷爾,而她喜歡簡·奧斯汀,但是我們都喜歡托馬斯·沃爾夫——有時候我們互相給對方大聲讀《天使,望故鄉(xiāng)》中很有韻味的章節(jié)。在幾次約會之后,我和我的表弟杰伊賭30美元,說我有一天會娶她。他在我結(jié)婚的那一天悉數(shù)付給我了!
她身上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呢?在我寫自傳,重新認識年輕時候的自己,并且意識到我曾經(jīng)處在一個什么樣的困境之中,以及我整個一生多么惋惜我沒有一個導(dǎo)師的時候,我突然明白:我確實有一位導(dǎo)師!那就是瑪麗蓮。我的無意識領(lǐng)會到了,她在教化我并且引領(lǐng)我積極向上這一任務(wù)上,是特別適合的。她的家庭歷史與我的類似,讓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可以感覺很自在,但是又略有所不同。
在我們開始約會之后,我們的父母見過很多次面,她的父母對我的父母逐漸變得極為尊重。她父親意識到我的父親是一位極為成功的商人,并且他正確地察覺到,我的母親思維敏銳,很有眼光,是我父親成功背后真正的驅(qū)動力。不幸的是,瑪麗蓮的父親在我22歲的時候去世了,我從來沒有機會與他熟識,雖然是他帶我去看了我人生的第一部歌劇——《蝙蝠》。
瑪麗蓮在學(xué)校里比我晚半年畢業(yè),那個時候2月和6月都有畢業(yè)典禮。在遇見她幾個月之后,我參加了她在麥克法蘭初中的2月畢業(yè)典禮,在她做告別演講的時候,她非常淡定,我在臺下聽著,對她充滿敬畏。哦,我是多么欣賞和熱愛那個女孩啊!
我們整個高中都形影不離,每天一起吃午飯,每個周末都一定會見到對方。我們對文學(xué)有著強烈而共同的熱愛,所以我們其他興趣上的分歧似乎對我們的關(guān)系沒有任何影響。她很早的時候就愛上了法語、法國文學(xué)和文化,而我更喜歡科學(xué)。我完成了讀錯我看到或者聽到的每一個法語單詞的偉大壯舉,而在她看我的顯微鏡的時候,只能看到她自己的眼睫毛。我們都喜歡英語課,并且不像學(xué)校里的其他學(xué)生,我們都對閱讀任務(wù)出奇地著迷:《紅字》《織工馬南》,還有《還鄉(xiāng)》。
高中時有一天,所有下午的課程都被取消了,所以整個學(xué)校都去參加1946年英國電影《遠大前程》的放映。我們挨著坐著,手拉著手。這部電影一直是我們的最愛;在過去幾十年時間里,我們可能有100次提到它。
即使在那時,瑪麗蓮也是如此的可愛、聰明,擅長社交,從而贏得了她所有老師的喜愛。我的英語老師麥考利女士也是瑪麗蓮的老師,并且對她極為贊賞。有一天在大廳里,她看見我湊到瑪麗蓮的鎖柜旁邊和她聊天,從那之后就叫我“鎖柜牛仔”。因為我跟瑪麗蓮獻殷勤,她從來沒有原諒我,在她的班上我永無出頭之日。
我從沒忘記從15歲開始,生命中有了瑪麗蓮的巨大幸運。她提升了我的思想,激勵了我的雄心,并且給我提供了優(yōu)雅、大方和致力于精神生活的榜樣。所以謝謝你,不管你身處何方。謝謝你幫助我從那扇窗戶里爬了進去。
1954年,當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瑪麗蓮已經(jīng)是一位堅定的法國崇拜者。她大三的時候在法國度過了一年,夢想著在歐洲度蜜月,而我,一個土里土氣的小伙子,從來沒有離開過美國東北部,對出國沒有任何興趣。但是她很機靈:“在法國過一個摩托車上的蜜月怎么樣?”她知道我對摩托車著迷,并且還知道,我們不能在美國租到那樣的交通工具?!敖o,看看這個?!彼f著,遞給我一張關(guān)于在巴黎租一輛韋士柏的廣告。
就這樣,我們?nèi)チ税屠?,我興奮地在一個離凱旋門一個街區(qū)的租賃點選了一輛大型號的韋士柏。雖然我之前甚至都沒有碰過一輛韋士柏,更別說騎過了,但是我需要說服租賃點滿臉狐疑的經(jīng)理,我是一位有經(jīng)驗的騎手。我騎上韋士柏,啟程開始上路練習(xí),而瑪麗蓮明智地在附近一家咖啡店里等我。唉,我剛才還在一條單行道上,突然就闖入了環(huán)繞著凱旋門的車水馬龍的十車道上。那90分鐘的騎行,是我一輩子最可怕的經(jīng)歷之一:汽車和出租車在我兩邊疾馳而過,喇叭轟鳴,車窗被搖了下來,車里的人大聲叫罵,猛揮拳頭。我一句法語也不懂,但是強烈地感受到,那些高分貝的刺耳短語說的不是歡迎來巴黎。我英勇地繞著凱旋門環(huán)游的時候,也許熄了30次火,但是一個半小時之后,當我回到租賃點旁邊的咖啡店去接我妻子的時候,我知道怎么騎韋士柏了。
1954年6月27日,我們在馬里蘭結(jié)婚了,我們的婚禮午宴是在印度之春鄉(xiāng)村俱樂部舉辦的,這個俱樂部是瑪麗蓮富有的伯父塞繆爾·艾格所有的?,旣惿彽牟溉姞枴ぐ瘢@個家族嚴厲而難以接近的族長——以前從來沒有屈尊和我說過話的人——走到我的身邊,抱著我的肩膀,一邊指著所有的賓客,一邊在我耳邊說:“祝賀你,我的孩子。你得到了最好的?!?/p>
塞繆爾伯父支持的話語至今聽起來仍然真實:我所度過的幾乎每一天,我都為能夠與瑪麗蓮共度一生而感激不盡。
(摘自機械工業(yè)出版社《成為我自己:歐文·亞隆回憶錄》? ? 作者:[美]歐文·D.亞隆? ?譯者:楊立華? 鄭世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