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連中山廣場周圍散落著樣式各異的歐式建筑,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極具異域風情的建筑已經漸漸與現(xiàn)代化的大連融為一體。然而,這些各具功能的建筑背后,曾經隱藏著一家由日本明治天皇親自批準成立、以中國地名命名的鐵道公司的驚天罪惡。
如今,當我們翻開中國東北的地圖,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奇特的現(xiàn)象,在東北三省近百萬平方公里的遼闊土地上,主要的大中型城市竟然都集中分布在一條呈“T”字形的鐵路線上。這條鐵路的干線西起滿洲里,東至綏芬河,支線則從哈爾濱向南,經長春、沈陽直達旅順口,這條全長將近3000公里的鐵路,就是俄國自1897年就開始修建的中東鐵路。
1895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以清朝慘敗收場,爪牙初露的日本第一次嘗到了對外侵略的甜頭。貪婪的日本并不僅僅滿足于手中的既得利益,而是死死盯住了中國東北這一整頭牛。而沙皇俄國同樣瞄準了中國東北這片既有地理優(yōu)勢,又極為肥沃的土地。
利用中日甲午戰(zhàn)爭的亂局,沙皇俄國趁機攫取了在中國東北修筑中東鐵路的特權。其最終目的就是想全面控制中國東北地區(qū),掠奪當?shù)氐馁Y源。而日本對于遼東半島的覬覦并沒有因此而消減,這只餓狼時刻在等待著出擊的時機。
1904年爆發(fā)的日俄戰(zhàn)爭徹底擊碎了沙皇俄國獨霸中國東北的美夢。隨著在中國東北大地上長達19個月絞肉機般的爭奪,日俄兩國最終決定以談判的形式瓜分各自在中國東北的利益。
在1905年9月5日,日俄兩國代表在美國樸次茅斯海軍造船廠簽訂《樸次茅斯和約》。在這次談判中,由于在之前的日俄戰(zhàn)爭中占了上風,日本迫使俄國割讓了庫頁島,同時還從俄國手里奪去了中國東北關東州的租借權、俄國中東鐵路長春到旅順間的鐵道經營權以及附屬權等權利。
這段長春到旅順的鐵路隨后被日本更名為“南滿鐵路”,由此,日本取得了長約1100公里的南滿鐵路的實際控制權。除了擁有鐵路之外,日本還霸占了鐵路兩側16.7米至3000米不等的滿鐵附屬地,附屬地總面積達482.9平方公里。而這些附屬地,由于擁有駐兵權,成了實際上的國中之國。
通過這場持續(xù)一個月的談判,插手調停日俄兩國戰(zhàn)爭的美國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隱約意識到,野心膨脹的日本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聽話和便于操縱。在寫給參議員洛奇的私函中他這樣評價日本:
日本是一支可怖的新生力量。它貪婪、小器而又好戰(zhàn)。
此時,在巨大壓力之下,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經營南滿鐵路的日本首相桂太郎甚至打算將這段鐵路轉讓給美國。
談判結果傳回東京后,在軍國主義浪潮的煽動下,不滿談判結果的東京市民集會在皇宮前的日比谷公園要求日本政府宣布廢除條約,并且搗毀焚燒了公園附近的報社和內務大臣官邸。
就這樣,日本政府懷著近乎賭博的心態(tài),在整整籌劃了一年之后,1906年6月7日,明治天皇發(fā)布敕令——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設立,簡稱“滿鐵”。
讓人們無限唏噓的是,就是這條幾乎被日本政府放棄的鐵道,在之后40年時間里,像一條毒蛇,緊緊纏繞在中國東北大地上,在貪婪地吸取大量中國富饒資源的同時,成為侵略者帶給中國無盡殺戮與戰(zhàn)亂的罪惡工具。
兒玉源太郎16歲便參加日本本土戰(zhàn)爭,一生的“軍功”幾乎都與日本的侵華行動緊密相連。兒玉源太郎直接參與甲午戰(zhàn)爭中日軍的物資籌備和兵力部署,十年之后的日俄戰(zhàn)爭中他更作為日軍總參謀長,指揮作戰(zhàn)部隊攻取旅順。
早在日本內閣還在為如何經營南滿鐵路方針各執(zhí)一詞的時候,一直在遼東半島作戰(zhàn)、對于中國東北情況了如指掌的兒玉源太郎已經盯上了東北得天獨厚的戰(zhàn)略位置和極其富庶的資源。
那么,如何通過南滿鐵路進一步擴大日本在中國東北的利益呢?在兒玉源太郎的授意下,一個考察團偷偷潛入了印度進行調查。
根據(jù)對東印度公司的考察結果,一個模仿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殖民統(tǒng)治機關的念頭,很快在兒玉源太郎的腦海中形成。作為滿鐵經營委員會委員長的兒玉源太郎決定向明治天皇提議:將滿鐵建立成一個以鐵路公司的名義,實現(xiàn)日本對中國東北殖民統(tǒng)治的國家代行機關。
在《滿鐵會社設立命令書》中,我們看到了由兒玉源太郎主導的滿鐵設立委員全部80人成員名單。這80人幾乎無一例外與日本政府有著密切的關系,其中22人為政府高官,其他大部分是兩院議員、大財閥以及擁有爵位的貴族。
日本政府作為躲在滿鐵背后的真正操縱者,從滿鐵創(chuàng)立之初就如影隨形。
滿鐵總裁的工資標準——每年6000日元,這個數(shù)字比當時內閣中工資待遇最好的日本樞密院議長還要高,可見此時的日本政府對于滿鐵的重視和期待。此時,一部試圖將中國東北徹底榨干的巨大機器已經全部組裝完畢。
1907年3月5日,中國大連正式成為滿鐵業(yè)務活動的中心,而設立在日本東京的滿鐵大樓則成為東京支社。
由此開始,滿鐵首任總裁后藤新平帶著在中國臺灣殖民時期就形成的方法和手段,開始了在東北的全面經營。在上交給天皇的《滿洲經營策略梗概》中,他明確定位了滿鐵的性質和作用:戰(zhàn)后滿洲經營的唯一要訣在于——表面上經營鐵路,背地里百般設施。不久之后,后藤新平就將這種思想歸納為“文裝武備”,滿鐵以非軍事的方式進行殖民統(tǒng)治,為進一步的武裝侵略行動作充足的準備。
而首先開始的就是同樣在中國臺灣使用過的深入東北各個層面的調查。
例如,滿鐵調查部對于中國東北鐵路沿線樹木資源的調查,其中包括樹木的種類以及每一種樹木的具體數(shù)量。透過這些極為精確的數(shù)字,我們似乎看到了日本對于中國東北的肥沃資源那種近乎病態(tài)的占有欲。
除了資源調查,滿鐵調查部還將觸角深入中國東北的方方面面,正是因為充足調查數(shù)據(jù)的支持,滿鐵得以更為迅速地以鐵路公司的名義,實現(xiàn)全方面的對華侵略。這其中首當其沖的就是東北豐富的礦產能源。
撫順煤礦作為滿鐵在東北經濟掠奪的縮影,從1907年開始,被滿鐵控制的40年時間里,流失了2億多噸優(yōu)質煤炭,留下的卻是36處中國勞工“萬人坑”內的累累白骨。
在滿鐵的經營報告中,1907年到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前撫順煤礦歷年的煤炭產量,從1907年的233千噸到1931年的7369千噸,整整增長了約31倍,在1929年產量甚至一度飆升到8519千噸。
由于產量如此巨大,撫順煤炭幾乎占據(jù)了90%以上的中國東北市場,將同一時期的中國自營煤礦排擠殆盡。
不僅如此,除了滿足東北本地的正常運營生產外,滿鐵還將撫順生產的煤炭大量運送回資源匱乏的日本國內,甚至遠銷海外從而換取高額的利潤。到1931年,日本進口的原煤中撫順煤炭所占的比例高達69%。
滿鐵在鐵道附屬地內不惜血本開辦教育,并不是真心希望提高當?shù)氐慕逃|量,而是以教育為手段培養(yǎng)造就“親日派”和“永為日本之忠臣孝子”。對于極其重視東北殖民教育的后藤新平來說,東北附屬地的老師必須由兩種人擔當:一種是沒有到東北掙錢想法的日本人,另一種就是胸懷吞并東北野心的日本人。而對于到附屬地學校上學的學生的首要要求便是:熟練掌握日語。
為了將中國東北進一步日本化,滿鐵的教育除了在課程上極其重視日語教育之外,在教授的內容上也是費盡心思。
《奉天中等學校臨時教科用書目錄暨刪正表》是一本被遼寧檔案館列為“特藏”類的檔案,這本檔案中詳細記載了滿鐵對中學教科書進行篡改的全部條目:其中倫理課程全部刪去中國古文,各門課程中只要出現(xiàn)“我國”的字樣,全部改成“中國”,連英語課程中“CHINA”的字樣也要一并刪去。
根據(jù)《樸次茅斯和約》規(guī)定,日本在中國東北南滿鐵路所屬鐵路沿線每公里就有部署15名士兵的權利。由此日軍的一個師團和6個獨立守備大隊,總兵力共一萬多人,陸續(xù)以各種名義進入中國的土地,這支部隊蠻橫地駐扎在滿鐵的鐵道沿線、附屬地以及租借地關東州內。他們就是后來發(fā)動“九·一八”事變實施侵華陰謀的急先鋒——“日本關東軍”的源頭。
在“九·一八”事變之前,日本在東北的侵略機關主要有四大機構:關東廳、滿鐵、關東軍司令部以及日本領事館。而單純從業(yè)務上看,進行企業(yè)經營的滿鐵與進行軍事侵略的關東軍之間并無任何交集,然而事實上,兩者從創(chuàng)立之初關系便密不可分。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自古以來軍事行動必須依托有力的交通保障而進行,然而滿鐵對于日本關東軍的支持不僅僅是表面上的保證交通運輸那么簡單。滿鐵憑借雄厚的經濟實力和在東北縱橫交錯的侵略機構為關東軍進一步進行武力侵略行動,做好了充分的后勤保障。單單從情報搜集上,1930年至1931年滿鐵調查課處理的情報件數(shù)就翻了10倍之多;另外滿鐵還出錢資助游蕩在東北地區(qū)的日本退役軍人,這些數(shù)目龐大的退役軍人成為一支隨時可以被“喚醒”的關東軍打手。
如果說,經濟侵略和文化殖民,滿鐵還帶著后藤新平所提出的“文裝武備”中“文裝”的面具,那么與關東軍的合作則徹底暴露了滿鐵的“武備”陰謀,形成了“軍鐵如一”的侵略態(tài)勢。伴隨著滿鐵在中國東北逐步確立起政治、經濟、軍事指揮中樞,躲藏在滿鐵背后的日本眼見時機成熟,頭腦愈加發(fā)脹,此時它已經失去了冷靜審視自己的能力。而在這個張狂的身影背后,一群與滿鐵綁在同一架戰(zhàn)車上、深受軍國主義思想影響的軍人正在將日本國家毀滅的火種悄悄點燃。
(摘自四川文藝出版社《罪之源: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始末》? ? 作者:魏紀奎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