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和 鄭詩雨
摘?要:本文對學術概念“互聯網群體傳播”進行了概念辨析與理論溯源,認為互聯網群體傳播與傳播學中的“群體傳播”在理論上關聯不大,互聯網群體傳播中的“群體”未表現出明顯的主體性與中心性,更應該被理解為由于某種共同刺激而自發(fā)的、無組織的聚集到一起的“集群”。在概念內涵上,互聯網群體傳播更接近于社會學中的“集群行為”,并且特指發(fā)生在網絡空間中的網民集群行為。
關鍵詞:互聯網群體傳播;集群行為;網絡集群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20)10-0017-03
在一個受眾主體地位逐漸提升且越來越多元化的時代,已經很難用傳統(tǒng)的人際傳播、組織傳播或大眾傳播等概念來概括當今的傳播環(huán)境和格局。于是有學者提出,我們已經進入一個以互聯網為傳播介質的傳播主體極端多元化的時代,即互聯網群體傳播時代[1]?;ヂ摼W群體傳播從人的角度來理解當前的傳播形態(tài),為解釋諸多的社會現象,如網絡謠言的四起、網紅名人的快速崛起、網絡事件的頻發(fā)等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和理論工具。
但是,作為一個新近提出的學術概念,“互聯網群體傳播”常與“群體傳播”“群體行為”“網絡集群行為”等業(yè)已存在且使用很久的理論概念產生混淆。厘清這一學術概念,有助于澄清研究問題,確定理論路徑。因此,通過對比與分析“互聯網群體傳播”“群體傳播”“集合/群體行為”“線上/線下行為”“互聯網群體性事件”等幾個重要概念,本文將對“互聯網群體傳播”的本質特征和學理范疇做出明確界定。
一、 互聯網群體傳播與群體傳播
從字面含義理解,互聯網群體傳播是基于互聯網媒介進行的群體傳播行為,在概念外延上應屬于廣義上的“群體傳播”,而“群體傳播”作為一種常見的傳播形式,在傳播學中早已有較為明確清晰的概念界定。
如學者段鵬在《傳播學基礎》一書中,就曾對群體傳播中的“群體”進行了特征說明,認為群體是人的集合,但又不是隨便把各個獨立的人集合在一起。它是由一群通過語言或非語言進行交流、彼此都扮演著某種相關角色,為了一個既定目標而相互合作的人組成的[2]。在思考群體傳播行為時,應該關注群體的目標、結構、傳播模式、規(guī)則以及氣氛。從上述對“群體”特征的描述可以看出,群體傳播是帶有目的性的,群體成員是因為“一個既定目標”而走到一起的,同時,群體傳播因群體內部差異可能存在特定的規(guī)則和位置結構。學者董璐亦將群體傳播界定為群體內部成員之間的信息傳遞和交流活動[3],并認為群體是一定數量的個體基于某些因素和目的,以特定方式組合而成的系統(tǒng)??梢?,董璐同樣強調群體的目的性和系統(tǒng)性。學者郭慶光將群體傳播界定為:群體與成員、成員與成員間的傳播互動機制,即為群體傳播[4],并且借用日本社會學家?guī)r原勉的看法:“群體傳播就是將共同目標和協作意愿加以連接和實現的過程”,來指出群體傳播的主要作用——通過協作實現共同目標。
可見,三位學者在定義群體傳播時都強調了群體傳播的目的性,即強調了群體是由于共同目的而聚集起來的。同時,三位學者也強調了群體規(guī)范在群體傳播中的作用,段鵬認為群體成員會遵守群體的規(guī)則,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郭慶光認為,群體規(guī)范可以協調成員的活動、規(guī)定成員的角色和職責,通過規(guī)范的共有來保證整體的合作。
但是在網絡社會中,群體傳播行為的發(fā)生往往都是自發(fā)的,缺乏明確的群體目標和群體規(guī)范,如許多微博熱門話題,往往只表現出公共輿論的自發(fā)聚集和熱議,網民只是在同一時間段內發(fā)表對事件的看法,并沒有表現出明確的討論目標或是過程規(guī)范。盡管在一些公共事件中,如毒奶粉事件、微笑局長事件,網絡輿論往往能形成統(tǒng)一的意見和態(tài)度,但是從整個行動的組織和動員來看,似乎并沒有一個具有以“我們”意識為代表的共同主體。
因此,本文認為互聯網群體傳播與傳播學中的“群體傳播”具有較大的區(qū)別,并不屬于一個概念范疇?;ヂ摼W群體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并未表現出明顯的主體性和中心性。
二、群體還是群集
通過與“群體傳播”的定義進行比較可以發(fā)現,對“群體”這一概念的理解影響著人們對互聯網群體傳播概念的認知,因此需要對“群體”一詞進行清晰明確的界定。
巖原勉認為,群體指的是“有特定的共同目標和共同歸屬感、存在著互動關系的復數個人的集合體”[4],并且認為,群體具有兩個基本特征:第一,目標取向具有共同性,即群體成員帶著某種共同的目的(利益、關心、興趣);第二,具有以“我們”意識為代表的主體共同性。同樣的,在社會心理學中,群體被認為是個體的共同體,是一群人在同一目標的指引和同一規(guī)范的約束下,彼此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協同活動的一個組合,而且群體往往具有三個特征:群體目標、群體意識和群體分工。
很顯然,以上兩種關于群體的定義都深深根植于現實生活的互動基礎上,強調群體的互動性、目標性和群體意識。網絡社會作為現實社會的延伸,也同樣會形成現實群體在網絡上的延伸,如基于業(yè)緣形成的工作群、校友群,基于共同愛好而組成趣緣群體,這些群體有著相對固定的成員,有著明確的或不成文的群體規(guī)范,而且有一定的群體目標和群體意識。
但是,上述定義無法涵蓋諸如騷亂、集會、游行、搶購等這類自發(fā)性的、非組織的、涉及大規(guī)模人群的社會行為。這類特殊的“群體”與我們在互聯網群體傳播中,經常會觀察到的另一種“群體”具有很高的相似性。這些群體的形成往往是自發(fā)的、無組織的,會隨著時間推移,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發(fā)生變化,或強化,或弱化,或消失。
學者龍小農將這些“借助因特網得以動員、聚集的群體”稱為I-crowd,并認為這類群體通常是聯系松散、自發(fā)形成的偶然群體,群體成員彼此大多互不相識,個人身份被群體淹沒,又不受任何主體和機構管理,處于不受社會約束的匿名狀態(tài)[5]。學者董天策在反思網絡群體性事件及相關研究的學理時,建議我們將這種群體叫做“集群”,并稱他們的這種行為稱作“網絡集群行為”[6]。學者郭慶光也持同樣的觀點,認為這一類“特殊”的行為應該被稱為集群行為(Collective behavior),主要用來指在某種刺激條件下發(fā)生的非常態(tài)社會集合現象,并且認為集群行為是以一種非常態(tài)的群體——群集(Crowd)的形式進行[4]。
學者李蘭在對網絡集群行為進行知識社會學分析時認為,集群是以臨時事件為契機偶然集合在一起的匿名集合體,屬于非組織性群體?;ヂ摼W使用者的分散性決定了他們很難持續(xù)對某一事件產生興趣,多數是因為一個熱點事件的發(fā)生而臨時進行聚集,因此“網絡集群”符合互聯網所形成的“臨時共同體”的特點[7]。
可見,上述幾位學者都認為互聯網群體傳播的“群體”不同于傳統(tǒng)定義的群體,其內涵更接近集群行為里的“集群”。無論是“群集”還是“集群”,其本質上都指的是由于某種共同刺激而自發(fā)地、無組織地聚集到一起的一群人,這種“聚集”既可以發(fā)生在地理空間中,也可以是產生于虛擬空間中。
三、互聯網群體傳播與集群行為
在對行為主體的描述上,互聯網群體傳播中的“群體”與集群行為中的“群集”更為接近,那么是否能夠說明,互聯網群體傳播行為本質上屬于集群行為呢?
集群行為原是社會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由芝加哥學派著名社會學家帕克于1921年提出,帕克認為社會學本質上是一門關于集群行為的學問,其任務是研究那些制度化程度很低的集群行為是如何通過社會互動而走向制度化的[8]。
美國社會學家戴維·波普諾將“集群行為”(Collect behavior,又譯“集合行為”或“集體行為”)解釋為:在相對自發(fā)的、不可預料的、無組織的以及不穩(wěn)定的情況下對某一共同影響或刺激產生反應的行為[9]。在當今社會學和社會運動研究中,只要未予以特別說明,“集群行為”專指非制度性的、自發(fā)的、初級的集群行為。從社會學意義上來講,集群行為主要包括三種類型[10],如表1所示。
在移動互聯網的媒介語境中,技術的超時空性已經消除了地理上和時間上的隔閡和斷裂。因此,上述三種類型在網絡空間中并無本質區(qū)別。
學者郭慶光認為集群現象的發(fā)生需要三個基本條件:1.結構性壓力,即社會上普遍存在著不安心理和緊張情緒;2.觸發(fā)性事件,即集合行為一般都是由某些突發(fā)性事件或突然的信息刺激引起的;3.正常的社會傳播系統(tǒng)功能減弱,非常態(tài)的傳播機制活躍化。
這三種因素同樣對應互聯網群體傳播行為發(fā)生的條件因素。首先,結構性壓力指代的是引起互聯網群體傳播的宏觀因素,涉及引發(fā)社會心態(tài)變化的政治、文化、經濟等多方因素;其次,大多數互聯網群體傳播行為都是由特殊事件引起的,這個事件可能來自線下現實生活,如幼兒園虐童案、滴滴順風車乘客遇害事件、響水重大爆炸事故等社會事件的發(fā)生環(huán)境。也可能來自虛擬網絡行為,如百度“復大醫(yī)院”競價排名事件、“周杰倫超話”登頂、“996”工作制爭議等,這些事件或信息構成了互聯網群體傳播行為發(fā)生的觸發(fā)性因素;最后,社會化媒體的興起以及新媒體對網民的賦權,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傳統(tǒng)大眾媒體的社會功能,是互聯網群體傳播行為產生的充分必要條件。
綜上,筆者認為互聯網群體傳播中的“群體”更應該被理解為由于某種共同刺激而自發(fā)地、無組織地聚集到一起的“集群”,互聯網群體傳播行為在概念內涵上,更接近于社會學中的“集群行為”而非“群體傳播”,并且,互聯網群體傳播行為特指發(fā)生在網絡空間中的網民集群行為。
參考文獻:
[1]隋巖.群體傳播時代:信息生產方式的變革與影響[J].中國社會科學,2018(11):114-134+204-205.
[2]段鵬.傳播學基礎:歷史,框架與外延[M].第2版.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3.
[3]董璐.傳播學核心理論與概念[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4]郭慶光.傳播學教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5]龍小農.I-crowd 時代“沉默的螺旋”倒置的成因及影響——以“PX 項目事件”的輿論引導為例[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4(2):70-79.
[6]董天策.從網絡集群行為到網絡集體行動——網絡群體性事件及相關研究的學理反思[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6(2):80-99.
[7]李蘭.“網絡集群行為”:從概念建構到價值研判——知識社會學的分析視角[J].當代傳播,2014(2):60-63.
[8]Park R E, Burgess E W.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Sociology[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21.
[9](美)戴維·波普諾著.李強譯.社會學[M].第10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605.
[10]馮仕政.西方社會運動理論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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