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雨
1 二月靜好,無蔥郁的恐懼。
屋頂上,草籽和陽光一起發(fā)芽,像赴約的情人,清澈而鮮艷;屋檐上,飛鳥身著長衣,站在故事中央,從疼愛它的天空,帶回云和雨。
四野里,釋放的植物、陽光與流水,無限耐心地建立秘密和愛情。
二月更需要閱讀,對于外出的人,在不加修飾的大地,讀到新葉,自然知道春天到了,花的辭海自然會查到太陽的激情、果實的香味;讀到新水,自然不乏想象,形而上的石頭無法阻止群山和人流,匯聚圖騰的現(xiàn)實。
二月更需要破壞和建立,需要嚴控和修復,需要質(zhì)問和回答。既是人類的,也是萬物的。
就像喜劇,只出現(xiàn)新燕斜掠小風,喜鵲棲息牡丹花叢。與烏鴉、瘦水無關。
2二月雨潔,可飾夢,可入畫。
從西窗探頭,必見雨細如煙,籠著木橋、菜地、人家屋頂,沒在任何地方在躊躇哽咽,全部都順時順勢,歸于靜。
必見樹下躲雨的人,帶著暗下來的身體,數(shù)著淅淅瀝瀝的欣喜,久別的暖意顯得格外清新,感謝世界,用整個春天,愛自己。
當然,偶爾可見經(jīng)驗豐富的門,關著漆廣漆的諍言,維護去年余下的秩序;可見相互追趕的舊葉,短暫停下,又短暫翻走,像許多人輾轉(zhuǎn)的一生,享受著離開再回來的旅程。
還可見戴著斗笠、背著手的老人,前往麥地,樂于相信油綠的真相:不宜過于泛酸,凝視交錯的阡陌;也不宜過分傻笑,與空氣碰撞,只是昨夜的雨,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下……
3二月,水很有教養(yǎng)。
順從時事,經(jīng)過人的手腳、植物的身軀,再經(jīng)過密集的視線和思想,最后,在歷書里,建立自己的快感和樂趣,偶有浪花,也按手勢盛開在方言上,而不是梵音中。
這樣的河水被詩詞養(yǎng)過,被畫寵過,洗過粗布衣、花棉襖和山歌,與朝向大海的水流不同,波光顛簸過馬背、搖籃,以及旋轉(zhuǎn)的霓裳。
兩岸,舊橋、垂柳可以謎一般搖晃,還有在山中過夜的歌聲。泅渡、弄潮的,可以輕易找到跌宕起伏的時光,還有天空的秘密。
沿河上下的人無關乎遺憾,岸細長,無死水,很少有人爭論煙柳招搖的過失,翠鳥隨風作秀,包括寄居人群的動物。
二月的水無關乎魯莽,不聽使喚,沖洗憂傷和染上病毒的視線。
1最好的雨,圍著杏花、桃枝,落在土地和各種各樣的語氣上,講述著寒冬臘月的某段逸史,某段病例。
大野恢復從容的氣息,新生的草木很率性,如果入口,可知舊年立下的誓言,有多迷人;如果入藥,可治療有名有姓的疼痛,當然,也可醒世。菜花閃著與二月有關的光澤,宜人的面目清和,充滿趣味。
槐花還沒盛開,槐樹一如既往地老成,具足了香味的錯覺,給輿論界,帶去甘之若飴的文字。一月出生的鳥,飛離視線,落下的叫聲有水滴的純度,也許在二月更深處,能見到她的表情,裝飾小風中這個特殊的春日。
如此靜美的景,不需過多詞匯。安頓青山、河灘,安頓封閉的高樓和道路,不包括風的情敵。
只有河流般的筆畫,才能繪出光陰的溫度。
2天雨,適合閉窗端坐,抽煙喝茶,聽雨落槲樹、井臺。
針葉般的生活,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闊葉的,念想不一定絡繹不絕,但能摘下一些二月的贅飾,比如,口罩、手套,以及衣服上的酒精味。貧居一首詩,忘卻詞匯、技法,用一幅畫的口吻,敘述細雨晚歸人,燈影疏小院,沉靜絢美其時,在一些溫熱的動詞間重疊,又被新氣象聚集在呼吸內(nèi),最終留下關門聲。
至于能不能在風的皺紋里,聞到玄月的味道;在搖曳的時間中,找到想要的物語;在畫中,養(yǎng)蘭蕙和蝴蝶,收留單純的流水和鳥鳴;能不能從祖先的腳印里,拔除野草、風聲,都不重要。
春雨一入畫,必定生動,誰都可以隨意著筆。
比如,與桃花住在一起,經(jīng)歷了桃花劫,必然偶遇大暖晴日。不必花太多心情,埋怨某種動物或蒼天,地平線埋葬了月,但也給予了我們朝陽,今天,還給予了我們時節(jié)好雨。
不過,二月更應該與歌曲連在一起。大道寬闊,童謠飄蕩,順著波紋,總能找到戲臺、唱腔、水袖。
3谷風去,山雨住。
春天終于返回了,在生物的、形而上的對岸,水珠之上,菜花之上,蜜蜂勤勞地追逐光影,蝴蝶交談著青春期的心事。
天藍如斯。面對曠野,像那棵高大的桉樹,可以大聲咳嗽,吐露某些無聲的哽咽,給麥田、溪流之類內(nèi)心寬廣的事物。
很多人的艱辛與這個春天意外的苦難,疊加在一起,形成了二月的光影。這一切,注定會被孩子們誦讀、吟唱。內(nèi)心深處開滿的感激的紅花,我們知道該對著哪個方向獻出去。
今天,已經(jīng)被雨洗過,現(xiàn)在,正被陽光洗濯,無需質(zhì)疑、干擾時限、次序,或者某一方位。麥子可以是韭菜,閃電可以是豹子,就像沒有必要計較地鐵上相依相偎的情侶,為什么還要共用一副耳機。
電瓶車可以開向新的一天,老人與微風送孩子去上學,然后帶回 “咯咯”笑聲。女人在家,照顧油菜、麥子,包括柵欄。
男人可以去遠足,去赴險,去征服,用話語或心靈,寫下二月的落款: “早上出發(fā)的雨,晚上一定回歸?!?/p>
1二月十二,花朝吉日。
正值醞釀芳菲時,紅塵撲鼻香,每一隘口堆滿夢幻。陽光把櫻桃花、李子花牽向高處,展露道和神跡。柳低,似與流水閑話,必然涉及方法和速度之類的話題。
河谷掩陽,鴿哨清肥。蝴蝶成雙,蜜蜂群飛,提示山鄉(xiāng)此刻是醉鄉(xiāng)。
男人穿著新褲聚在一起娛神,今天無需疼痛,無需用不甘的目光,盯著木器、銅器,看禱詞湮滅。今日晴好,必是百物豐熟的吉兆,應該構想新土適合的種子,新水宜養(yǎng)的魚種。
穿著花衣的女人如立夢中。一身粉紅的風,骨縫綻滿花蕊,領著孩子,游春、撲蝶,釋放囚禁一冬的火焰。愛著綠葉上的時間,把身影和聲音,印播在麥田和菜地;愛著讓紗巾、風箏起飛的風,把愿望放飛得更高、更遠。
某些被冷凍的余悸,可用簡單的詞匯,轉(zhuǎn)嫁給消化良好的道路,在陳述與緘默間,卸下陰影;可把手腳,放進一溪春水,洗凈目光所及的風景,找回曾經(jīng)凍傷的構思。
2二月十二,花朝吉日。
杏花與其說是開在老枝,不如說是開在陽光和歌聲里。下一秒是葉芽露頭,三只中年的麻雀,疾飛其間,落下的叫聲猶如露,滑在枝上、新草上、石上,擁擠的二月更添幾分暖意。
觥籌散于春宴,娛神的活動繼續(xù)延伸,每個男人的臉上都寫滿笑容,這時間,醉酒只是一種消遣,而非讓愁痛隨風。
在春天,需要留下腳印,留下自己的江山。
挑菜的人從野地來,說是白蒿、薺菜鮮。薇亦柔止,于煙靄處蔓生,藏于萬念。如果停下腳步,能聽見它們的心跳和呼吸。
這是一種毫無動機的生存樂趣,無所謂滯留的無奈和酸楚,消化的征象強加于臆想;也無所謂一廂情愿地去澄清笑容的香味,需添加中國紅,這已經(jīng)是過濾之后的獨白。
3二月十二,花朝吉日。
風清,月半滿。大道、村頭、村尾變得更加富足,塞滿顏色各異的聲音,包括雞鳴犬吠。
小溪因暗香而流響。習慣早睡的樹因歡喜的余韻,也加入到失眠的行列。飛進宣紙的鳥,因為月光,再次飛出,在夜曲里,留下曲線和波浪。一群螞蟻抬著月光和風聲,回到綿延的寂靜;一只麋鹿用輕快的奔跑聲,驚醒我,她們來自話本,來自一個人遼闊的內(nèi)心。
這些有韻律的意象,組建了人們希望的時空,即使就站在低海拔的生活,也一樣能找到新格律、新通感,甚至不用太努力,因為與它們零距離親密,并不是一件難事。
無需長途跋涉,去博爾赫斯的迷宮,尋找隱喻,解析36.3攝氏度的嘴唇和方位。這一細節(jié),含義并不多重,而是一種秩序的建立和完善。
這個特殊的二月,將被一次次復述: “和合的旅程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