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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岸

2020-11-22 16:45
雨花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婚姻登記老徐小巧

這一年的冬至,雪來得有勁道,馬路上的雪厚得一踩就沒了半個褲管。但還是沒擋住秦澆水。

進門第一件事是脫掉大棉襖,露出一身耀眼的紅。每年都得像第一年一樣,陽光燦爛。秦澆水在門邊的鏡子前轉(zhuǎn)了個身,照了又照,頭發(fā)往后攏,昨夜新染的頭發(fā)有著明亮的光澤,植物的馨香還彌漫著。

喲,秦阿姨來了?有人叫出了聲。

秦澆水轉(zhuǎn)過頭,顧盼生姿的模樣,嗔怪著,要叫“姐姐”。

嗯,姐姐好。

秦澆水從口袋里掏出糖,一把把散開去,從這個辦公室到那個辦公室。大家的目光都聚攏來,臉上滿是羨慕和嫉妒。倒是一個面生的姑娘說了聲,咦,姐姐拍照就一個人么?

秦澆水倒笑得燦爛,是啊,這幾天老徐出差啦,但不管他在不在,咱這么喜慶的日子不能變,對吧?

是啊,紀念日嘛。大家都知道。

大紅的背景下,前臺的幾個字鮮艷異常:××市婚姻登記處。底下還有一排字:××××年××月××日。月日都幾十年如一,變的是那個年份。一晃二十多年了。時光催人老啊,好在,紀念日不老。秦澆水笑著說,你們這里的工作人員吶,沒有一個有我的時間長。話一轉(zhuǎn),她又補上,你們要換班換崗,只有我,不用。

這倒是。不要說人員換了一茬又一茬,就是婚姻登記處的地址都換了五個地方了。一開始在朝陽橋頭的民政局大樓一樓,接著又改到了通暢路的交通銀行邊上,后來又到了青春路的青春賓館,以及初心路與前進路的交叉口。這會兒到了婦幼保健院的裙樓。五年換一個地方,所以,秦澆水說,你們今年是不是又要折騰新地兒了?

這么一說,大家都笑。笑完,收起手機說,糖吃著,高興著哈。然后往側(cè)邊走,走進離婚登記處,也給大家散了糖,說,誰還沒個吃飯噎著、吃魚卡著的時候。人生苦短,凡事別計較。

話一擱,糖一分,也不沖誰打招呼,轉(zhuǎn)過身再回到大門邊的鏡子前,秦澆水沖著鏡子里的人晃了晃腦袋,再扭了下身,走啰。留下身后離婚處的人目瞪口呆,結(jié)婚處的人一臉羨慕。這活得那叫個滋潤。

出了門拎上門口的大袋子,秦澆水先是上了趟山,送了一些菜到廟門口。下雪天,山上的人要弄點菜不容易。下山回了頭,就直奔朝陽橋頭。

朝陽橋頭是一定要去的。那地兒是和老徐的第一次。那時兩人都傻拍個證件照,你坐你的,我坐我的攝影師說,頭靠近哎!秦澆水臉上一紅,象征性地一靠,身體卻沒有挨過去。所以,老徐在后來的日子里每每看到這照片就說,有多愛我,看看這張照片就知道。秦澆水卻撒嬌地說我們的人生里,你給我的是水,我給你的是空氣。

那時的朝陽橋,只有四五米寬晴天一身塵,雨天一身泥。老徐騎著自行車帶著秦澆水過橋,人多路顛秦澆水差點倒了地。老徐一個轉(zhuǎn)身抱起她,棄了車直走。他們把羨慕的目光從橋上一直引進民政局的一樓。把證領(lǐng)出來,兩人才回想著萬一被父母知道怎么辦。老徐說,還能怎么辦反正生米煮成熟飯,他們愛怎么辦就怎么辦。這時秦澆水才一頭扎進老徐的懷里,甜得汁液滿溢。

哪對父母能拗過孩子呢?但這偷偷摸摸的領(lǐng)證不作數(shù)。于是,第二年還是朝陽橋頭,老徐與秦澆水再次來到婚姻登記處。當(dāng)然不用重新登記了拍個照,當(dāng)作重新登記,也便是一周年的紀念方式了。秦澆水那時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每年都要來,每年都要拍一次。

直到婚姻登記處搬離朝陽橋頭兩人又是打電話又是問人,最終找到通暢路。這一晃就是好幾年。到通暢路的時候,照片里的兩人變成了三人哎喲,徐小巧那小嘴嘟著,一臉的不愿意,哭哭啼啼,轉(zhuǎn)眼又笑得沒了眼睛,那小臉胖得讓人真想捏一把。負責(zé)拍照的姑娘順了顆糖到嘴里,然后“唰”一下抱起徐小巧,臉就貼了上去,嗯嗯嗯,沾沾喜氣,我以后若是結(jié)婚了,也要生個這樣的俏娃娃。

小巧迷她們,她們也讓徐小巧入了迷。徐小巧每年最盼望的日子有三個:一是過年,二是生日,三便是老媽秦澆水和老爸徐永成的結(jié)婚紀念日。在這三天里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尤其是老媽老爸的結(jié)婚紀念日,除了吃喝,還可以去拍照片,可以跟姐姐們玩。一年一次。每年翻看前幾年的照片,都能發(fā)現(xiàn)自己從胖得像豬,到脫胎換骨,臉形從媽媽的圓形長成爸爸的方形,再長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一年小變樣,五年大變樣。徐小巧說,媽,我要跟你們拍到老。又說,等我以后長大掙大錢了,我要買最好的相機給你們拍。

老徐嗤了下鼻:就你們花樣多!

徐小巧記事的時候,婚姻登記處已經(jīng)搬到了青春賓館。

在青春賓館的房間里,秦澆水掏出口袋里的券跟老徐說,今晚咱們在這里免費生兒子。老徐一臉壞笑著說,好好好,先開花后結(jié)果,人生大圓滿。秦澆水一跳,雙腳就勾住了老徐的腰。

住賓館,對秦澆水來說就意味著免費洗澡,免費看電視,最重要的是免費玩生孩子的游戲。賓館的床為什么那么大,設(shè)施為什么那么好?方便!

一直以來,她都想再生一個。兒女雙全最好,但,不是非得要兒子,只是得再要一個。父母總要老的,就像自己,就一個。除了老徐,世上的親人都在慢慢老去,如果有一天,老徐也走在前面,那人生該多孤單啊。自己孤單不要緊,孩子的路長著呢。讓他們有個伴,有商有量走得長啊。

秦澆水連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徐青春。男孩子可以,女孩也不錯。俗點,好養(yǎng)。

青春賓館里涌動著秦澆水和老徐最洶涌的青春荷爾蒙。老徐喘著氣,說,誰也沒想到,你們單位發(fā)的中秋福利居然是賓館券。秦澆水也喘著氣,大笑,多,多好!

幾個月后,秦澆水被叫進了領(lǐng)導(dǎo)辦公室。辦公室主任還沒說幾句,秦澆水就先開了口:中秋節(jié)你們什么不好發(fā),非要發(fā)賓館的房間券。

辦公室主任一愣,說,中秋節(jié)發(fā)賓館券,是考慮到咱們職工多,中秋團圓,外來的親戚多,可以有地方住啊。誰讓你跟老公去了?

秦澆水火冒三丈,喲,你的意思是讓我?guī)渌腥巳グ。?/p>

幾個人面面相覷,辦公室主任哭笑不得,秦澆水便翻了臉,你們發(fā)了券,住什么人還得由你們定啊?

券給你們,當(dāng)然由你們,但你生了孩子,不能怪單位發(fā)福利啊。

秦澆水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聲音卻明顯輕了,你們不發(fā)賓館的券,不就沒這事了么?

辦公室主任看著她,臉擰成了麻花,還講不講理?青春賓館是我們的合作單位,錢收不進來,能抵一點抵一點。你倒好,給你福利你還黏上了。誰知道你是在哪里生的孩子!

回到家,秦澆水跟老徐磨,這是個兒子,必須得生。就算自己跟單位、跟那幫人杠上也不怕,你說過,開花結(jié)果人生圓滿。

老徐卻嘆了口氣,撫摸著她的肚子,柔聲細語:人這一輩子,前半輩子父母陪著過,后半輩子愛人陪著過,而孩子,你終歸只是送一程罷了。

那一刻,她居然像懷里揣進了蜜似的,暖著,甜著。好一會兒,她才說:可是,我還是舍不得。就算是送一程,我也愿意。咱倆送一程,他倆可以相伴走一生呢。

老徐就不說話了,走到陽臺上,半天沒回頭。再回頭時,渾身有了煙味。他看了看秦澆水,坐下,頓了頓,又站起,突然說,領(lǐng)導(dǎo)說這事不處理好,競聘中層免提,單位也不用去了。

徐小巧二十歲的時候給秦澆水掙了一筆不菲的收入。

老徐說,看在錢的面子上就算了。秦澆水一下子就把水澆到了老徐的頭上。老徐沒有罵也沒有動,任頭上的水一條一條落在衣服上褲子上,一滴一滴落在鞋面上。老徐輕輕地說,保險公司說比起人家我們家算多了,她畢竟救了人,賠償金里還加了慰問金。秦澆水再次把一盆水潑在老徐的臉上。老徐抹了一把,與眼眶里的水混在了一起。是咸是苦,分不清。

秦澆水不同意幾個丫頭片子出遠門,路遠不說,人那么多,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老徐說,你捏在手心里怕捏死,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怎么長大?徐小巧昂首挺胸,還做了劉胡蘭式的表情和動作,說:對,所以,我必須出去,安徒生還說過呢,旅游是恢復(fù)青春活力的源泉。秦澆水一臉鄙夷地說,狡辯。

老徐在一邊莞爾,人總要自己長大,以后我們老了,你還能陪多久?慢慢地總要她自己走,該放出去就得放出去。徐小巧一手挽住老爸的臂膀頭一歪,靠在老徐的肩上,還親了一大口。還是我上輩子的情人好,說完又揚起手機沖秦澆水喊:有微信,世界就在眼前。秦澆水哼了一下,乜斜著眼,一臉的醋意,寵!

現(xiàn)在整個世界沒了。想起來,秦澆水又怪自己,她扇自己的嘴巴,一掌比一掌響。為什么說著說著就聽了老徐的,說著說著就放任小巧走了又說,每次跟小巧說,要注意安全可就是不注意。啪啪兩大耳光又落在臉上。老徐抱住她,使勁摁住她的雙手,眼圈紅得嚇人。老徐說,注意著呢,不然,小巧的同學(xué)咋活了下來?是小巧救的她啊。秦澆水大喊起來為什么救人的人沒有好報?老徐就噎住了,給秦澆水擦眼淚的手一下子垂下,斷了似的。

大巴出市區(qū)上了高速,才一小段路,便追了尾。大巴車里哭成一團徐小巧真幸運,她從車窗爬出來,只擦破點皮。出了車窗,她才發(fā)現(xiàn),另外幾個同學(xué)都還在車里。于是,她又爬進去,抱一個出來。再爬進去,把一個被壓了腿的往外拉。同學(xué)哭得歇斯底里,臉成了花貓,她露了個鬼臉:真難看,堅強點。說完,她聽見對面的同學(xué)大叫了一聲。同學(xué)看見一輛大貨車從后面追上來,轟的一下,把小巧送出了路外。

老徐說,小巧已經(jīng)救了兩個了。

秦澆水說,誰讓她救了!有本事她救下自己啊。

老徐抱著渾身發(fā)抖的秦澆水,兩個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了一天一夜。天亮?xí)r分,老徐看到秦澆水披頭散發(fā)、滿臉帶花地瞇著了,他輕輕地說,澆水,我們可以再生一個。

秦澆水睡著了,沒有回音,眼淚卻唰的從咬合的眼皮中跳了出來。老徐又補了一句,哪怕沒有了單位也生。

徐小巧應(yīng)該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笑容從這一天起會彌漫在家里的每個角落。從客廳到陽臺,從廚房到臥室,甚至洗手間的墻上、鏡子上,都是徐小巧的笑。秦澆水將徐小巧從小到大的照片洗出來,按不同的風(fēng)格、不同的色彩,貼在不同的地方。只有結(jié)婚照她收了起來,每年一次的婚姻登記處照片,她收進了盒子。以前是兩個人,然后是三個人,現(xiàn)在又復(fù)歸了兩個人。

工作人員笑說,怎么,小巧沒來?嫁人了來不了了吧?

秦澆水也笑,嫁人還早吶,外地上大學(xué)呢,女孩子家沒辦法,上了大學(xué)還真是不一定回得來。

是啊是啊,孩大不由娘嘛。

秦澆水依舊給大家散糖,笑著說,吃啊吃啊,多吃多甜。

老徐不說話,只在一邊附和,眉頭皺下,又松開。秦澆水卻支了支肘:愣著干什么?給大家分糖啊。喜事辦到老,就要開心到老。

大家也高興,就羨慕這一對啊。年輕人的相親相愛算什么,看姐姐和姐夫才是真愛。

是啊是啊,今天來結(jié)婚,晚上又可以洞房啦。眾人歡笑著給他們拍照片,跟他們說笑話,甚至還說兩句犖段子。

老徐還是不笑,秦澆水就生了氣,說,大好的日子,怎么不高興?娶了我吃虧了啊?

秦澆水興奮得手舞足蹈,還親了下老徐的臉。老徐終于生硬地將皺紋擠在了一起。跟前一晚一樣——

秦澆水在床上抱著他,輕輕地,有意無意地說了句,明天還得起個早。

老徐說,怎么了?

秦澆水說,去得晚要排隊。

老徐說,去哪里?

秦澆水說,明天是冬至。

老徐說,冬至怎么了?

秦澆水呼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徐永成,你把這么重要的日子忘了?

老徐側(cè)過身,聲音卻不細,女兒都沒了,你還有心情做這事?

秦澆水的聲音輕了,女兒沒了,我也要把我的日子過下去。

老徐唰一下坐起來,你不是為你自己過,你是過給別人看!

黑暗里彼此看不清臉,但唾沫卻能噴在對方的臉上。有時,唾沫是劍。

秦澆水緩緩地放倒自己,慢慢地側(cè)過身,輕輕地說,是,你不過給別人看,為什么我要再生一個的時候,都六七個月了,你把頭縮起來了?如果那時再生一個,現(xiàn)在還能留住一個。

老徐的喉嚨像被桃核噎住,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冬至到來真是冷。他也慢慢躺下,拉了拉被子,又翻到右側(cè),慢慢伸出左手攬住秦澆水的肩。

可是,樓上樓下都知道這事了,你再去婚姻登記處不被人笑話么?

秦澆水打掉老徐的手,說,他們知道就知道了,城市這么大,婚姻登記處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其實,秦澆水的心里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女兒小巧說過,要給你們拍到老。所以,現(xiàn)在不僅是自己的事兒了,不管老徐同意不同意,都得去。

秦澆水轉(zhuǎn)過身又親了一下老徐將皺紋擠在一起的臉。登記處的小姑娘們一下子被她的熱情點燃,說,秦姐姐是越活越年輕,看來都是徐老師的滋潤啊。秦澆水一把挽住老徐的手,轉(zhuǎn)過頭說,走啰。

眾人又是一陣笑,說這是入洞房的節(jié)奏啊。

眾人的笑與徐小巧的笑都在老徐的腦海里,一浮一沉,上上下下。最終,老徐說不行,還是不行。秦澆水什么話也沒有說,無邊的黑暗里,伸過手去,摸了摸,嘆了口氣。

老徐說,我腦子里全是小巧的樣子,全是她。

那天兩人瘋了似的去了那條高速公路。路已經(jīng)通了,人在外邊。但高速路上干掉的血漬還在,黑黑的,一攤又一攤。秦澆水靠著老徐,幾次腿軟得要跌倒。老徐扶著她,喉結(jié)動了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后老徐自己也跪在了一邊,他抱不動秦澆水,只能和秦澆水一起抱徐小巧。白布里的臉認不清五官。她完全不是可愛、漂亮、愛臭美、要旅行的徐小巧了。

這張臉一直盤桓在老徐的腦中老徐頭疼得要炸開,睜開眼是高速公路,閉上眼是白布下的臉。秦澆水說你還記得女兒的笑不?她笑起來很好看。老徐就一頭撞到了墻上,說我不記得,不記得。

于是,秦澆水就用了一個通宵讓整幢房子溢滿了徐小巧的笑。

徐小巧笑了大半年后,秦澆水終于答應(yīng)了老徐。為了忘掉一切,秦澆水特意選在了冬至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日子。

現(xiàn)在的秦澆水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側(cè)過身把右手從下面移到了枕頭旁,輕輕地撫了撫老徐的臉。顴骨一下子高了。其實,就算你行,我怕也是不行了。即便懷上了,也不見得保得住。即便生下來,也不一定養(yǎng)得大即便養(yǎng)大了,他大的時候,我們也七老八十了,看不了他結(jié)婚,看不了他生育,看不了……

秦澆水的聲音很輕,越說越輕沒有波瀾,就像深夜的井水一樣,漆黑沉靜,深不可測。

徐小巧的笑像潮水慢慢退去,老徐伸出手,抖抖索索地順著秦澆水顫動的喉音,也摸了摸她的臉,一手潮濕的黏膩,說,我對不起你,要不我們離……秦澆水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說,讓我活下去就不準再提。老徐用力抱住秦澆水,兩個人都是冰涼的。

冬至的天氣,三九的嚴寒才真正開始。

在秦澆水看來,那句話是老徐拆徐小巧微笑的理由罷了。

人這一輩子,前半輩子父母陪著過,后半輩子愛人陪著過,而孩子,你終歸只是送一程罷了。秦澆水就怒了,都是你這烏鴉嘴,送一程送一程,結(jié)果你把小巧送走了!

老徐一下子怔住,他的左手捏著徐小巧的微笑,右手握著老虎鉗,鉗子正咬著釘子。徐小巧的微笑就這么斜著歪著。

秦澆水把桌上的杯子砸了。嚇得徐小巧的笑也“啪”一下跌到了地上。

清冷的夜將路上的人都趕跑了,卻把秦澆水從房子里趕到了大街上。街頭燈光閃爍,卻沒能驅(qū)趕一絲寒冷。秦澆水想想剛才,眼圈有點打糊,她搓了搓雙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抬頭,邊上賓館的燈箱廣告讓她眼前稍稍亮了下。而心里的火突然又升了起來,只是再看了看樓面,火下去了,內(nèi)疚慢慢地搖晃上來。

什么時候青春賓館變成了如此模樣?當(dāng)年那么大的廣告牌,那么氣派的門面,去哪兒了?秦澆水走進去,想再看看當(dāng)年的房間,大堂里趴著的孩子卻已經(jīng)睡著了。秦澆水剛剛張開的嘴巴又合上。臨出門,腳邊踢過一張名片,撿起來,上面是一個半裸的女人。

推開書房的門,老徐的煙把書房里徐小巧的微笑已經(jīng)熏黑了,而他的呼嚕正在不斷地撕碎煙霧。秦澆水被嗆得咳嗽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久好久沒看到老徐睡覺的樣子了。每天醒來,老徐不是在洗手間,就是在廚房。或者在洗衣機邊上。而每天自己倒下時,老徐書房的燈還亮著。

對不起。秦澆水打開手機,畫面燥熱,聲音刺癢。驚醒的老徐一下漲紅了臉說,你從哪兒弄來的?秦澆水不說話。她也紅著臉伸過手,學(xué)著畫面的樣子俯過身去。

半天后,抬起頭,秦澆水發(fā)現(xiàn)老徐的臉上有淚痕。他指了指柜上的書,抽下兩本,翻開,里面露出一張碟片。上面是赤身裸體的女人和男人。

老徐又把書合上,轉(zhuǎn)過頭,把書丟到了垃圾桶,說,醫(yī)院也去了,沒用了,生不了了。

秦澆水關(guān)掉手機,靠在他身上,用袖子抹了一把他的臉,笑了一下,說,逗你呢,不生了不生了,再生出來咱也吃不消養(yǎng)了。

一年一次的拍照,秦澆水還是去。有兩年,老徐沒有拍成。單位總在那段時間派他出差。老徐說,單位安排的會議很重要,以前不重視,現(xiàn)在換了領(lǐng)導(dǎo),很重視這個會,所以,每年這個時候都得去參加。

秦澆水很無奈。直到第三年的冬至,老徐又要出差時,秦澆水直接找到了老徐的單位。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大吃一驚,說,臨近年關(guān),單位里忙得要死,徐永成卻要請假。這兩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好歹是個中層干部,做事老出錯,動不動要別人給他擦屁股。秦澆水被堵得一臉一身的窘迫。

家里沒人。秦澆水直接就把老徐整理的旅行包塞進了垃圾桶。

包太大,張著嘴的垃圾桶就盯著陷進沙發(fā)里的秦澆水,她眼神空洞,手足無措。她看見自己眼前的人生一會兒深得像一片墨色的海,一會兒像扎進了一個時光黑洞,通向不可預(yù)知的黑暗里。

兩個多小時后,老徐開門進來,發(fā)現(xiàn)秦澆水燒好了一桌的菜,臉上有些不自然,說,怎么了?做這么多菜?秦澆水卻笑著說,我看你包這么鼓,想來這趟遠門會辛苦,以前不夠關(guān)心你,所以,今天為你好好餞行。

這頓飯秦澆水一直在說著笑著。收碗時,秦澆水說,老徐,這是你用語氣詞最多的一天。老徐臉上的肌肉動了動,呵,是么?

半夜,臥室的燈關(guān)了。書房的燈還亮著。

不止一次了,書房的門鎖住了。秦澆水進不去。秦澆水惱過,轉(zhuǎn)眼又釋懷了。一樣的命,一樣的生活,誰也安慰不了誰,那么多蒼白的氣息在臥室,總要留點在書房。

這一夜又跟無數(shù)的夜一樣,輾轉(zhuǎn),翻來覆去。想著想著,枕巾就濕了。突然像聽到什么聲音,秦澆水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睡著了。不知道聲響來自哪里,伸手摸了摸邊上,空的。秦澆水趕緊坐起,披上衣服。

書房亮著,有一道光正從門縫里拼命擠出來。

秦澆水想回臥室給老徐拿衣服卻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腥味。味道熟悉卻又似乎很久遠。她心里咯噔一下來不及去臥室拿衣服,循著氣味搜索腥味帶著她悄悄地推開了書房的門。

老徐正左手握著下體,右手拿著紙。光亮“唰”的一下沖進門時,老徐渾身一哆嗦,然后他手忙腳亂地提了提褲子,手上的紙被迅速地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

秦澆水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她背轉(zhuǎn)身,用力聞了聞。是的,這團液體在當(dāng)年,曾經(jīng)在她的肚子里變成一個兒子。

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天剛亮老徐就出發(fā)了。出市區(qū)一拐,上了偏道,右沖右突。終于在一座山腳下停好車,開始爬山,爬了個把小時,在山后豁然開朗的地方一下子熟悉了。老徐把自己坐成了一個傻子,不聞不問,不聲不響。高速公路上,車輛倏忽而過,有鳴笛的有加速的,有放緩的,他們可能都看見了防護欄外的中年男子,他先是跪著,然后又坐著,后來又跪著。

幾個小時后,他才起身,開了車轉(zhuǎn)到了市郊——陽明山墓園。在一座墓前,他把這一天的光陰都坐沒了天黑時,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讀了幾句,就讀不下去了,然后倒在墓前,側(cè)著身子,像個流浪漢。流浪漢最終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打火機。

秦澆水把老徐的行蹤全程攝進了雙眼,如果不是老徐背上那個沉甸甸的包,她一定會沖上去,狠狠地抱住他。

這次婚姻登記處是去不了了,第二十八個年頭,終于出現(xiàn)了空白。就像一場馬拉松,一開始是一個人,然后路上找到一個,兩人并肩前行,跑著跑著又多出一個人。一段路后,一個突然就不見了,慢慢地,另一個也掉了隊。到現(xiàn)在,復(fù)歸到一個人。終點還沒到,卻一眼就能望到頭。這個時間點,老徐的行為讓秦澆水醍醐灌頂。

這一晚,秦澆水沒有再管老徐,顧自回了家。

連續(xù)一星期,老徐再沒動靜。過去兩年的冬至后,最多三天,老徐就會回來,這一次,卻似人間蒸發(fā)。

秦澆水沒有主動聯(lián)系,書房一見,秦澆水想死的心都有了。該做的自己也做了,還能怎么樣?一個女人多少還是要點面子的。

原以為那天晚上回市區(qū),他便會回家??墒牵F(xiàn)在似乎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和控制。照沒拍成,人已不見。無邊的夜色輕易地就把白天給吞沒了。

慢慢地回想和琢磨老徐出走的前后,秦澆水開始有些恍惚。想著想著,那種味道突然又漫上來,把她團團圍住。秦澆水發(fā)瘋似的跑進了書房。

垃圾桶里的所有紙都被倒了出來,秦澆水把每張紙都貼近鼻子,聞了又聞,嗅了又嗅。

終于她找到了那張被揉成一團的紙,她慢慢地抻開,撫平。上面一大團深色而潮濕的痕跡還在。濃重的腥味,熟悉的味道。

秦澆水癱坐在地板上,淚不由自主地滴在紙上,滴在那團潮濕的印跡上。過了半天,她再次把紙貼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她深呼一口氣,仔仔細細地端詳起紙上的這片痕跡。也就在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這紙上寫滿了字,工工整整,從上往下。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老徐的字跡。那么熟悉。

兩天后再次見到熟悉的字跡,是在簽收快遞的時候。

里面也是一張紙,從上到下,工工整整。

我去過無數(shù)次車禍現(xiàn)場,見過小巧無數(shù)次。揮不去了。

我再也提不起任何生孩子的興趣。不是興趣,是能力。

不僅生孩子,其他所有事的心勁都沒了。

這段時間在抄讀心經(jīng),終于知道該怎么做。

……

瓦長青草,屋檐漏風(fēng),梁柱斑駁。是個破廟,沒有其他人。從這個廟門口望下去,正好可以看見那個點。

秦澆水就是用冬至的前半天躲在這個破廟旁目睹了老徐呆若木雞的一上午。

現(xiàn)在這個叫徐永成的人成了這個廟的主人,他念完經(jīng),抬起頭,對站在門邊上的人說,我現(xiàn)在的法名叫無得。

秦澆水冷冷地說,你確實無德。你把穢物射在心經(jīng)上,你對佛祖尊敬么?

無得雙手合十,低下頭,轉(zhuǎn)向菩薩,輕輕地說,四年來,只有在念心經(jīng)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正常。

秦澆水轉(zhuǎn)過身,淚在眼眶,奔跑,下山。

老徐緩緩地將廟門推上,額頭抵著門閉上了眼,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轉(zhuǎn)過身,一步一停,終于走到廟后破敗的廂房。進了門,他側(cè)身從邊上柜子里掏出一只泥盆,盆中間是一個尚未干透的小泥人。他就這么看著她,靜靜地端詳了良久,接著他翻了翻包,于是一只針管從他的手臂上扎了進去,見了紅。這一管紅慢慢地又被注入了小泥人的體內(nèi)。一下子,他就聽到了小泥人的笑聲。

如果再來的話,她會不會發(fā)現(xiàn)菩薩身邊多了個小童女?這么一想,他臉上也微微漾起了一點褶皺,不過很快又沒了。

女兒的笑容再度在臥室綻放。而結(jié)婚開始到現(xiàn)在的婚姻登記處的照片一一在客廳亮了相。

每天回家,她會去看一眼??此恼{(diào)皮,看他的笑。一年年的時光也就是幾場日出幾場雪罷了,時間能殺死一切,平復(fù)一切。誰也不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有時她也會多買點菜,送到廟門口。

這天買菜回來時,聽物業(yè)說對門的樓房賣掉了,價格達到了三萬一平米。秦澆水就想到老徐曾經(jīng)提出過賣房的主意。其實秦澆水不是沒想過賣她怕賣了,徐小巧清明、冬至回不了家。

這天,門被敲響。這是個多久遠的聲音啊。秦澆水心里咯噔一下。

開了門,是個陌生男人。秦澆水臉上的熱情便收了些。他說自己是對門的新鄰居,想借把起子。秦澆水有點疑惑,正猶豫間,對門又走出來個年輕女人,手上還抱著一個孩子,女人叫了聲,咦?姐姐!秦澆水抬頭一看,感覺有點面熟,門打開了,請人進來,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

女人說,秦姐姐,你不記得我啦?我是婚姻登記處的呀,以前您不是經(jīng)常叫我給你拍照片嘛。我還抱過您女兒好多次呢。說著又對著秦澆水看了看,哎呀,姐姐,您比以前更漂亮啦怎么瘦了這么多?用什么方法減肥的啊?對了,您好像有幾年沒來拍了呢。

秦澆水臉上掠過一陣慌亂。但馬上她就反應(yīng)過來,說,有拍啊有拍啊,你看我墻上都是呢,一年一年的,每年都有呢。我這兩年去拍時,你肯定不在吧。

年輕女人環(huán)視了下客廳,在的呢,不過,也有可能您來那會兒恰好有事出去了。說著,女人眼神放光,一臉羨慕起來。哎呀,您女兒都工作了吧?還是你們好,孩子大了輕松啦。這不,我們兩個孩子,還不知道幾時能輕松呢。

秦澆水一驚,啊,你有兩個孩子?

女人說,大的小學(xué)剛畢業(yè),這個才一歲多?,F(xiàn)在開放二胎嘛。不生吧,覺得少,生了吧,覺得累……

關(guān)上門,秦澆水的心七上八下,她希望,她再也不要來還起子,就送給他們好了。

女孩子不會知道,現(xiàn)在的秦澆水不去婚姻登記處了,也不帶糖了。她可以在大馬路上隨便找個廣告店,設(shè)計師說,不僅可以把她P 得更漂亮,還可以在她邊上加人。想加女兒就女兒,想加老徐就老徐。只是,她現(xiàn)在突然真的想賣房了,而且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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