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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二題

2020-11-22 02:59
雨花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棉鞋老貓板書

李 檣

賣貓記

那年冬天特別冷,加上我腳汗多,便生了凍瘡,但對一個男孩來說,這并不影響他在雪地里的行走和奔跑,以及到結(jié)冰的河面溜冰。但追尋溫暖的本能把我的目光吸引到家里的那只老貓身上。它的毛依然光滑,柔軟,用手一摸,就會感到滿手的溫暖。我從父親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割肉刀,蹲在水缸旁邊的磨刀石前,撅著屁股磨起刀來。刀冰冷,水也冰冷,我的手很快就變得僵硬,紅彤彤的,指頭僵硬得握不住刀,更使不上力氣。磨不一會兒,我便需要停下來,雙手插進(jìn)棉襖的胸襟里,用自己的體溫把雙手烘暖。這時的雙腳更是失去知覺了,我等不及雙手恢復(fù)知覺,便蹲下來繼續(xù)磨刀。如此反復(fù),使我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耐心和韌性來。好在刀刃漸漸發(fā)出金屬的亮光,慢慢變得鋒利起來。我又撩起一捧水,洗去刀頭上的鐵銹和石漿,刀刃更亮了。我用手在那上面輕輕滑了一下,一層皮就破了,差點兒流血。我又磨去刀面和刀背上的鐵銹,直到整把刀變得通體锃亮。我用凍僵的手舉著刀,在眼前左右翻了翻,一道反光從我眼前劃過。我很滿意自己的勞動,割肉刀恢復(fù)了生機,我就可以拿它干點什么了。

從我開始磨刀,媽媽就注意到了,直到我擦干刀子上的水,站起身來,在院子里四處兜圈子搜索著什么,她才問我,你找什么。我說我找貓。你找貓干什么。殺了它,媽媽,我想把咱家的貓殺了,你用它給我做一雙皮棉鞋好不好。

院子里的積雪已被父親清掃掉了,不容易發(fā)現(xiàn)老貓的爪痕。

媽媽呵斥了一聲,慍怒地說,你到東西兩莊打聽打聽,有殺貓的嗎?

你不是說,貓有九命嗎?我申辯說。

其實我也不相信媽媽的話,貓哪有九命?磨刀時我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是我的腳太冷了,除了殺貓,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我更愿意相信一只貓有九條命。

我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對媽媽說,媽媽,我的腳太冷了。

媽媽沖過來,奪過我手中的刀子,轉(zhuǎn)過身抹了把眼睛。也許是風(fēng)從枝頭吹落的雪花融化到了她的眼睛里,也許是她真的哭了。媽媽和父親商量了一下,決定把那只老貓賣了,好給我和妹妹各買一雙棉鞋。

賣貓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賣掉的錢買棉鞋。媽媽鼓勵地看著我。

第二天一早,我把老貓裝進(jìn)一只蛇皮袋,踏著積雪,趕往八里外的集市。

我有些躊躇。

我從來沒賣過東西,不知道如何賣東西,更不知道如何賣貓。我只在嘴里不停念叨著,十塊,少了不賣——這是媽媽臨行前教我的,說要是有人想買的話,就這樣說。

十塊,少了不賣。我念叨著,踩著厚厚的積雪,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的腳仍然冰冷冰冷的。那雙破舊的棉鞋鞋底已經(jīng)快要磨穿,并不保暖。更大的問題是它變小了,我的兩根腳拇指必須時刻蜷著點兒,才不至于從破洞拱出來。媽媽本來答應(yīng)一入冬就給我買一雙新棉鞋的,可是我等了好久,眼看都要到春節(jié)了,也沒穿上新棉鞋。這期間媽媽還去過兩趟集市,回來的時候,也沒見她從籮筐里拾出一雙新棉鞋。下雪前的一天,月英姑來我家串門,跟媽媽一起圍在爐子邊納鞋底,看到我瞪著兩只窟窿眼的破棉鞋,便說,你一年養(yǎng)大兩只羊,天天打豬草,結(jié)果羊賣了,豬賣了,你媽連雙新棉鞋都沒給你買。月英姑一說完,我就哭了,也把媽媽和月英姑逗笑了。媽媽說,過節(jié)前保準(zhǔn)給你買雙新棉鞋,你跟妹妹一人一雙。我這才停止了哭泣。但我知道,賣羊賣豬的錢都被父親拿出去還債了,家里仍然沒錢。

大冬天里,路上人很少,這多少使我感到一些舒緩。每遇到一個路人,我都有些緊張,我甚至相信每個路人都知道我是去賣貓的。我的腳漸漸熱起來,可是露在外邊的手太冷了。我只好把蛇皮袋在左右肩上調(diào)換著,一只手露在外邊,抓緊袋口,另一只就可以插進(jìn)懷里暖和暖和。后來我找到一個辦法。我把雙手插進(jìn)棉襖的袖口,把打結(jié)的袋口緊緊壓在胸前,這樣雙手就不那么冷了。我為這個發(fā)現(xiàn)感到欣慰,步伐變得輕快而堅定。

十塊,少了不賣。我不停念叨著,生怕忘了似的。

半路,老貓在蛇皮袋里翻騰起來,不停撞擊我的后背。我把蛇皮袋拎到前面,它還是撲騰,撲騰得令人心慌。它變得重起來,我?guī)缀趿嗖粍恿恕?/p>

把蛇皮袋放到雪地上,解開袋口一看,靠,屙了。大概由于一路寒風(fēng)吹襲,老貓屙的全是稀屎,袋子臟了不說,最讓人頭痛的是它身上也沾滿了稀屎。

我傻眼了。完了完了,這下完蛋了。我一邊在心里嘀咕,一邊有些氣惱地把老貓抱出蛇皮袋,手上立即沾了貓屎,臭哄哄的。我差一點松手,一剎那間我反應(yīng)過來,才沒有松手。如果松手,它也許會跑掉,快速消失在溝壑間。隨之消失的還有我和妹妹的棉鞋。

我把著老貓的前腿走下路面,走到河沿邊,蹲到地上。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老貓安靜下來,下肢不時撓一下地面上的雪。河水結(jié)冰了,厚厚的冰層掩蓋著河水。我抬頭看了看,路兩邊的楊樹葉子已經(jīng)落盡,虬枝戳擊著冷風(fēng),沒有了夏天的枝繁葉茂和此起彼伏的蟬聲。

我看著遠(yuǎn)方,腦子里空蕩蕩的,原野也空蕩蕩的。楊樹。積雪,積雪下的麥田,結(jié)冰的河流,這些都不能告訴我該怎么辦。我的手已經(jīng)冷得失去了知覺。我猜老貓也很冷,可是誰讓你拉稀的呢,我有些怨它。

再看看遠(yuǎn)處安靜的村莊,我有了答案。對呀,干脆回去得了,不賣了。

可是不行,我的腳太冷了。我需要一雙新棉鞋。還有妹妹,她也凍得直哭鼻子呢。知道我去賣貓,她才終于有了笑臉,牽著媽媽的手,開開心心地去外婆家了。如果看見哥哥無功而返,她會怎么樣呢?

十塊,少了不賣。我有些生氣地嘟囔了一句。一身稀屎的老貓,皮毛黏結(jié)貼附到身上,瘦骨伶仃的,難看而討厭。

它也挺可憐的,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我也不知道蹲了多久,重新站起來時,小腿已經(jīng)麻木了,兩只腳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好像拖著兩塊冰。我又想到溫暖的棉鞋。已經(jīng)快到晌午,集市上已經(jīng)到了最熱鬧的時候,再晚的話,人都要走光了。

我不禁著急起來,抓起老貓的四肢,將它身上沾著屎的地方在雪地上蹭起來。十塊,少了不賣。十塊,少了不賣。每蹭一下,我就念叨一遍,越來越堅定。一小片積雪臟了,就換一塊地方。積雪有的是,別說是一只貓,就是一百只一千只,也用不完呢。

奇跡出現(xiàn)了。積雪居然有著抹布和洗澡水般的作用,不一會兒,老貓身上的稀屎不見了,甚至臭味也被吸走了不少。它似乎也挺滿意我的清洗工作,一直安靜地配合著。我把它放在地上,用積雪用力地搓洗雙手,一共洗了三遍。三遍之后我在棉褲上抹干雙手,又放到鼻子邊聞了聞,還好,只有一點淡淡的臭味了。我對自己的勞動很滿意,主要是折騰了這么一會子,我的身體也暖和起來。

我回到路上,一腳踢起那只蛇皮袋,一陣風(fēng)將它吹到結(jié)冰的河面上。老貓身上濕漉漉的,看樣子快要凍僵了。我解開棉襖,把它揣進(jìn)懷里,只把它的腦袋露在外邊。我這樣抱著它再次啟程。

等到了集鎮(zhèn),老貓已經(jīng)被我暖干了,皮毛恢復(fù)了松軟和暖意。

所幸集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推自行車的,挑扁擔(dān)的,拉平板車的,自行車鈴聲叮鈴鈴響個不停,討價還價的聲音像夏天里的蒼蠅群,嗡嗡嗡聲不絕于耳。羊肉湯拉面店和緊挨著的油條燒餅攤子,向上冒出陣陣熱氣,傳出令人口水直流的香味。

我咽了口唾沫,在集市上逡巡,來來回回,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走了好幾個來回,終于鼓足勇氣,撿個兩位賣菜的攤位中間的空隙蹲了下來。

我從懷里掏出老貓,把它放到地上,一邊用手緩緩順溜著它脊背上的皮毛,一邊眼巴巴地看著眼前蠕動的人流。

你賣貓的?右邊賣菜的大叔問我。

我點點頭,嗓子干得說不出話來。太陽已經(jīng)老高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甚至覺得有點熱。

這貓夠老的了,還能逮老鼠嗎?左邊賣雞的大嬸看了老貓一眼說。

老貓不時轉(zhuǎn)動腦袋,嗅著大嬸腳邊幾只雞發(fā)出來的腥味兒。我的嗓子突然清亮起來。我說,它逮老鼠可厲害了。

準(zhǔn)備賣多少錢?賣菜的大叔問。

十塊,少了不賣。我以為大叔有買的意思,心里有點激動,但看看他的臉,純粹是閑聊的表情,我不禁有些失望。

十塊貴了,這么老的貓。賣雞的大嬸說。

我呆住了。十塊真的貴了嗎?我心里完全沒數(shù)??墒俏覌屨f了,十塊,少了不賣。我硬著頭皮爭辯了一句。

十塊不貴,要是年輕點的,能賣二十塊呢。大叔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失望,安慰我說。他從攤子上挑出一根胡蘿卜遞給我:吃吧,送給你的。

我確實口干舌燥了,也沒說謝謝,便接過胡蘿卜,正要一口咬下去,大嬸攔住我。都是泥,來,我給你擦擦。大嬸用一條泛烏的毛巾來回擼了幾下胡蘿卜,果然干凈了許多。我從大嬸手上接過胡蘿卜,一口咬下去,涼涼的,甜甜的。

不干不凈,吃了沒病。大叔說。

一個拉平板車的大爺在我面前停下來。

這貓怎么賣?

十塊,少了不賣。我眼巴巴地看著大爺。

大爺?shù)故抢?,拉著平板車就走了?/p>

賣菜的大叔說,你不能這樣賣,得叫十五塊,得給人家還價,還價懂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一個推自行車的大姐在大叔攤子上稱了二斤胡蘿卜。她衣服干凈光鮮,像個中學(xué)老師,或者是鎮(zhèn)機關(guān)的干部。她的臉方方的,顴骨上有一層暗淡的雀斑。她瞥見大叔旁邊的老貓,推了一下深色框的眼鏡,又看了看我。我斷定她有想買的意思,不禁又一陣激動,一只手下意識地在老貓脊背上擼著。

大姐站起來,推著自行車走了,走了兩步又倒回來,盯著我。

怎么賣?

十,十五。我張開一只手,向她伸過去。

她要是能十五塊買走它,那簡直太棒了?;氐郊?,媽媽還不知道得多開心。

大姐沒再說什么,推著自行車離開了。

賣菜的大叔說,你別結(jié)巴呀,這樣會給人家看出你心虛,心虛懂嗎?

我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聽他的。

一個挎籃子的大娘停下來,照例問價。

十塊,少了不賣。這回我已經(jīng)不抱信心了。我沒聽大叔的。直覺告訴我,聽媽媽的話可能更靠譜。

大娘從衣襟夾層掏出一只卷著的手帕,一層層打開,最后露出一小疊鈔票,有十塊的,五塊的,還有幾毛幾分的。十塊是面額最大的。她抽出一張,一邊遞給我一邊念叨,最近家里鬧老鼠,糧食口袋都給咬破了,挨千刀的!

我接過鈔票,把老貓捧起來,遞到大娘手里。大娘接過老貓,掂了掂說,有點瘦哇!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更擔(dān)心她因此反悔,不買了。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該怎么辦呢?

瘦貓靈活,抓老鼠才管乎兒。賣雞的大嬸及時打了個圓場。

它逮老鼠可厲害了,逮到也不吃,只咬死放到堂屋門口,不信你回家就知道了。我不知道哪兒來了靈感,強調(diào)起老貓的品質(zhì)。

大娘不再猶豫,把老貓放到籃子里。老貓回頭朝我喵了一聲。我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大娘。大娘笑了,說你放心吧,我會對它好的,我們家孫女也叨叨著想要一只貓呢。

我目送大娘挎著籃子離開。老貓在籃子里趴著,腦袋露出籃子邊沿,默默看著我,又喵地叫了一聲,比剛才更響亮。它沒有跳出籃子撲回到我懷里。它似乎明白我們?yōu)槭裁匆u掉它。我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朝它揮了揮手。

毛啊毛,焰啊焰

教工家屬院一共有五排,青磚紅瓦的那種,每家有個小院子。常老師家在最前排,再前邊是學(xué)生宿舍樓。我們住四樓,家屬院盡收眼底,雜花綠樹,人影稀疏,偏居于偌大校園的西南角。經(jīng)過長期無意識的覺察,我發(fā)現(xiàn)各家少有走動,每家彼此隔閡著,各自過著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全不像鎮(zhèn)子上的街坊鄰居那樣,端著飯碗就能串門嘮嗑兒。作為常老師班的學(xué)生,我們理所當(dāng)然地重點關(guān)注常老師家的情形,這主要也因為他有個年輕漂亮的老婆,也就是杜老師。要不是這一點,恐怕沒幾個人愿意探頭探腦,但因為杜老師的存在,情形就不同了。男生們總是時不時地探出腦袋,或者藏在窗戶后邊向下窺視,看杜老師美好的身影在小院里進(jìn)進(jìn)出出,或者跟常老師在小院里閑坐。那時已至初夏,常老師搖著蒲扇,好像還開了一瓶啤酒。杜老師有時穿著長裙,有時穿著白色的短褲和涼拖鞋,跟常老師一起坐在小院的絲瓜藤下。吃完晚飯,杜老師負(fù)責(zé)收拾碗筷,她彎腰忙碌的身影在絲瓜藤下影影綽綽。

掌燈時分,天還沒黑,大概因為蚊子上來,他們進(jìn)屋了,并且哐里咣嘰地打了起來。雖然他們躲在屋子里爭吵,但敏感如我們還是條件反射般地擠到了窗口,一排腦袋爭先恐后地向外探出,看著那扇小窗透出的螢黃燈光。

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我們聽不到的小吵小鬧,總之我挺擔(dān)心的,主要是擔(dān)心杜老師。如果僅僅是吵一架,倒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但他們經(jīng)常吵著吵著就會打起來,屋子里傳來多種不同的聲音。比如“砰”的一聲,應(yīng)該是摔碎了玻璃器皿;“咣”的一聲,應(yīng)該是出自臉盆之類的金屬物;或者“啪”的一聲,應(yīng)該是打耳光。我最怕聽到最后這個聲音,砰、咣的聲音響起時,我就開始擔(dān)心聽到這個聲音。但它還是無可遏止地傳出來,越過窗戶,穿透墻壁或者關(guān)著的房門,向上飛升,鉆進(jìn)人們的耳朵。我不知道多少人有跟我一樣的反應(yīng),反正我是十分擔(dān)心那個聲音響起的,它是如此地令人揪心。

這“啪”的一聲,毫無疑問是杜老師受的,她是不可能扇到人高馬大的常老師的耳光的,即便能夠到,也不會那么有力,那么響亮。所以這只能是常老師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他們從屋子里打到屋子外邊,杜老師力不能支,在不愿屈服的對抗中又不得不步步后退。她一邊對抗一邊就被逼出了屋子,退到了院子里。常老師不依不饒地進(jìn)攻,顯然不顧什么體面了,兩條胳膊在胸前擺動,這便足以令杜老師搖搖晃晃了。在小院的絲瓜藤下,我們清楚地看到杜老師踉踉蹌蹌地跌倒在地,又爬起來反撲上去,又被常老師推倒了,四腳朝天。她想再次爬起來,只見常老師沖上去,薅住杜老師的頭發(fā),把她摁在地上,她便動彈不得了。我的喉嚨里不由自主地發(fā)出“哎”的一聲吼叫,但沒有說出“你放開她”幾個字,一聲“哎”已經(jīng)令我氣力盡失,接下來的話語像放空后的氣球,再也沒有了破口而出的動力。應(yīng)該不止我一個男生有沖下去解救杜老師的沖動,但很快就被常老師制止了。他似乎已經(jīng)回過神來,一邊摁住杜老師,一邊抽出一只手來,往樓上的窗口劃拉一圈,我們所有探出窗口的腦袋便都條件反射似的縮了回去,但迅即又若隱若現(xiàn)地試圖探出去。

這樣的情形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有時我真想勸杜老師一句:這種時候你就裝慫嘛,為什么要自討苦吃呢。

感到難堪的常老師要把杜老師拖回屋里,生拉硬拽,薅著杜老師的頭發(fā),后者踉踉蹌蹌地被拖了進(jìn)去。

杜老師一米五幾的個頭,骨架也緊湊,所以看上去是那么嬌小玲瓏,跟我站在一塊也就能夠到我下巴。像常老師那么五大三粗的男人,伸出一條胳膊就能當(dāng)她的秋千架——我們的確見過杜老師吊在常老師胳膊上蕩秋千的樣子,笑聲也會穿越絲瓜藤,傳進(jìn)我們的耳朵。但奇怪的是,我們聽到過杜老師的笑聲,卻從來沒聽到過她的哭聲,吵架過程中有摔打聲,破碎聲,耳光聲,就是沒有杜老師的哭聲。

杜敏第一次給我們上地理課的時候,笑盈盈地說,我比你們大不了幾歲,希望能和大家成為朋友,共同學(xué)好這門課。她總是笑盈盈的,以致于課堂紀(jì)律很不好,那些差生和不喜歡地理課或者根本聽不懂的學(xué)生就會在下面交頭接耳,有時聲音大到蓋過了杜敏的聲音。

板書時她的小T 恤或者外套就會被帶起來,露出緊身彈力喇叭褲包裹著的臀部,臀部和大腿交界處還出現(xiàn)一道明顯的褶皺,她的雙腿是那么細(xì)致勻稱。杜敏喜歡穿黑色系的長褲,一方面端莊,一方面顯瘦,盡管她一點兒也不胖。即便看不到她緊翹圓潤的美臀,僅僅那一雙黑色彈力褲下的美腿,就足夠吸引我們的了。她穿的通常是那種尖尖的高跟鞋,板書的時候還要翹起腳跟,再伸長手臂,才能勉強夠到黑板的中上部分。否則以她嬌小的身材,只能夠到黑板中間。

不光是我喜歡看杜敏板書時的背影,其他男生也一樣。她板書時,教室里總是能安靜下來,幾乎大部分男生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那是課堂紀(jì)律最好的時候。杜敏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轉(zhuǎn)過身,看見不少男生還沒回過神來的癡癡的樣子,她就明白了。她有點兒害羞,但似乎也挺陶醉于這種感覺。杜敏想了個法子,讓同學(xué)上去代她板書,或者在黑板上畫圖,她則站在一旁看著,并指出錯誤的地方,讓板書的同學(xué)修改好再下去。這樣,我們看到她背影的機會就少了許多,有的同學(xué)變得無精打采起來,甚至干脆趴到課桌上打盹,膽兒大的則拿紙團或者筆頭砸那個同學(xué),以示抗議。為了不至于讓大家過于掃興,杜敏有時候仍然親自板書,仍然會偶爾展示一下她的背影,這時候打瞌睡的同學(xué)就會被旁邊的同學(xué)推醒。

由于是地理課代表,我被叫上講臺板書的機會最多,所以挨的紙團、筆頭也最多。鎮(zhèn)上的郝冰、卞濤幾個學(xué)混子甚至闖進(jìn)過我們宿舍,把我摁在床上,罵罵咧咧地說:就你能耐是不,你就不上去,讓她自己板書,她能拿你怎么樣?至于杜敏讓我也伸出一條胳膊,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她吊到我膀子上,向同學(xué)形象教學(xué)那件事,就更令學(xué)混子們義憤填膺又無地自容了。

當(dāng)我在黑板上畫完多瑙河的示意圖后,她并沒有讓我下去,而是讓我繼續(xù)標(biāo)出沿岸重要的港口和城市。她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講課,她的聲音好聽,好聽到我整個后背和屁股都麻滋滋的。講解過程中,她會時不時轉(zhuǎn)身看一眼,并上前糾正我的錯誤。她從我手里接過粉筆,我們的手指觸碰了一下。她挨著我,身上好聞的香味直鉆鼻孔。她抬起的肘部不時碰到我的胳膊,我渾身便遭到電擊了一般,只是那電流太短太快。我真想那電流永不消逝。

進(jìn)入匈牙利境內(nèi)后,多瑙河有一個幾乎呈直角的轉(zhuǎn)彎,開始流向南方,并且貫穿匈牙利境內(nèi),首都布達(dá)佩斯就在這個九十度角的下緣,河流貫穿了城市,但我們實際標(biāo)注時,一般標(biāo)注在西岸,記住了嗎?杜敏擦掉我畫在了東岸的布達(dá)佩斯,一邊重新標(biāo)注一邊對我說。聲音不是講課的分貝,而是單獨輔導(dǎo)時的音量,輕柔,甘洌,充滿把人當(dāng)頭澆注的暖意。那聲音在我聽來至少有四個層次,老師的,母性的,姐姐般的,還有一層我更愿意接受的愛人般的音色。這種復(fù)雜的感受在我們之間常常發(fā)生——這實際上是我自作多情,其實什么都沒有。你們要能有謝東民一半的空間思維能力,學(xué)這門課就不會那么吃力了,杜敏對那些地理成績很差的同學(xué)說。下邊一陣起哄,嗚嗚嗚一片怪叫和壞笑。

好了,東民你下去吧。她忘了說我的姓,或者是故意的也難說。下邊又是一陣起哄,她有些臉紅,但那也是一閃而過,老師的權(quán)威和自信已經(jīng)教會她掩飾一些東西,或者故意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

課堂紀(jì)律亂的時候,有時我會站起來,幫杜敏維持紀(jì)律。起哄聲中,杜敏走下講臺,來到我的課桌旁,她平坦的小腹緊挨著我課桌的邊緣,令我靠近桌沿的那只手臂不禁再次發(fā)抖,汗毛都豎立起來,絲絲顫抖。她拿起我的聽課筆記說,你們都睜大眼睛看看,看看人家東民是怎么上課的,你們看看,記得多認(rèn)真多仔細(xì),這樣怎么能學(xué)不好。她一邊說一邊轉(zhuǎn)過身,把臀部靠到我的課桌沿上,繼續(xù)訓(xùn)斥那些起哄的學(xué)生。但我已經(jīng)聽不清她說什么了,我又聞到了她的香味,那么好聞。我的手臂幾乎挨著她的臀部,只有半毫米或者更小的距離。

實在氣不過時,她就停止講課,站在講臺上瞪著下面說話的同學(xué)。但瞪不多久,她就忍不住撲哧先笑了?;蛘?,她會站在講臺上不吱聲,直到那些人有所察覺并收斂,她才轉(zhuǎn)過身去板書,把背影作為獎勵。但有一次學(xué)校組織學(xué)生給任課教師打分,打過之后的那節(jié)地理課上,杜敏哭了。她一進(jìn)教室,我就覺察到她的情緒很不好,小嘴噘著。她站在講桌前,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沉默良久才抬起頭來說:我對你們那么好,你們竟這樣對我。還沒說完她就哭了,哭得那么傷心,嚶嚶的哭聲弄得人六神無主。大家都呆了,誰也沒想到她居然哭了,那種梨花帶雨的凄美,那種聲淚俱下的控訴。很多同學(xué)的臉都紅了,一個大個子男生終于站起來,有些結(jié)巴地說:對不起,杜老師。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以后誰再擾亂課堂,別怪我不客氣。對,我也“嚯”地站起來表態(tài),杜老師是我們的姐姐,我們要愛護(hù)她。我其實想說杜敏是我的愛人,你們不準(zhǔn)欺負(fù)她。

杜敏撲哧笑了,笑得頭埋進(jìn)了講臺下面。我的可人兒??!

令人想不通的是,杜敏怎么就嫁給常老師這個離異中年男人了呢?后來聽說是常老師猛烈追求她的,結(jié)果就追到手了。

到了農(nóng)忙假,常老師帶杜老師回農(nóng)村老家去收割,我們沒放假,常老師就把家里的鑰匙交給我和鄭海華,讓我們替他看家。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我和鄭海華屁顛顛地到了常老師家,又是洗澡,又是看電視,又是煎雞蛋吃。洗澡時,手里的香皂讓我想到杜敏,想到她洗澡時肯定也是用這塊香皂擦身子的,我不禁浮想聯(lián)翩。

洗完澡,我們來到杜老師的臥室,打開衣柜。我們把杜敏的內(nèi)衣翻出來,一件一件擺到床上,看了又看,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恢復(fù)原位,上床睡覺。爬到那張寬敞的大床上時,想到杜敏平時一定睡在里面,我就主動睡到里面的位置,讓鄭海華睡常老師的位置。我把鼻子埋進(jìn)枕頭里,埋到床單上,背著鄭海華,集中精力深呼吸,直到美美地入睡。不幸的是,那天晚上我遺精了,被單也臟了。我沒敢告訴鄭海華,等他離開后,我偷偷把床單洗了,晾曬好才去教室。

有天晚上,我被一些光和一些響聲弄醒,睜開眼,看見鄭海華又在翻衣柜。我沒吱聲。鄭海華一邊不時扭頭朝我這邊看,一邊輕輕拉開一個抽屜,快速拿出什么東西,又輕手輕腳地回到床上。我裝睡著,卻完全沒了睡意。鄭海華在床上翻騰了一會子,終于忍不住,躡手躡腳地爬下床,光腳走出臥室。他可能是怕關(guān)門的聲音把我驚醒,所以沒關(guān)死,留了一條縫。我也躡手躡腳地爬下床,來到門縫處,向客廳里看去。只見鄭海華手里捧著一條蕾絲邊的女式小三角內(nèi)褲,坐在沙發(fā)里,褲衩已經(jīng)褪到了大腿根。這狗日的,他居然把內(nèi)褲捂到臉上做起了深呼吸。

第二天中午,鄭海華回家吃飯,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常老師家,反鎖上院門,又反鎖上房門,再反鎖上臥室門。好了,該反鎖的都反鎖了。臥室的燈已經(jīng)打開,光線正合適。好了,這下徹底安全了。我瞪著鄭海華打開的那只抽屜,胸腔里傳來怦怦的心跳聲……

看熱鬧的散開了,只有我還趴在宿舍窗臺上,看到杜敏坐在自家院子里的一張凳子上掩面抽泣。絲瓜藤部分地遮住了她蜷縮的身形,她的臉埋在雙膝上,后背隨著抽泣不時微微抖動。太陽已經(jīng)升起,破碎陽光里她的背影模糊不清。我胸口憋得難受,感覺喘不過氣來。上課鈴聲已經(jīng)響過一會兒了,宿舍區(qū)靜悄悄的,教工家屬院也靜悄悄的。陽光越來越毒辣,透過絲瓜藤,打在她的背上。我沒去上課,就躲在窗玻璃后面,一直那樣呆呆地看著她。

下午我去辦公室交地理作業(yè)本,就杜敏一人在,坐在辦公桌后面,悄無聲息。她不讓我看她的臉,她的睫毛好像被淚水濡濕了,見我進(jìn)來,她冷冰冰地說,放下吧,說完就埋下頭去。我站在那里,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快速動了一下頭,瞥我一眼說,還有什么事嗎?我支吾了幾聲,終于把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問她為什么要嫁給他。她頓住了,僵在座位上,良久才緩緩抬起頭,左臉上有兩道指痕。她想說什么,但欲言又止,表情極其冰冷。她打發(fā)我離開了辦公室。

周末回家,我用一支鋼筆從堂弟那里換了一把彈弓帶回了學(xué)校,確定常老師家沒人后,我用彈弓從四樓宿舍窗口打常老師家的玻璃?!芭椤钡囊宦?,玻璃就碎了,我旋即藏好彈弓。彈弓就藏在床板和蒲草席之間,很好找。這以后,每欺負(fù)杜老師一次,常老師就會發(fā)現(xiàn)自家的玻璃又碎了一塊。他并未聲張,跑到學(xué)校外邊的玻璃店劃了一塊玻璃,回來自己安裝。從樓上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得意,甚至想拿彈弓照著他的后背或屁股來一下子,但終究沒敢。打爛第三塊玻璃后,我的彈弓就離奇失蹤了,后來才知道是常老師收走了。他趁我們上課時去宿舍逐床翻找,很容易地就從我床頭找到了彈弓,但他并未聲張,也沒把事情捅到校方,否則我非被開除不可。直到我們高三暑假得知各自考取哪所大學(xué)后,回了學(xué)校一趟,見了諸多老師,常老師也在。他把我悄悄拉到一邊,從褲兜里掏出那把彈弓,還給了我。我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但沒有向他道歉,他也沒說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也是在我的彈弓離奇失蹤后沒多久,杜敏就找我談話了。

那時,我們聽說她跟常老師要離婚了,常老師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并沒有糾纏不放。杜敏的課也停了,換了另一位老師教我們地理,但我仍有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喜悅,甚至產(chǎn)生了因頭頂那片令人胸悶的暗翳終于消散而向杜敏表白的沖動。長夜漫漫,看著窗外的月光,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思來想去,把“你等著我,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就回來娶你”這句話念叨了無數(shù)遍,直到沉沉睡去,夜夜如斯,乃至眼圈通紅,白天上課無精打采。而且那畢竟只是我內(nèi)心的呼喊,沒誰聽得到,我甚至都擔(dān)心再也見不到杜敏了。好在我還要去教師辦公室取送作業(yè)本,她有時在,有時不在,令人惶然不已。就在我快要瘋掉的時候,杜敏來到班里,表情安之若素,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一樣。同學(xué)們異常安靜,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她,杜敏笑了,說你們這樣我反倒不適應(yīng)了,今后該怎么努力還要怎么努力。她又檢查了一些學(xué)生的地理作業(yè),個別交頭接耳了一番,被指導(dǎo)的學(xué)生頻頻點頭。最后她趁同學(xué)們擁出教室的當(dāng)兒,悄悄對我說,過會兒你到我宿舍來一下。說完就先走了。

杜敏已經(jīng)搬回她和常老師結(jié)婚前住過的教職工單身宿舍。我一口氣爬到頂樓,其間遇到幾個年輕教師上上下下,也沒人在意。那時的教工宿舍樓跟我們學(xué)生的宿舍樓一樣,也是筒子樓,門口一排走廊,走廊上亂七八糟的,有晾衣架、鞋架、破櫥柜、灶臺什么的。個別房門上貼著大紅的喜字,是暫時沒分到套房的年輕教師的新婚過渡房。到了杜敏房門口,我發(fā)現(xiàn)房門虛掩著,不禁有些遲疑。里面?zhèn)鱽矶琶舻穆曇?,讓我進(jìn)去,她大概聽出了我的腳步聲。多年以后,當(dāng)我想到她居然能聽出我的腳步聲,不禁仍然有些激動。

我推門進(jìn)屋,光線有些暗淡,朝北的窗戶不大,白紗綠滾邊的窗簾拉上了,否則光線也許能明亮些,那樣會令我感覺更自在些。但窗簾拉上了,我有些局促,雙臂垂直,手心微汗,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杜敏側(cè)身坐在窗前那張老式辦公桌的木椅上,左肘搭在椅背上,右肘搭在桌面上。她笑盈盈地示意我坐到她對面,她對面并沒有椅子,只有她的床沿。我看了她一眼,她點點頭,我便坐到她的床沿,雙手放在大腿上。

杜敏說,你最近怎么搞的,成績下降不少。

我低下頭,沒吱聲。

房間里陷入長久的沉默。這期間我心里五味雜陳,想把那句練習(xí)了不知多少遍的話說給她聽,想把心里的委屈說給她聽,想抬起頭與她四目相接,也許能有一場別樣的對視。但我什么也沒做,只是低著頭。

那天其實是杜敏跟我的道別儀式,她告訴我她要調(diào)到別的學(xué)校去了,告誡我要回心轉(zhuǎn)意,用好成績報答她的期許。她打破了沉默,教師耍嘴皮子的功夫發(fā)揮如常,該說的卻一句沒說,不該說的倒是嘮叨了不少,我似乎聽了進(jìn)去,似乎又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我一直豎著耳朵,但一直沒聽到任何想聽到的,甚至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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