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權蓉
日子么,就要自得其樂。像蚯蚓給自個兒截成九段,湊兩桌打麻將的,還有一個端茶倒水的。
看《奇遇人生》第二季,阿雅和大鵬去山里的學校關注留守兒童那一集。他們去家訪,小女孩說:以后想念大學,找一份能陪家人的工作,把家人都接過去。大鵬忍不住進屋哭去了,小女孩不解:問他怎么又哭又笑的。阿雅回答:這就是人生啊。
后來阿雅出門走了一段大路后,才開始哭,屏幕前的我也跟著哭。彈幕里大家的哭點是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我曾經是那個小女孩,我現在是阿雅這樣的成人。
可我還一直帶著小女孩的愿望,更傷心的是,愿望可能很難實現了。
其實我沒有當過留守兒童,那時有朋友來我家,看我爸爸媽媽進進出出地招呼,說:你們家真好。朋友那時是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有大把我羨慕的自由。我當時反而煩得要命,覺得這有什么“真好”的。
常被她們邀請去玩,私下里就知道了很多事。比如曉曉的,同學們都說她爸爸很有錢,在外面包了很大的工程,自己忙不過來,把她媽媽也叫了去幫忙。
其實不是這樣的,她爸爸包工程賠了很多錢,還不起,她媽媽出去幫忙打工還債了。
另外一個朋友,和她奶奶兩個人在家生活,結果煤氣中毒了。一個遠房的親戚來找,沒人,問鄰居也沒見著,就打電話問。結果一打,手機在屋里響,砸開門,發(fā)現是煤氣中毒,還好人給救了回來。
那個遠房親戚自然被當成救命恩人般地膜拜。一個陰陽先生還講了個段子,說那遠房親戚前世是鹿,這家有人是個獵人,當時沒射死它,反倒救了它,所以這一世親戚來報恩了。
人們自然是哄笑,老人和小孩還是繼續(xù)相依為命地過活,平常似晴天后是陰雨天。
一個堂妹,爸爸媽媽都出去打工了,也只有她和奶奶在家。
有段時間,她每天晚上兩三點就跑到奶奶屋里站一站。有天晚上她奶奶醒了,看到她嚇了一跳,說你干嗎。她怎么也不說要干嘛。后來姑姑私下問她,她告訴姑姑,她怕奶奶死了。
過年她爸媽聽了姑姑的轉告,哭了一回,留了一個人在家里。
這是我聽到的很多的故事里,為數不多的能稍稍安慰人心的。
班里一個寄住在姑姑家的同學,他媽媽精神出了點問題,失蹤了,他爸爸一走了之。他姑父待他姑姑并不好,他姑姑卻還是拉扯著他。
我當時聽了覺得很難過,可無能為力。后來以他為藍本,和很多故事摻在一起寫了小說《大風》。巧合的是,他竟然也讀過那篇文章,還給我留言說:我還是很幸運的,有姑姑庇護。
有時那一個個的孩子們,像極了鄉(xiāng)間的野草野花,聽憑風雨、落地生根,倔強生長著。就因為這樣,一直見不得成年人說一個小孩子懂事。太殘忍,用忍讓和割裂得到的贊揚,要來何用。
在留守兒童這個概念還沒有大面積開花的時候,我遇到過一個實習老師。那時我們是住校讀書,班會課,老師問大家想不想爸爸媽媽,下面齊刷刷地說:不想。
他站在講臺上,語氣溫柔地說:你們可以想爸爸媽媽,誰說中學生不能想?我大學畢業(yè)了我都想。好多同學說,我爸爸媽媽不在家,想也沒用。他說:你告訴他們,他們就知道了,他們知道你想他們,就有用。
那年,被爸媽接出去過暑假的同學人數空前增加,讓我十分羨慕。
我的同桌是姐姐接走的,去了上海。她帶回來的在東方明珠塔前拍的照片,備受大家認可,當得起第一名。
不久,她因為在英語課上被老師批評了,當下賭氣要退學去上海找她姐姐。大家勸她,她乜著眼說:你們見過什么世面。她留下驕橫的面孔,從我們的生活中走開,奔赴了她的選擇。
那時人小,很多事情不懂,只是覺得她不讀書了?,F在想來,那就是人生方向,一時轉彎,后面的路便也跟著扭轉。
后來,到了網絡發(fā)達、幼兒園的同班同學都能拉進一個群的時候,她也出現在了中學群里。這時我們才知道,當時她姐姐出了車禍,肇事的人一走了之。父親早亡、母親多病的家庭實在撐不起來了,老師的批評,成了最后那根稻草。
大家只能發(fā)眼含熱淚和擁抱的表情,她苦難又孤立無援的時候,我們卻同樣那么小,幫不上絲毫。
她卻很灑脫地說,大家現在不都很好了么。
前幾天,我還夢見過她上的最后那堂英語課,老師讓上講臺寫單詞,a、i、o 三個字母,每個單詞里要有這其中的一個字母。上去的是她,她寫不出來,坐在第一排的我偷偷告訴她答案。老師看她寫完,讓我上去,寫e,我寫octer,后面的就寫不出來了。
一急,突然就醒了,鬧鈴在響。
夢里我想寫的單詞是October,我再進不去夢里寫完這個正確答案,如同我再回不去少年,改動那一堂課的某個節(ji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