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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店的男人

2020-11-20 01:39李永兵
雨花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金毛母貓香山

李永兵

天剛剛亮,香山聽到有人在踹門。卷簾門“哐哐”地響著,驚得籠子里的寵物狗不停地叫喚。

香山開了大廳的燈,有些晃眼?;\子里的吉娃娃慌忙往后縮。另一個籠子里金毛搖著尾巴,前爪扒住鐵籠子站了起來,嗚嗚地。金毛的爪子抓著金屬籠,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鐵籠子上留著一些細(xì)微的咬痕,暗紅色的油漆脫落了,露出深淺不一的銹斑。一只藍(lán)貓躲在籠子的陰影里,警惕地盯著香山。

香山開門,看到一個男孩,十五六歲的樣子。

金毛趴下來,爪子伸到了籠子外面,呆呆地望著門外灰蒙蒙的街道。

男孩遠(yuǎn)遠(yuǎn)瞧著籠子里來回打轉(zhuǎn)的金毛,吹了吹口哨。金毛朝他搖著尾巴。他沒有看香山,走進(jìn)屋,靠近籠子,突然揪住金毛的尾巴,使勁一拉,金毛嗚嗚地哀鳴。男孩的食指和拇指間捏著一簇狗毛,舉起數(shù)了數(shù),“噗嗤”一吹,狗毛飄到香山的面前。男孩哈哈地笑了。

別動它,香山說。

傻×,男孩翻白眼說。

香山看了看男孩搖晃的腦袋,又慢慢低頭擦拭著鑷子。

你是閹割寵物的香山?男孩扭頭瞟了一眼香山。

有事?香山盯著男孩。

跟我走一趟。男孩又朝金毛吹著口哨。

香山把桌上消過毒的鑷子和手術(shù)刀放進(jìn)了鐵盒子里。最近消毒酒精緊張,老板娘也沒買。他干脆用白酒消毒。

香山回屋準(zhǔn)備燒水洗臉。

離婚后,香山喝酒就多了。喝醉了也不回家,寵物醫(yī)院有個獨(dú)立的房間,可以勉強(qiáng)躺下。老板娘說,當(dāng)心寵物身上的寄生蟲。香山笑笑,舉起酒瓶說,我就是寄生蟲。老板娘就沒再說話了。

老板娘未婚,歲數(shù)不大,錢卻不少。她很少到寵物醫(yī)院來,除了做美容,就是打麻將,或者周游世界。店里都交給香山打理。她也會線上聯(lián)系業(yè)務(wù),總體來說,生意還不錯。

香山突然聽到狗“嗚嗚”地叫著。他出來一看,男孩正拿著鑷子夾著金毛的屁股。金毛在籠子里一邊夾著尾巴,一邊試圖扭頭咬住鑷子。可是怎么也咬不到,也躲不開。它的屁股被鑷子夾破了,鮮血染紅了一小片淺黃的毛。

叫你別動它,香山跑出來瞪著男孩。

又不是你的,男孩“啪”地把鑷子扔在金屬盒子上。

香山看了看金毛,忍住沒有發(fā)火。

它是個傻×,男孩轉(zhuǎn)身打量著其他的寵物。

寵物呢?香山朝外面望望,天空昏暗,空空蕩蕩的,似乎要下雨。

沒有帶來,男孩說。

你送來。香山開始給金毛清洗傷口。白酒涂在金毛的傷口上,疼得它“嗷嗷”直叫。洗好傷口,香山清掃了寵物籠子里的糞便和脫落在地上的毛。然后在幾只籠子里放了些狗糧。

你老板的命令,你不聽嗎?男孩突然板著臉說。

香山把籠子關(guān)好,洗了手,進(jìn)屋給老板娘發(fā)了語音。

有多少?香山出來問。外面的冷空氣不斷往里涌,香山打了個激靈。他擰開酒瓶蓋,喝了幾口。他早上也喜歡喝酒。一天三頓,沒跑。

很多,男孩盯著桌上的酒瓶說。

香山收拾了手術(shù)箱,又四處找消毒酒精,麻醉劑也斷貨了。

男孩雙手揣在褲兜里,不停地踢著卷簾門的門框,金屬的響聲讓寵物狗又躁動起來。

酒精真的一點(diǎn)都沒有了。香山拿了瓶高度白酒出來。他盯著男孩揮動的腳,沉默不語。

香山把電瓶車停在男孩面前。

就這破車?男孩一臉嫌棄地說。

香山低著頭把頭盔遞給男孩。

會凍死人的。男孩瞪著香山,沒有接頭盔。

你怎么來的?香山猶豫了會兒,戴上頭盔問。

滴滴打車。男孩掏出手機(jī),說,我加你微信,把定位發(fā)給你。我先打車回去。

香山?jīng)]有再理睬男孩。男孩也不走,僵持著。

香山干脆點(diǎn)了支煙。

過了會兒,男孩只好跨上電瓶車,車子不穩(wěn),摔倒了,男孩起身踢著電瓶車。

香山看了看男孩,默默地把車扶起來。

你他媽慢點(diǎn)!男孩吼道。

天空飄起了雪花,一片片,很大,香山眼睛都睜不開了。

香山瞇著眼在后視鏡里看了男孩一眼,沒有說話。

男孩的電話響了。

你有病吧,老是催!

讓我來喊一個傻×,你自己不來的?

他又不是我爸。

我就這樣的脾氣,不要你管!

男孩和電話里的女人不停地爭吵著。

上坡時,車子動力不夠,慢慢地爬著。香山一看顯示表,車子沒電了。他記得昨天充了電的,但是又不確定,昨晚酒確實(shí)多了,到現(xiàn)在都沒有緩過來。

喂,快點(diǎn)!男孩大聲喊道。

香山?jīng)]有說話,一路慢慢地騎著。香山能聽到男孩大聲的呼吸。他的腳也不安分,不停搖晃,“啪啪”地敲打著車身。龍頭不穩(wěn),搖搖晃晃的,幾次差點(diǎn)摔倒。男孩哈哈地笑著,一點(diǎn)也不怕。

快點(diǎn),媽蛋!男孩說。

香山回頭看了男孩一眼。

智障,男孩罵道。

香山在一家修車鋪停下,投幣快充。老板收了香山的錢,忙著補(bǔ)胎,用沾滿污垢的手指了指柜臺說,你自己拿。

男孩朝柜臺瞄了幾眼。

柜臺上一個黑色的塑料盒子,里面擺著一排排整齊的硬幣。

香山蹲在門口,望著天上的飄雪,點(diǎn)燃一支煙。

你故意的吧?男孩站在香山旁邊問。

香山仰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理睬他。

真心累!男孩氣呼呼地說。

香山還在想昨天忘記充電的事情。

不要囂張,我讓你老板炒你魷魚!男孩似乎在自言自語。

香山把煙頭扔在地面,把地面的積雪燙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小洞。遠(yuǎn)處的清潔工正在掃雪。香山起身撿起煙頭,扔到垃圾箱。他分不清什么是干垃圾,什么是濕垃圾,甚至分不清什么垃圾可以回收,什么垃圾不能回收。他盯著一個綠色、一個紅色的標(biāo)志,腦子里一片糊涂,便隨手將煙頭扔了進(jìn)去。

修車?yán)习宓皖^忙碌著。

男孩瞟了香山一眼,又看了看修車?yán)习?,慢慢向柜臺移動。

香山站在垃圾箱邊上,又續(xù)了一支煙。充電器的時間不停地跳動。一陣風(fēng)吹來,燃盡的煙灰被吹斷,跌落在垃圾箱上的積雪上,看上去很顯眼。

男孩到了柜臺邊上,用身體擋住放錢的盒子,左手不停抓著頭發(fā),右手悄悄地伸出來,抓了一把硬幣塞到口袋里。

男孩和香山的目光相對。香山轉(zhuǎn)過頭,望著掃地的清潔工,吐了一口煙,裝作什么都沒看到。

男孩快速走到馬路邊上,看著來往的車輛,不時看眼快充的顯示器。

快充總算響起了語音提示。男孩向電瓶車跑來。

男孩跳躍著跨上車。香山穩(wěn)了穩(wěn)車龍頭才起步。

男孩又晃動著雙腿,不停地踢車身。香山很難穩(wěn)住龍頭。

車子的速度很慢。

媽蛋,你不能快點(diǎn)?男孩叫嚷著。

“咔哧”一聲,車子陡然停下。男孩的身子往前一沖,頭撞到了香山的頭盔上。男孩摸摸頭,下了車暴跳起來,他捏著拳頭,瞪著香山。

香山摘下頭盔,看清男孩的架勢。

男孩沖上去一拳打在香山的胸口。男孩的勁很大,香山的身體一震,一陣疼痛從胸口掠過。

香山?jīng)]有說話,他瞪著男孩,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領(lǐng)。男孩的眼神爆發(fā)出倔強(qiáng)的力量。他的身體雖然被香山推著后退,但是眼神異常頑強(qiáng),一眨不眨地盯著香山的臉。

你敢打我,我叫你老板開除你!男孩叫嚷道。

男孩撞到電瓶車,車子“轟隆”一聲倒了,男孩也跌坐在車上。

你打我,你要坐牢的。男孩一點(diǎn)也不示弱。

偷錢不坐牢嗎?香山盯著男孩。

我沒有偷錢。男孩的眼神開始閃爍,不再敢盯著香山的臉。

把錢給我!香山突然吼道。

打劫也要坐牢的!男孩語氣慌亂。

你把偷的錢給我拿出來!香山逼視著男孩。

我沒有偷!男孩說。

香山伸手掏出男孩口里的一把硬幣,說,這是什么?

這是我自己的錢。男孩委屈地哭了。

你他媽當(dāng)我是瞎子?香山很粗魯?shù)亓R道。

我是拿,不是偷。男孩低聲說。

香山拉起男孩,扶起電瓶車,帶上男孩朝修車鋪騎去??斓叫捃囦伒臅r候,香山停下來,把硬幣塞到男孩手里,然后在手術(shù)箱找出鑷子,蹲下來倒騰著前胎。

男孩不解地盯著,耳邊傳來“吱吱”的聲響。他覺得這家伙真是個愛管閑事的智障,但是他沒有罵出來。

車子慢慢吞吞地到了修車鋪。

怎么,又沒電啦?老板笑著問。

前胎好像沒氣了,可能輪胎壞了,香山說。

修車?yán)习宕魃鲜痔兹ラ_了氣泵。氣泵突突地響著。

氣充滿了,老板低頭檢查著車胎。

香山推了推男孩,盯著他,然后朝放硬幣的盒子看看。

男孩看了眼香山,朝放硬幣的盒子走去,掏出硬幣,放了進(jìn)去。老板盯著車胎來回打量,用手捏著,接著扳手敲打,又蘸了口水敷在氣嘴上。還是看不出來。老板進(jìn)屋用臉盆打來水,轉(zhuǎn)動車輪,不停地往車輪上澆水。

就是跑慢氣,沒壞。老板抬起頭說。

多少錢?香山看了男孩一眼問。

老板脫下手套,說,不要錢,你走吧!

香山笑著朝老板揮揮手。

路其實(shí)也并不遠(yuǎn),就在郊區(qū)。

停!男孩忽然喊道。

香山在一棟老式別墅前停了下來。別墅的墻壁上趴著爬山虎,枯藤上留著剛剛飄落的雪花。一片白凈。

一個大肚子女人迎了出來,她笑著說,子浩辛苦了。

錢呢?男孩瞪著女人說。

我微信轉(zhuǎn)你。女人看了一眼香山,仍舊笑著。

男孩沒走,捏著手機(jī)仍舊盯著女人。

女人把男孩往家里推,快進(jìn)屋,不要凍感冒!

男孩身子直挺挺地站著,說,你們還管我死活!

不要瞎說,我這就發(fā)給你!女人看了眼香山,拿出手機(jī)。

男孩低頭看看手機(jī),微信到賬,然后瞄了眼香山,沖進(jìn)屋里。

我這里收留了十幾只流浪貓,麻煩你給幾只母貓做下節(jié)育手術(shù)。女人看著香山說。

干嗎養(yǎng)這么多?香山笑了笑。

小區(qū)到處都是流浪貓和流浪狗,怪可憐,我就收養(yǎng)了貓,沒想到這段時間,它們每晚都叫個不停。我家子浩整晚睡不好。我馬上要臨產(chǎn)了,也沒法照顧它們生下的小貓。女人摸著肚子,似乎擔(dān)心小孩隨時會跑出來。

香山盯著女人的肚子,有些走神。

你跟我來。女人打亂了香山的思緒,她把香山領(lǐng)到車庫門口。突然家里“叮叮咚咚”地響著,女人撫著肚子扭頭往屋里一路小跑。

香山還沒來得及試刀,女人就出來了。

刀亮在女人眼前,她往旁邊讓了讓,一半屁股靠在被貓抓得遍體鱗傷的桑樹木頭上。雪跌落在木頭上,化成了水,沿著坑坑洼洼的抓痕滴落在車庫門口。

女人低著頭掏出香煙,撕了半天,才從煙盒里抽出一支。女人敬了支煙,又坐了回去,雙手揣在紅色羽絨服的口袋里,看著香山的手術(shù)刀。

天還真有些冷。

香山理了理衣領(lǐng)子,懶懶地抬頭看了看天,他把手術(shù)刀收進(jìn)皮革做成的棕色刀鞘里,吸了口煙,站起身來,朝車庫門走去。

地上一個斷了兩三根篾的籮筐,里面放著幾支防止破傷風(fēng)的抗霉素。

這是給人打的。香山用腳踢了踢籮筐說。

兩條腿和四條腿的都一樣。女人看著香山。

香山往車庫里看了看,退出來,“咔嚓”,一腳踩碎了破筐里的抗霉素。

一支好幾塊錢呢!女人跟著站起來,眼神隨著香山。

改天吧。香山扶著門,跺了跺腳,甩著粘在鞋上的積雪。他探頭又瞄了瞄車庫。流浪貓們被驚嚇到了,往干草堆里鉆,有的蹬著腿,往高處跳躍,像一群人來瘋的孩子。

里邊光線暗了點(diǎn)。一只壯年的母貓趴在水泥地上,頭壓在干稻草上。母貓聽到了聲音,默默地看了看香山,躲開了。

母貓的眼神讓他感到吃驚。他忽然有股奇怪的想法,如果這母貓不被他節(jié)育,肯定很快就要當(dāng)媽媽了。

這種奇怪的念頭最近一直纏著他。

他有時候在路上看到母狗都會猜測它們是否當(dāng)了媽媽,他會情難自禁地看母狗的乳頭。

也許是職業(yè)病。

老板娘經(jīng)常開玩笑說,香山,你手里的刀子讓我們縣城許多的寵物斷子絕孫,它們看到你都渾身發(fā)抖!

其實(shí),離婚后,香山不止一次想改行。但是想改行不容易。四十歲的人了,什么也不會。再說,有時候一天幾個人去找他,津連川養(yǎng)寵物的人都知道,香山節(jié)育的寵物,不生病,不感染,長得好,對他都有些迷信了。

香山本來不打算接這單活的。昨晚的酒還沒醒,手抖得厲害。作為一個醫(yī)生,忌諱。

其實(shí)也不是忌諱,只是香山心里有事,一有事他就懶得動。而且最近天氣怪得很。

香山貪上了酒。一天不喝就過不去。酒能讓人把事情都忘掉。但是沒多久,這些事又?jǐn)D過來。

就今天手術(shù)吧,來都來了。女人說著走近香山,望著車庫里的那群流浪貓。

太小,還沒長好。香山打了個哈欠,呼出的水汽在女人面前漂浮,升騰,里面沾滿了酒氣。

小就小一點(diǎn),節(jié)育了長得快。女人很倔強(qiáng)。

小了做手術(shù),會有影響。香山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去。

那就節(jié)育那只大的。女人盯著香山的背影說。

一只我不做。香山看看女人,彎腰收拾東西。積雪的地面很滑,香山一個踉蹌,撞到電瓶車上,車子閃著燈,“嘀嘀”地響了起來。

在我家門口還上防盜鎖?女人笑著說。

習(xí)慣了,香山笑著說。

女人把口袋里的香煙拿出來,塞到香山的懷里。香山往后退,女人身體一落空,整個人都塞給了香山,香山盯著女人的肚子,連忙扶住她。女人的臉一陣紅,低頭說,幫個忙,就手術(shù)吧,不然子浩又要鬧騰!

香山站好了,左腳踢著右腳黑色鞋子上的積雪。

“咚咚”。樓上又響起了噪音。

聽說,你的技術(shù)不錯。女人沒看香山,捋了捋被風(fēng)吹亂的劉海。

香山?jīng)]有說話。

車庫里傳來一陣騷動,流浪貓們被什么驚擾到了。

流浪貓又發(fā)瘋了!女人瞟了瞟香山,快步走進(jìn)車庫。

香山也跟著。一只半大的流浪貓學(xué)著成年貓的樣子,在一只母貓的屁股上嗅著,然后蹭來蹭去,尾巴興奮地?fù)u晃著。

神經(jīng)??!女人突然很惱火。

這些母貓每天都叫喊,晚上也不安穩(wěn),煩死人了!女人轉(zhuǎn)過頭說。

香山的頭腦昏昏沉沉,也沒心思聽女人的抱怨。他低著頭鉆進(jìn)車庫,那只流浪貓嚇得到處亂鉆。

香山定定地打量著那只流浪貓,轉(zhuǎn)身,準(zhǔn)備家伙。

一個相框從樓上摔下來。差點(diǎn)砸到女人的大肚子。

女人又回到屋里。

香山聽到他們在爭吵。香山撿起已經(jīng)變形的相框,里面是一張婚紗照。他看了許久,才認(rèn)出來,穿婚紗的女人就是面前的大肚子女人。男人發(fā)福了,白色襯衣緊繃著肚腩。像個油膩的大叔。但是他們穿著婚紗,洋溢著一絲喜悅。玻璃已經(jīng)碎了。香山把相框取下,拿出照片。照片上的泥水像一道血印滑下來。香山用衣服擦了擦,放在電瓶車上。

女人慢慢地走過來。

什么情況?香山把照片遞過去,望著女人說。

兒子嫌我發(fā)給他五十塊錢太少,正發(fā)火呢。女人被氣得眼淚都出來了。但是她沒有當(dāng)著香山的面流淚。她轉(zhuǎn)身,趁香山看流浪貓的時候,手臂舉起輕輕一擦。

女人說,這孩子我是管不住他。

他爸爸呢?香山問。香山覺得不合適,又說,現(xiàn)在孩子都這樣。

女人也沒有回答。

香山看看女人說,我來說說他。

沒用的,他誰也不服,他是故意跟我們作對。女人說著又流淚了。

你下來!香山朝樓上吼道。

你別管,弄不好會出事的!女人看到香山氣勢洶洶的樣子,擔(dān)心兒子。

我的兒子我了解,你不要管,我已經(jīng)給了他錢,鬧會兒就沒事了。女人有些生氣,瞪著香山說。

小孩子不能太慣了。香山看著女人。

不要你管。女人的目光移開,望著樓上說。

香山和女人站在車庫門口,都沒有說話,能聽見雪花簌簌落在爬山虎枯藤上的聲音。

車庫里偶爾傳來流浪貓尖銳的叫聲。

耳朵聾啦?快點(diǎn)下來!香山借著酒勁在車庫門口來回踱步,目光死死地盯著樓上。

不要你管!女人的聲音在顫抖。她后悔跟這個寵物醫(yī)生講述兒子的事情了。

香山往樓上走,女人拉了拉他的袖子,沒拉住,身體在風(fēng)雪里晃了晃。幸好扶住了長滿爬山虎的墻壁,沾了一手的雪。

女人怕兒子被這個神經(jīng)病男人欺負(fù),跟進(jìn)了屋子,爬上樓梯。

香山站在房間門口,盯著男孩。

男孩跪在地板上,雙手握著一把水果刀,在液晶電視旁邊的墻壁上刻著。粉紅色壁紙被劃破了,漏出了幾個慘白的字母:CNM!

原木地板上除了粉色的紙屑,還有白色的粉末。旁邊有一個金屬籠子,倉鼠在里面鉆來鉆去。

女人推開香山,扶起男孩說,子浩,你爸爸知道你這樣會生氣的!

我沒有爸爸了。男孩瞪著女人。

你胡說!女人生氣了。

都是你,你是個賤貨,別人都說你是個賤貨!男孩舉著刀,指著女人,眼神里噴著火焰。

女人伸出手想打男孩,卻沒打下去。

我知道,你們都想要我死,你看好了!男孩轉(zhuǎn)身用刀在被子上劃著。藍(lán)色的被套被劃破了,飄出了灰褐色的鴨絨。

女人說,你不就是想要錢出去打游戲嗎?我給你,說著轉(zhuǎn)身出去了。不一會兒,把兩百塊錢扔到床上,說,這下你滿意啦?

男孩撿起錢,塞到口袋里,握著刀子,坐在床沿,兩條腿不停地晃動著。

香山?jīng)_過去,一把揪住男孩的手臂奪過他手里的水果刀,從男孩口袋里掏出那兩百塊錢,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地撕掉。女人拉著香山的手,喊道,你瘋啦,這是我的錢!

男孩站起來朝香山?jīng)_過來,香山狠狠地推了男孩一把,男孩掙扎幾下還是摔倒在地板上。男孩快速爬起來,再次朝香山撲來。香山一轉(zhuǎn)身,躲開了。男孩撞到女人身上。女人尖叫著扶住男孩。

你滾!男孩吼道。

女人朝后退了幾步。

香山揪住男孩的胳膊。男孩扭頭用手揪住香山的袖子,瞪著香山,嘴里喘著粗氣。

跟我下去!香山拿出一個硬幣在男孩眼前晃動。

男孩突然明白了,松開手。

香山也松開了手。

女人拉著男孩,上下打量,你沒事吧?

男孩沒有理睬她。

你走吧,香煙算我白送你了。女人對香山說。

香山回頭看了看男孩,下樓了。

女人也跟著下樓了。

香山望著樓上喊道,我數(shù)三下,不下來,當(dāng)心我收拾你!

男孩到底下來了。左手拎著空的倉鼠籠子,右手還抓著一包貓糧。

你爸爸的倉鼠呢?女人盯著金屬籠子問。

他不是我爸爸。男孩沒有看女人。

你沒有了親爸,他就是你親爸!女人的語氣很重。

他又沒有死!男孩朝香山走來。

你——女人一時找不到話說。

男孩把倉鼠籠子放在車庫門口,里面放著貓糧。

許久,都沒有流浪貓進(jìn)去。

男孩走進(jìn)車庫,瞄準(zhǔn)一只貓,伸手一薅,逮住流浪貓的一條后腿,一提,流浪貓的整個身體就懸空了。

子浩,快放手!女人焦急地喊道。

“喵——”,流浪貓的叫聲尖銳。

香山側(cè)過頭。

流浪貓不停地驚叫著,爪子在空中活脫脫地蹬著。突然抓住了男孩的手,男孩手一抽,血絲從男孩的手背沁出來。

我讓你們叫!男孩彎著腰,用腳踩住母貓的頭,雙手按住母貓的爪子。

你這樣貓會被你踩死的。女人皺著眉說。

閹割寵物我還沒見過呢!男孩自言自語。

瞎說,有什么好玩的!女人捋著羽絨服的下擺,想蹲下幫男孩擦手上的血,可是試了幾次都沒蹲下來。

香山拉著幾乎要摔跤的女人,把她扶到一邊,說,男孩子,流點(diǎn)血沒事的。

女人看著香山,覺得這個寵物店的獸醫(yī)沒有人性,是個瘋子。女人推了香山一把說,你給我走!

香山說,做完手術(shù)我就走。

女人憤怒地給老板娘打電話,說,這人是個神經(jīng)?。?/p>

香山的手機(jī)響了。

老板娘問,你搞什么?

沒什么。香山說完就掛了。

香山蹲下來,戴上橡膠手套和口罩。沒有消毒酒精,他只好拿出金屬盒子,把高度白酒倒在里面,然后點(diǎn)燃。藍(lán)色的火苗“噗噗”地舔著金屬盒的邊沿。算是消毒。手術(shù)的時候,發(fā)燙的手術(shù)刀面會轉(zhuǎn)移寵物的注意力,會減輕一些皮肉的疼痛感。有些粗枝大葉的寵物,蹬著腿,在不知不覺中就被閹割了,不但流血少,傷口愈合也快。香山的刀法好,有些都不見血,就好了。有些寵物反應(yīng)會很大,會發(fā)燒、厭食,有些會煩躁不安地滿地轉(zhuǎn)悠,也不睡覺。每只寵物被節(jié)育后的反應(yīng)不同。

自從寵物店提供麻醉劑,他就不用這個老辦法了?,F(xiàn)在麻醉劑缺貨,沒辦法縫針。好在今天這個手術(shù)是流浪貓,不是什么珍貴的寵物。

男孩扭頭看著金屬盒子里的火苗,眼里閃爍著藍(lán)色的光芒。

男孩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有趣的事情。香山把手術(shù)刀往碗里火苗上撩了撩。他讓男孩一條腿壓著流浪貓的身體,流浪貓被嚇住了,眼睛定定地望著前方。

香山拍了拍右手。

母貓?jiān)谀泻⑹掷?,“喵喵”地慘叫著。

女人捂著耳朵。

香山先在手術(shù)部位剃了一小片毛,然后右手捏著刀,劃開皮肉,左手捏住肚子,刀尖一挑,一擠,母貓的子宮和卵巢落在地上。血絲染紅了白色積雪。

流浪貓感覺到了疼痛,不停地蹬腿。

你不要做麻醉的嗎?女人的身體歪了歪,移開了目光。

流浪貓不需要那么考究,香山說。其實(shí),他是找不到麻醉劑了。

那里有防破傷風(fēng)的抗毒素。女人指了指門口的籃子。

他撿起抗毒素一看,早就過期了。

它會很疼的,女人說。

不做手術(shù)它就不疼,香山瞟了眼女人說。

可是它們會不停地生,會不停地叫,太麻煩,而且晚上很嚇人的。女人皺著眉說。

做手術(shù)總歸會疼的,香山又說。

香山給流浪貓涂了白酒。母貓?zhí)鄣盟哪_亂蹬。男孩按著母貓有些吃勁,臉都漲得通紅。

快松手,快松手!女人驚叫著。

還沒來得及松手,男孩的手腕又被母貓抓破了。

男孩看著流血的手腕,笑著用嘴吸吮著手上的血液,然后啐在長滿爬山虎的墻壁上。他提起手里的母貓,揮舞著手,貓?jiān)谒掷锎蛑Γ蝗?,男孩松手,貓被重重地摔在墻壁上,爬山虎枯藤上的積雪被砸了下來。母貓一聲慘叫落在地上,朝遠(yuǎn)處跑去。

操你媽!男孩罵了一聲,朝著母貓追去。

女人看了香山一眼,跟著男孩跑去。

你別去,懷孕了。香山喊道。

香山脫下橡膠手套,扔掉口罩,追上去,拉住女人。

你神經(jīng)??!女人有些失去理智了。

香山瞪著女人,說,我去追他!

女人被香山的眼神嚇到了,站在雪地里不敢動了。一些細(xì)碎的絨毛從她紅色羽絨服下擺的針縫里飄了出來。

外面的風(fēng)大了些,呼呼的,金屬盒里的火苗飄飄晃晃,快熄滅了。

男孩朝南邊去了。那邊是護(hù)城河。

香山準(zhǔn)備騎車去,但是雪地里騎車還沒有跑步快。香山看了眼女人,朝男孩追去。

母貓和男孩跑得比香山想象得要快。

兔崽子!香山一邊追一邊罵。

香山的臉和手都發(fā)燙,腳下生了火。風(fēng)很大,還打轉(zhuǎn)轉(zhuǎn),吹得地面的雪到處飛,差點(diǎn)鉆進(jìn)香山的眼睛。

香山瞇著眼睛,邊跑邊四處看。

一片白茫茫的荒地,這里很久以前就被征用了。以前是個很大的村莊。休閑公園的單杠上爬著枯萎的藤蔓?,F(xiàn)在應(yīng)該是兔子、野貓和流浪狗的領(lǐng)地。偶爾有一兩棵落光葉子的楊樹在風(fēng)里搖晃。楊樹彎彎曲曲的,滿身都是傷疤。樹枝上積著一層雪。

香山?jīng)]看到母貓的影子,也沒看到男孩。他踢著積雪,步子邁得很大,黑色的運(yùn)動鞋被洇透了,雪水濕了腳。

護(hù)城河離這里很遠(yuǎn),天空和大地一片白,看起來像是天邊。

香山突然明白過來了。他不再看天。他看著地面,尋找男孩的足跡。

香山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雪地里的腳印。

他走到了荒地的中央,四處打量。他記得這里。

他和前妻、兒子丟丟多年前曾來過這里。而且還不止一次。

在離婚后的日子,香山性情大變,也很少在家吃飯。有時候?qū)嵲陴I了,就買一袋花生米,就著烈酒,喝著喝著就睡著了。他癱在地上時,母親都不忍心叫醒他。

后來他也很少在家喝酒了。他在寵物店喝。走到哪,喝到哪,醉到哪,就睡在哪兒。真好。

護(hù)城河看起來很近,可怎么走,都走不到。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仰望著天空。天空很昏暗,可是在香山眼里,天空從來沒這樣大、這樣高過。

他伸出手,想觸摸天空,可是手里只接到了雪花。雪花像傘,落下,傘就收起來,不見了。

香山看著天空,好像天上飄過的不是雪花,而是他的兒子丟丟。丟丟哈哈地笑著,落在了他的手心里,躲進(jìn)了他的身體里。

香山覺得頭很重,他搖了搖,太陽穴很痛。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朝護(hù)城河走去。

有男孩的腳印,隱隱約約還有母貓的腳印。香山蹲下來,仔細(xì)觀察。確實(shí)是。腳印一路跌跌撞撞,深深淺淺。有一絲絲的血跡。

香山跟蹤著男孩的腳印。

雪在空中擋住了香山的視線。香山把頭發(fā)和睫毛上的雪撣了撣。

有風(fēng),雪也乘虛而入,脖子很冷。

汪汪汪!

香山聽到了流浪狗的叫聲。他腳下滑了幾下,還是站穩(wěn)了。

他沖到了護(hù)城河坡上。遠(yuǎn)處的高樓模模糊糊。

在另一面坡下,幾只流浪狗在荒野里奔跑,狂吠。香山看到一男孩在逃,一群流浪狗在后面追。

男孩一邊逃,一邊呼喊。

男孩跳到一塊大石頭上,流浪狗追了過去,圍著石頭轉(zhuǎn)悠,一只黑狗試圖跳到石頭上。男孩揮舞著手,邊罵邊哭。

他被嚇壞了。

汪汪汪!香山大聲地學(xué)著狗叫。

黑狗停下來,轉(zhuǎn)身望著香山。

另外幾條也停下來。

香山裹緊夾克衫,從坡上滑下去,幾只狗嚇得四散而逃。

這時,男孩手里揮舞著一根棍子從石頭上跳下來,朝黑狗追去。男孩一邊跑一邊吼著。

沒事吧?香山看著男孩的手。他手上的血絲已經(jīng)被冷風(fēng)吹干了,傷口愈加明顯。

沒事。男孩搖搖頭。

我猜母貓就在前面。男孩指著茫茫的雪地說。

香山看了男孩一眼,走到了前面。

母貓的血跡出賣了它。它躲在一個很大的洞穴里。頭朝外,豎起耳朵,它在打探外面的風(fēng)聲。

男孩和香山趴下來。男孩伸手要去逮住母貓。

母貓突然從洞里竄出來,爬到了附近的柳樹上。

香山幾步跑過去,守在樹下。男孩也跟來了。

香山朝男孩使個眼色,爬上柳樹,一把揪住母貓的后背。母貓喉嚨里發(fā)出抗拒的“嗚嗚”聲。

它的爪子扒著樹,不肯下來。

香山使勁一拖,母貓的身子懸在半空,四個爪子縮在一起,不動了。

香山脫下夾克衫包住母貓。

母貓?jiān)谙闵降膽牙镱澏丁?/p>

子浩,子浩!男孩的媽媽在遠(yuǎn)處叫喊。

男孩抬頭看了一眼,假裝沒有聽到。

母貓現(xiàn)在沒有蹬踏,也沒有慘叫,只是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母貓眼睛一眨一眨的,安靜得很。

香山在雪地里偏偏倒倒地走著,男孩跟在后面。

爸爸,爸爸!香山聽到有人在叫他。

是丟丟的聲音。他四下觀望。

雪下得緊,只有男孩默默地跟在后面。

香山看著男孩。

男孩看著母貓。

男孩的眼睛很大,睫毛也長,睫毛上的雪花變成了水滴,落在了眼睛里,流到了臉上。

冷不冷?香山突然問。

我?男孩以為聽錯了,望著香山。

香山?jīng)]有說話,一直沿著護(hù)城河往前走。

來,你也抱一下。香山輕輕地把母貓托在手里。

它會抓人。男孩看著香山說。

被衣服包著呢!香山靜靜地看著男孩。

男孩接過母貓,它很溫順,不敢動彈,喉嚨里輕輕地哼哼著。

香山撫摸著母貓的頭。他看著灰色的天空。他的目光穿過云層,在天空里游蕩,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高。他仿佛在天空的深處看到了兒子丟丟。

香山把頭上的雪也掃了掃,手上沾滿了雪粒子。

他想抽支煙,冷靜一下。

風(fēng)有些大,有些飄,點(diǎn)了幾次火,都沒著。他把煙又塞回?zé)熀小?/p>

這是男孩的媽媽給他的煙。

他有些口渴,他隨手抓了把雪,往嘴里塞。

男孩盯著他。香山抓了把雪,塞到男孩嘴里,男孩笑著咂著嘴,然后噴出來,噴得香山滿臉都是。

男孩的臉在風(fēng)雪里扭曲著,很古怪。

枯水季節(jié),河水快到了河床中心。河邊是平緩的沙灘,沙灘上有巨石。香山坐在巨石上。

男孩也坐著,望著懷里的母貓。

香山跳下巨石,走向沙灘。

男孩也學(xué)著香山的樣子,跳下來。

香山坐在河灘上,雙手向后撐著。他仰著頭,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臉上,涼涼的。

男孩似乎很愿意跟著香山。

喂!男孩突然喊香山。

什么?香山瞇著眼,看著天空的雪花。

其實(shí)那些硬幣我沒有放回去。男孩低聲說。

我知道。香山笑著看了男孩一眼。

我小時候也偷過別人的東西,油餅、鉛筆,還有作業(yè)本。這不丟人,改掉就好。

我們再來逮一次貓好么?男孩說。

什么?香山不理解男孩的意思。

母貓突然從男孩的懷里竄出來,朝護(hù)城河堤上跑去。

香山和男孩尖叫著朝母貓追去。

女人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雙手插在紅色羽絨服的口袋里,望著茫茫的護(hù)城河下的兩個人。雪花紛紛,像是她和他們之間的簾幕。

老板娘回到寵物店后,女人來找她。女人望著籠子里的寵物,鼻子翕動著,喉嚨不停蠕動,女人突然彎下腰,捂住嘴,不停地干嘔。

老板娘給她倒杯開水。

女人拍著胸口,急忙端起杯子舉在嘴邊,水太燙,又放下。好一會兒,女人終于緩過來了。老板娘忙解釋說,你別跟香山這個人計較,他受過刺激,腦子有時候會不正常,他十五歲的兒子前幾年跳樓自殺了,老婆也沒能再生育,他們就離婚了。你看,店里他也沒心思打理,一股子尿騷味。

女人搖搖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老板娘輕輕拍著臀部問。

好了,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女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我這沒屁股的人經(jīng)常坐著,難受。說著老板娘自顧自地笑了。她站起來,來回扭著腰健身。

他犯病的時候可真嚇人,女人突然又說道。

香山在里屋聽得清清楚楚,他又想起兒子丟丟,眼淚忍不住了。他將頭緩緩地靠在墻壁上。

我家有只母貓做了節(jié)育后就死掉了,太可憐了,女人突然說。

香山起身,出門看了看女人,掏出三百塊錢放在桌子上,說,一百是母貓的錢,還有這兩百,說完又把那包煙放在桌上。

女人瞟了瞟老板娘,悄悄地把水杯壓在那三百塊錢上,笑著說,這煙挺貴的,你抽吧。

香山?jīng)]有拿回?zé)?,也沒有搭話。

金毛低頭咬著金屬籠子,“嘎吱嘎吱”的,像啃骨頭。香山打開籠子,牽著金毛要出去遛狗。

老板娘又坐下來,抽出一支煙,朝女人笑著說,我嘗嘗看。要緊么?老板娘又瞄了瞄女人的肚子說。

隨便你。女人扭過頭看著門外。

馬上要來領(lǐng)它走了,老板娘看著金毛說。

知道,香山淡淡地答道。

路上,香山收到一條好友申請。

他加了。

他問,誰?

對方回:CZH。

香山不知道這人是誰。他想從這人的朋友圈找到答案,里面卻一片空白。一條橫線,就像隔著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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