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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薩村的老兒子娃娃們

2020-11-19 14:42張張
吐魯番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老白村里人劉家

張張

題記

英薩村距離火焰山30多里,小村該有的都有,該沒有的都沒有,沒什么特色,若說有些特色的,或數(shù)村北一棵古桑樹,古樹的樹根粗如人腿,裸露在地表,樹身粗大,需三個成年人合抱,樹冠繁茂,四發(fā)的枝干像無數(shù)只巨人手掌把天空遮得密密實實。村里人說不清這樹的年紀,再老的人也說不出,所以鬧不清是先有樹還是先有村。除了這棵古桑樹,村里若說還有什么特色的,大概就是溽熱又冗長的夏天里接近五十度的高溫,以及村里的像這高溫一樣的老兒子娃娃們。(兒子娃娃是新疆人對男性的夸贊之詞。)

劉家橋

劉家橋起初不是人名,是座水泥橋,橋修了十來年,蓋這座橋的叫劉炳才,后來劉炳才被叫做劉家橋,劉家橋就成了人名。

劉家橋70多歲,個不高,頭發(fā)花白,愛穿一件松垮垮的西裝,戴一頂西部牛仔涼帽,帽帶子一定是系著的。除此之外,他的嗓門還很大,破鑼嗓子,又像鋸木聲,跟人打個招呼或喊一嗓子,樹上的麻雀或是原本悠哉覓食的雞就撲棱棱四飛。

村里人說:“空氣在哪,劉家橋就在哪?!眲⒓覙蚓褪沁@樣的人,待人接物,雞零狗碎,修橋鋪路,一地雞毛,家事村事,大大小小事,他都關(guān)心,都愛打聽,都愛張羅,似乎他的每個汗毛孔都是為操心而生。

十年前,劉家橋住的巷道有7戶人家,巷道東頭是村里通向鄰村的主路,不巧的是巷道和主路中間隔了一條3米多寬、2米多深的人民渠。7戶想走主路要繞個大圈子,眼瞅著主路卻要繞大圈子,覺得不便。7戶找到劉家橋。劉家橋說,那就修座橋。7戶就泄了氣,你看我我看你,又跟商量好似的齊刷刷地回望劉家橋,一個個模樣看上去像張嘴等食的雛鳥。劉家橋說,我掏錢。7戶就屁顛顛作鳥獸散。轉(zhuǎn)天,劉家橋自己出資1萬多元錢,買砂石料、購水泥、買預(yù)制板、雇人工,幾天時間就在人民渠上架了座橋。在橋頭護欄的水泥沒干的時候,不知誰在上面刻著歪歪扭扭的“劉家橋”三個字,和建橋的日期。轉(zhuǎn)天,被劉家橋看了,他嘴上說,這咋行,這咋行,我就是個尋常老百姓??烧l都看得出他心里美實,走起路來都與往常不同,像只驕傲的斗雞。

劉家橋愛釀酒,葡萄酒,山楂汁的色,類似于干紅的味,卻又不同,勁大,一個高腳杯能讓人上頭,兩杯就倒。葡萄酒配方密不外傳,劉家橋誰也不說,別人問起,他說是要帶進棺材的,所以連劉家橋老婆也不知道。劉家橋自個不喝酒,說喝酒誤事,喝酒誤事。但喜歡給別人送酒,喜歡別人喝他的酒,醉得五馬長槍,人事不省。每年他都要釀上人高的幾大塑料桶的紅酒,誰想喝只要上門說,老劉,我想喝酒了。他就說,你拿瓶子來,我給你裝。轉(zhuǎn)天,別人再來要,他依然給,直到把酒送完為止。酒香不怕巷子深,問劉家橋要酒的人越發(fā)的多起來,村里的、鎮(zhèn)上的、縣上的、市上的。酒也讓劉家橋認識了好些人,他曾在人前排夸過,書記、局長、秘書長,最高的到市人大副主任,都喝過他的酒。村里人就給劉家橋出主意,既然酒好,讓他辦個酒坊,酒名也想好了,就叫兩杯倒。劉家橋不干,他說,釀酒是興趣,是樂趣。他不愛錢,錢是什么,錢是毛驢子(毛驢子在新疆屬于罵人的話)。

劉家橋有錢嗎?他沒錢,在村上他只能勉強算個一般戶,土屋土房,爛桌木床。雖如此,他家的門面卻講究,高門大院,原來院當央還有一塊影壁,壁上浮繪著仙鶴竹林圖,后來女婿跑車,車沒處停,影壁就拆了。院內(nèi)架著“全球紅”葡萄藤,只為庇蔭,自家卻少吃,每年葡萄叫麻雀偷吃了大半,掛在藤上晾成干大半。還有個小園子,但園子里沒種像樣的樹,十幾年的棗樹不知是缺肥還是缺水,還沒個成年人高。棗樹邊有個地窖,蓋著帆布蓋子,留著半步寬的口,里面養(yǎng)著十幾只流浪狗。家里雖說還有幾畝葡萄地,就是老兩口在干,春夏秋冬,葡萄要扒要修要摘要埋,家里沒個勞力,就得請人,請一次二十多張粉色人民幣,一年合下來要萬把塊錢。賣葡萄干的錢,緊賺不夠慢花,即便如此,劉家橋卻喜歡把錢往外散,散錢的原因就是他閑不住,更看不慣,若閑了就渾身癢,若看不慣了渾身就像粘上了麥穗穗一樣,膈應(yīng)。

有一年,村南頭有條長約百米的公用老渠,泥巴渠,豁了口子,水泡了路,泡了劉家橋的架葡萄的水泥樁,東倒西歪。劉家橋堵豁水口,水大得沖了他摔了個屁股敦,豁水口堵好了,劉家橋準備回家,但一路總覺得屁股又涼又疼,就手摸了把,褲子連內(nèi)褲都扯了口子,白晃晃的屁股肉上扎了玻璃渣,拔出來額頭疼出一層汗。劉家橋就罵人,他罵人不含糊,啥話都罵,他罵玻璃,罵爛渠,罵沒人修渠,又罵自個是個毛驢子咋也不修渠。轉(zhuǎn)天,劉家橋動用了人生第一次拿紅酒換來的關(guān)系,從鎮(zhèn)上要來了一批“U”形水泥預(yù)制板,自己又掏了1000多元錢買水泥砂石料顧人工,把防滲渠修了起來。

村上人感謝劉家橋,村上感謝劉家橋,但劉家橋不要感謝,修橋修渠是樂趣,往外掏錢散錢換許多人笑,換許多人過得舒心,他要的就是這些。在劉家橋的世界里,事情總是千頭萬緒卻是能一件件理清楚并解決掉的。他從不在一件事上停留,干完干不完都會繼續(xù)干下一件事情,他深知所有事終有一天都會全部干完。所以他插手的事情多,所有看不慣的事情他都要往看得慣上整。鄰居媳婦吵架,他管。小孩尿炕,他管。就算別人家的雞若是走路繞八字他也上前踢一腳,讓雞端正了走。在村里,劉家橋是比村長還村長,老婆不止一次說他,給你發(fā)工資啊,你是黨員啊,你騷情?劉家橋說,千金難買我樂意。老婆恨氣錘他。他說,再重些,剛好骨頭這兩天沉。老婆不錘了說,我給你按摩啊?劉家橋說,我可沒有閑錢給你。

這兩年,劉家橋好像是聽了老婆的話,一門心思要入黨,于是到鎮(zhèn)上的書店買了新黨章,大夏天悶在屋里不開窗戶,不開電扇,開著臺燈,坐得筆直,戴上老花鏡看黨章,指頭粘著吐沫翻一頁,動作優(yōu)雅得像個大學教授。老婆掃地,說,抬腳。他抬腳。老婆說,字認識你不?劉家橋不吭聲,兀自用指頭粘著吐沫翻一頁。不一會老婆拿濕毛巾給他擦汗,說,你都快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了。劉家橋依舊心無旁騖,像根木頭讓老婆擺弄??赐陜杀辄h章,劉家橋找村書記,村書記說,行啊,我當你入黨介紹人。又要劉家橋?qū)懭朦h申請書。劉家橋回家寫,又洗澡又換新衣服,憋了半天,只寫了自己的名字,趕緊又跑了一趟鎮(zhèn)上買了新字典。借著字典,他熬了一宿又一宿,熬出了黑眼圈,老婆說,你都坐下病了。劉家橋罵自個是個瞎熊,嗓門大有屁用,沒文化。罵歸罵,字還是要識,申請書還是要寫。最終,申請書寫了十幾個半張的信紙,最后定稿還是半張信紙,交給了村書記。村書記拿著半頁紙端詳了半天,收下了,劉家橋如釋重負。村書記卻說,還要每季度寫思想?yún)R報的,劉家橋肩頭似乎又擔起了一座山。

自此,劉家橋就一邊識字一邊入黨,村上的事卻也怕耽誤,識字識得乏了就四處溜達。溜到地里,看有人家葡萄地長草了他拔兩把,回頭又堵著人家門口數(shù)落,懶慫;聽說有人家要燒好煤,上門問清楚,便幫聯(lián)系車到木壘去拉;瞧見有人家著了火,他哼哧哼哧跑半個村子叫人救火,鞋跑丟了繼續(xù)跑……他閑不住,干這干那,忙前忙后,忙完了,累得驢喘,卻又怕剛識的字從腦袋里跑了,匆匆回家,指頭上沾著吐沫翻字典。

一年前,劉家橋轉(zhuǎn)成預(yù)備黨員了,從此,無論穿什么衣服,胸口總別著紅艷艷的黨徽。但仍然閑不住,管的事更多,更寬,在村里每天風風火火得像個兒娃子,仍是那副破鑼嗓子,喊出一聲,依舊能驚起樹上的麻雀,嚇跑覓食的雞。

一號買賣提

村里有十幾戶買賣提,分不清楚。后來,就有了大買賣提,小買賣提,村東的買賣提,村西的買賣提。再后來,村里又有買賣提出生,于是,村里人就按年齡給買賣提劃成一號二號三號……

一號買賣提82 歲,是村里最老的買賣提,不僅個頭高骨架還大,人雖說干瘦,牙掉得沒剩幾顆,臉凹下去,鎖骨突出,胳膊上的肉松松的掛在骨頭上,身體把衣服撐得像一張弓,但站在那兒就像一只沒毛的駱駝。

一號買賣提是村里的“四老人員”,老村長老黨員老模范,常是坐在自家門口的木墩上,兩腿岔開,雙手交叉蓋著手杖頭,挺直地望著前方,活像個將軍。見有人路過他家門口,他就盯著看,你若沖他笑或是打招呼,他就邀你房子里坐。進房就要你脫鞋上炕,他兒媳似乎時刻等在房子的某個角落,只要一號買賣提說,來客人了。他兒媳準會端出一盤子馕、巴達姆、葡萄干、馓子、開心果和一壺泡好的玫瑰紅茶放在炕桌上,有時還會端上一盤手抓肉和斗雞抓飯,這些都毫不夸張。

早些年,村里大集體,一號買賣提可能還被叫做村東買賣提或是小買賣提的時候,因為個子高又年輕又壯實,追她的古麗一大堆,有一毛驢車那么多。但是一號買賣提看不上,他一門心思競選生產(chǎn)隊隊長。村里下力氣的活,如割麥子,修水庫,淘撈坎兒井,一號買賣提悶頭就干,干得最快最好,頭上的汗珠子就像石頭一樣砸在地上。因為能干,他年年是標兵。村里人說,他是累不死的牛。他說,他不是牛,他要活成頭羊,不做羊尾巴毛。

后來,一號買賣提32 歲就當上生產(chǎn)隊隊長,當了隊長就成了“野人”,有家跟沒個家似的,古代有個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而他是一天十幾次路過,連家門看都不看,餓了啃馕,喝坎兒井水,困了倒頭睡,樹底下、水渠邊、草堆里。偶爾回家,老婆說他連個毛驢子都不如,毛驢子走丟了,還能找到家。一號買賣提在村里是隊長,但在家里是薩伊馬洪(妻管嚴)。他不爭辯,毛驢子有毛驢子的好,能套車拉石頭拉土塊就是好毛驢子。老婆趕他跟毛驢子睡,他鋪蓋卷也沒卷,披了個露絮的羊皮大衣,走到驢圈的槽前問驢餓不餓。驢啦昂啦地叫。他一翻身躺在驢槽里就睡了,鼾聲比驢叫聲還大。

有一年數(shù)九寒天,村里刺扎刺扎的冷,樹葉凍得一撥就碎,好多村里人的手上皴出嬰兒嘴似的口子。公社下達了一批麻繩的趕制任務(wù),一號買賣提帶著幾名黨員到田間野地找麻草,地里的麻草一搓就斷。有經(jīng)驗的老黨員說,把麻草捆綁在一起放進坎兒井水中泡濕,這樣做麻繩就好做一些。但是數(shù)九寒天下水,再說麻草在水里會浮起來,如果在麻草上放上石頭或是重物壓,又會讓一部分麻草斷裂。公社催得又急,咋辦?一號買賣提二話沒說,撩起褲腿,雙手抱著麻草捆,跳進了冰冷的水里,用身體壓著麻草。接著,三四個黨員也跟著撲通撲通跳下水……

一號買賣提在水里浸了一夜,硬挺到第三天麻繩趕制完成,送到公社交付完任務(wù)。從鎮(zhèn)上回來的路上還樂滋滋地做了回毛驢車把式,手里拿著鞭子唱:阿拉木汗住在哪里?吐魯番西三百六……唱著唱著,人就咕咚后仰倒在了車板上,人事不省。隨人趕緊拉一號買賣提折回公社衛(wèi)生站??床〉氖莻€老大夫,配了些藥,又架柴火給一號買賣提烤了兩天兩夜,一號買賣提卻好了。事后,老婆埋怨過一號買賣提,你是為了公家的事連命都不要了。一號買賣提頭一次在老婆面前說硬話,我是黨員又是干部,我不跳誰還會跳?我不干誰還會干?我的命就是公家的么。老婆暗自流淚,一號買賣提覺得虧欠,轉(zhuǎn)天從公社扯了一段艾德萊斯綢送給了老婆。

過了幾年,村里包田到戶,村上的幾百畝地不夠分,分了不夠吃。一號買賣提思謀著在村北開荒,村北是片戈壁,可以再開出幾百畝地。開村民大會,意見不統(tǒng)一。一些村民說,戈壁灘只能長出石頭,長不出糧食。還有一些懶漢瞎起哄,只有勺子(新疆方言,傻子)才想在戈壁上討吃的。一號買賣提拍桌子瞪眼,一片安靜,他說,老祖宗有句諺語:軟骨頭的呻吟多,懶漢子的借口多。說罷不等舉手表決,就決定開荒。次日,一號買賣提就帶上村上的黨員和先進分子吆著自家的毛驢車,車上拉著坎土曼、十字鎬、鐵锨就直奔村北戈壁。戈壁要配熟土,沙土中和,地上才能長東西。一號買賣提就叫人從熟地拉土回填戈壁,從戈壁拉沙回填熟土地。毛驢車隊就在戈壁上來來回回運沙土,硬是碾出了一條路。將近半年,一號買賣提在村北戈壁上開出了百余畝地。來年春上,引了一次天山雪水灌溉,新地飽飽地喝了水。地半干時,一號買賣提從鄉(xiāng)上求來了一臺大拖拉機,翻地、耙地,撒了向日葵種子。沒到半月,原來的戈壁一片新綠,喜人的苗隨著戈壁風咕嚕嚕的翻滾,像巴郎子的溝蛋子一樣喜人。一號買賣提露出白白的大門牙笑,人卻黑瘦了一大圈。

又過了幾年,整個地區(qū)進行農(nóng)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大力發(fā)展高經(jīng)濟收入的葡萄代替小麥、棉花、高粱、玉米等作物種植。文件下發(fā)到村里,村里召開村民大會,又是議論紛紛。有人說,葡萄是餓死頭三年,新種的葡萄三年內(nèi)不掛果。有人說,這三年不種糧食吃撒呢?不種棉花穿撒呢?不種高粱養(yǎng)撒呢?撒都沒有吃風、吃土的嗎?聽著議論,一號買賣提沒年輕時的火氣了,他耐著性子等人說完,就說,改種葡萄各家自愿,等葡萄收了,以后眼珠子不要紅就行了。離了會場,一號買賣提還是帶頭,第一個將自己原來種棉花的地開了溝種起了葡萄。新葡萄生長的三年里,很多村民看了一號買賣提的笑話,買糧食吃,買棉籽油吃,買草喂羊,一號買賣提的耳根子也被“薩浪薩浪”罵得滾燙。但在三年后,葡萄掛果,晾曬成干,一把把錢裝進了一號買賣提的口袋里,那些當初反對種葡萄的人口水流了一地,一個個又都改種了葡萄。

幾年幾年又幾年,一號買賣提就老了,干不動了,但看著村里越發(fā)的新、越發(fā)的年輕,他心里就美。若有一天,你要是得閑,真的路過村里,看到一位像將軍一樣的老頭坐在門口,你一定要上前跟他打個招呼,他也一定會邀你到家里做客。當炕桌上擺上了果盤,抓飯拉條子吃到嘴里時,他會告訴你,村里嗎越來越好了,路嗎柏油路,房子嗎富民房,家里嗎電視看的呢,羊腿啃的呢,手機玩的呢,車子開的呢,日子好的呢……

老白(bei)

“桔梗喲、桔梗喲、桔梗喲、桔梗,白白的桔梗喲,長滿山野。只要挖出一兩棵,就可以滿滿的裝上一大筐。哎嘿哎嘿喲、哎嘿哎嘿喲、哎嘿喲,這多么美麗、多么可愛喲,這也是我們的勞動生產(chǎn)……”

這雖是首朝鮮民歌,但如果是出自一個84歲的村民口中,大約誰都會驚訝到嘴里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這個84歲村民叫白本云,村里人都愛叫他老白(bei)。白雖是姓,卻也是老白做人的道理。在村里老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卻又特別到不能再特別。普通是他一年四季,都是一身標準的藏藍色中山裝,一支拄得像鍍了一層蠟的榆木手杖,一根總夾在指間的“嗩吶形”莫合卷煙。僅此而已。然而他的特別之處卻非常特別,他1953年參加抗美援朝志愿軍,1967年入疆參加支援邊疆建設(shè)。簡單的兩個履歷,就像他整個人一樣,看上去平凡無奇,內(nèi)里卻滿實滿在。

1953年除夕前夕,19歲的老白離開張家口,隨著大部隊跨過鴨綠江,進入朝鮮戰(zhàn)場。在老白的回憶當中,那時候軍列“哐吃哐吃”像只巨大的穿山甲在朝鮮的大地上掘進。車廂里都是像他一樣的年輕戰(zhàn)士,背上背著清一色二戰(zhàn)時蘇聯(lián)用的莫西干步槍,大家像新媳婦一樣,低著頭,一聲不吭。入夜后,列車伴著冗長的“吃呀”聲停了下來,各節(jié)車廂的戰(zhàn)士像泄洪一樣從列車廂涌出,頭頂?shù)奶炜睁畷r被驚鳥群似的照明彈照得刺眼,耳邊還不斷傳來槍炮聲,那槍炮聲遠的聽著像滾動的石磨,近的聽著像炸在頭頂?shù)膼灷住?/p>

駐扎下來后,老白分配在后勤排,每天只是在戰(zhàn)事中的戰(zhàn)壕挖掘、裝卸物資和后勤補給任務(wù)。老白說,每次當他看到從不遠處的陣地上傳來的槍炮聲和騰起的滾滾硝煙,他急得像只被困在籠子里的瘋狗。他太想像兒子娃娃一樣在炮火中流血。為了爭取能上戰(zhàn)場,每次戰(zhàn)壕挖掘任務(wù)分配下來時,老白就頭一個沖上去表現(xiàn),鑿巖石、挖樹根、搬石頭,累到渾身骨頭疼,卻一刻不停。排長就說,你小子別把蛋累掉了。老白說,只要能讓我上戰(zhàn)場,掉就掉了。排長罵他,你小子懂個求,后勤如果保障不了,還打個求仗?說著就往老白屁股上一腳。這一腳老白卻覺得很受活,他說,那年月如果一天不被排長罵或是揍一頓,簡直啃紅薯都不香。

全面反擊開始后,美國鬼子們近似瘋狂反撲,隨時隨地都有被轟炸、被偷襲、被掃蕩的可能。一天,老白所駐扎的地方河上騰著白霧,頭頂?shù)娘w機像鬼魅一樣突然從白霧里探出腦袋又突然消失。耳邊飛機轟鳴和槍炮聲一聲緊似一聲。老白他們排正在清理補給線上的三角釘,突然,一架敵機似乎擦著人的頭皮飛過,一顆炸彈在離老白不到10余米的小岡上炸開一朵巨大的碎石花。那是老白在援朝戰(zhàn)場上第一次負重傷,便同傷兵和部分當?shù)厝罕娨黄疝D(zhuǎn)移。入夜后,他們在一座山體的空洞里休整,但腳沒落定,又遇到掃蕩,槍聲很近很緊,如果隊伍整體再轉(zhuǎn)移容易暴露,但如果反抗,緊緊靠醫(yī)護排和傷兵勝算幾乎為零。就在這時,一個朝鮮婦女為了掩護在場的所有人,讓自己的兒子背上槍,穿上充志愿軍的衣服把敵人引開了……

老白身體恢復后,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他繼續(xù)隨部隊留守朝鮮,每天除了幫助當?shù)厝罕娦藿ū淮輾У姆可?,便去山溝里搜集廢棄的裝甲車、汽車、槍、炮架等一些戰(zhàn)廢品。從此,老白也慢慢學會了一些機修技術(shù),將搜集來的汽車修好,供當?shù)厝罕娛褂谩;貧w太平的朝鮮大地顯得安詳,河水幽靜如女子,山巒沉穩(wěn)如男子,優(yōu)雅的優(yōu)雅,雄壯的雄壯。夜晚,朝鮮人喜歡在河邊點起篝火,像老白一樣的駐扎戰(zhàn)士是被特邀的,大家燉上一大鍋狗肉,喝當?shù)蒯劦陌染?,一邊跳舞一邊唱歌,一邊吃肉,好像?zhàn)爭從未發(fā)生,大地從未千瘡百孔。

1956年,老白隨軍離朝,踏上回國的列車,列車一路向北駛向久別的國界,突然有人輕聲唱起了《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整個車廂里的戰(zhàn)士也跟著唱了起來,嘹亮高亢的歌聲像巨響的山崩壓碎了前行的列車聲,然而,歌聲戛然而止,陣陣哭聲像海嘯一樣淹沒車廂……那是老白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場面,他想起了那些永遠埋在朝鮮大地上的戰(zhàn)士,想到了那位把兒子獻出去的朝鮮母親,眼淚不禁地在眼眶打轉(zhuǎn)。多年后,他仍愴然不已,他說,能活著回國的戰(zhàn)士都知道自己的活是無數(shù)個勇敢的命換來的……

回鄉(xiāng)不久后,“到農(nóng)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成為當時的主旋律。1967年,老白從張家口坐車一路向西,在這個草少、樹少、花少、水少如同白紙一樣的吐魯番落了戶。起初老白被分配到農(nóng)場,雖然老白是退伍軍人,但因為老白個子小,身形瘦弱,外加沉默少言,并不被看好,干的都是些拾柴、割草、喂馬的毛力氣活。老白說那段日子無聊透頂,每天日頭好像刮掉的胡須,一茬茬舊的被刮掉,一茬茬新的又長出來,日子也好像土塊一樣一天天壘起來,壘到你越來越看不到頭。直到有一天,鄰近農(nóng)場的英薩村從公社分下了一臺柴油機,淘汰原來的水力磨。從此,老白才覺得日子豐滿,有了肉感。

當時,縣上派下來了使用柴油機的技術(shù)員,但只呆了一天,教會村里的專干怎么使用便走了。沒過幾天,柴油機出小毛病,專干會使不會修,干瞪眼。村上便托人給縣里捎信,但回來的人說縣上的技術(shù)員去了其他公社,得等十天半月。新近的現(xiàn)代化設(shè)備,如同一塊廢鐵擱置在磨坊。村上又連續(xù)幾天派人到其他公社聘請高明,但新機器都是見過卻都沒修過。老白是在一個早上來到英薩村的,他是聽說了四隊柴油機壞了,憑著自己在援朝時學的機修技術(shù),抱著十足的信心去的,但從此,就沒有離開過英薩村。那天村里人都見證了一個奇跡,又瘦又小的老白只是看了看柴油機,拔了機殼,拆了大件,叫人到公社買了軸瓦,回來裝上,那塊本來如同巨大號的廢鐵的廢品卻又似烈虎一樣咆哮開了。村里人如獲至寶,專門殺雞宰羊款待老白。為了能讓老白留在村里,村里人聯(lián)名寫信把老白從農(nóng)場挖了過來。

1969年,公社里的每個隊基本配了柴油機,由于老白的機修技術(shù)獨秀一枝,不久后,縣上水管站的人想調(diào)老白進城,那個年代進城就等于有了“鐵飯碗”,可老白并未同意,而固執(zhí)地待在村里將自己機修的手藝白白地交給別人。別人給他糧票做酬謝,他都不要,他說,那時候人都不容易,拿了別人的糧票,別人咋吃飯?俗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后來,老白教會了很多人,自己卻“失業(yè)”了。老白為了養(yǎng)活一家老小,跟村上人去掏坎兒井。在村里掏撈坎兒是要命的活,每次坎兒井的掏撈都是從死門回到生門、從生門走向死門的過程。

村上的最大的一次坎兒井塌方事件是發(fā)生在1971 年,春灌迫在眉睫,但是坎兒井大面積塌方,造成井水斷流。按照以往經(jīng)驗,疏通上下游,只能一個人下到井底,爬過狹窄的橫井,到達塌方區(qū),鑿出塌方區(qū)。然而,誰都知道,塌方區(qū)一旦被鑿開,積水無疑會像泄洪一樣沖出來,在狹窄的空間里,面對洪流,下去的人生還幾率幾乎為零。這種事村里人都避之不及,老白卻主動請纓,他讓井上的人用麻繩綁住他的一條腿,自己帶著刨器,交代井上的人,只要他一鑿通,扽一下繩子,井上的人就把他往出拉……如今,坎兒井水如同流綢一樣閃著光涓涓流淌,老白身上因數(shù)年掏井留下了幾十處大大小小的疤痕卻鮮為人知。

很多年后,老白依然是老白,就是老了,更顯的平凡了。然而,村里人見到老白依然會豎起大拇指,什么機修的“能人”,什么砸了鐵飯碗的“勺子”,什么掏撈坎兒井“兒子娃娃”,什么戰(zhàn)風沙開戈壁的“把式”……老白聽了褒獎,只是傻樂,莫不回答。村里也有人問過老白,這大半輩子干那么多到底圖個啥?卻沒有回答。有時老白只是喜歡自娛自樂地唱:“白白的桔梗喲,長滿山野……”唱著唱著,他臉上、手背上、脖頸上、耳蝸里的老人斑,就會隨著那蒼老的歌聲慢慢起舞……

張財東

張財東如果還活著,大概有100 多歲了吧??捎袝r他確實還活著。

張財東是誰?按舊社會的說法,財東是個“巴依”(財主的意思),然而,這個巴依卻以一個好人的形象在村里人的腦海里活了100 多年,不得不讓人好奇。說起張財東,就要說一個坎兒井,在新疆以漢族人名命名的坎兒井為數(shù)不多,但張財東坎兒井卻是一個。

民國三年(1914 年),一個40 來歲模樣、形容黑瘦、身著粗布長衫、腳蹬布鞋的漢族人,挑著一副寬扁擔,擔著兩個中藥箱,來到了一個全村都是頭戴花帽、身穿袷袢、足履靴子的維吾爾族村——英薩村,這人就是張品慶,也就是后來被稱之為張財東的人。關(guān)于張財東的祖籍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山東,也有人說是河北,更有人說是關(guān)中,但祖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村里落戶;重要的時他不僅為人治病、贈醫(yī)送藥,還救了全村的20余名維吾爾族村民;重要的是他從此被傳為佳話。

初到村里,張財東雖說是個赤腳醫(yī)生,但憑著自己的醫(yī)術(shù)和多年行醫(yī)的經(jīng)驗,除了村里人看病,還給城里人看,漸漸“英薩村有個張神醫(yī)”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關(guān)于張財東的醫(yī)術(shù),當時有個傳說,張財東給人看病時有個習慣,隔著簾子把脈,憑脈象便知對方得的是什么病,需開什么藥,并且藥到病除。不僅如此,如果是名孕婦,張財東能通過脈搏得出孕婦肚子里的孩子是巴郎子還是古麗,并且百看百準……后來這些傳說,有人推測是村民為了感謝張財東而編造的,在村里零星幾個見過張財東的老人的記憶里,因為張財東每次給村里人看病,只要是付不起錢的人,給一個高粱面馕,張財東也會幫人把病治好。人心換人心,所以當時村里就慢慢傳開了“英薩村有個張神醫(yī)”的說法。也正因為這些神乎其神的傳說,讓張財東的名氣迅速像煙花一樣四散開去。

后來,找張財東看病的人越來越多,最遠的還有從迪化慕名而來的病人??吹牟≡蕉啵瑥堌敄|賺的錢也就越多。富起來的張財東便在村里開起了荒,雇人掏撈干涸的坎兒井,養(yǎng)上幾百只馬羊。張財東忙不過來,就把地租給村里的人種,馬羊分給村民養(yǎng),每年收一些租金。張財東也就成了村里名副其實的“巴依”。說張財東是巴依,村里人會立刻糾正,張財東不是“老爺”,張財東可比“巴依”善良得多。村上逢個肉孜節(jié)、古爾邦節(jié),張財東會分給村民一些糧食和油,宰殺一匹馬和十幾只羊,分給村里人。逢上春節(jié),村民自然忘不了張財東,把家里炸好的馓子、打的新馕端上,攜老扶幼一大家子人來到張財東家拜年。雖然張財東對村民送的東西來者不拒,卻每每都是用更多的糧食作為回贈。

村里的82 歲老人木塔力甫對張財東有著特別的感情,可以說是念念不忘,他愿意跟任何人說張財東,他說,有一回父親從馬上摔下來,在炕上躺了兩年,張財東就來到家里給父親看病。兩年里,張財東一直叫人送藥讓父親服用,而且分文不收,直到父親病好。土改的時候,張財東被劃成地主成分,被公社拉去戴高帽掛鞋子游街,晚上回來就關(guān)在村里的土窩子里。但村里人卻都不避諱,每晚都有人偷偷給張財東送吃的。木塔力甫說,他還和父親給張財東送過馕呢,父親說張財東救了他的命,是他的恩人,也是我們?nèi)业亩魅恕@先苏f著,又特意補充了一句,當然,張財東也是我們?nèi)迦说亩魅恕?/p>

1944年,英薩村的進步青年阿不來孜參加了解放軍。在一次返鄉(xiāng)動員其他青年一同參軍時,被國民黨的反動殘余發(fā)現(xiàn),阿不來孜為了躲避追殺跑回村里,聽到風聲的反動殘余追殺到村里甚至想屠村。提前獲知消息的張財東趕緊將阿不來孜及村里的20 多個村民藏在一個坎兒井下。他們在坎兒井下躲藏了近10 天,為了不讓井下人餓死,張財東將家中所有的糧食和牲口都貢獻出來,直到反動殘余燒毀村莊,一無所獲,悻悻離開。風平浪靜后的村子一片狼藉,到處是被燒毀的殘垣斷壁,張財東又傾其所有家產(chǎn)和村民一起重建了村子。自此,那條坎兒井也就以張財東名字命名,張財東也就被村里人刻在了心里,祖祖輩輩。

如今,張財東還有幾位后人零落在烏魯木齊、哈密、鄯善各處,離得最近的是居住葡萄溝的二兒子張俊懷,卻也已是81歲高齡。張俊懷對于父親張財東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記得母親說過他出生后,一直沒有奶水喂養(yǎng)。父親張財東有個叫吾術(shù)的好朋友聽說后,就登門把張俊懷抱回自己家讓老婆幫忙喂養(yǎng)。張俊懷說,他是吃維吾爾族媽媽的奶水長大的,所以他的一些生活習慣,也跟維吾爾族一樣,多年不變。他還能說一口流利的維吾爾語。

土改后,張財東的家業(yè)變得一貧如洗,張財東也最終因年老體弱,又醫(yī)不自治,不久后便駕鶴西去。張俊懷說,雖說家里衰敗了,但因為父親生前的善行,他們一家沒受多少罪,時常得到村里人的接濟。到了張俊懷要結(jié)婚的年紀,家里沒錢置辦,是村里一個叫巴吾東的人將家中唯一的一頭牛賣了180元錢讓他把老婆娶進了門……

再讓張俊懷回憶父親,他就是冗長的冥想,良久良久,最后喃喃地說,可能父親給他留下的唯一遺產(chǎn)就是施恩不圖報吧,就像村頭的古桑樹,長啊長啊,就像張財東坎兒井的水,流啊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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