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雨辰

不是人類戰(zhàn)勝了非典，而是非典放過了人類。

——題記

1

農(nóng)歷臘月廿三，北方人過小年。雖然這天還只是春節(jié)的序曲，但對北方人來說，正是從這天開始，時間便已然完全進入到“春節(jié)時間”了。進入到“春節(jié)時間”的最明顯標志就是家庭聚餐。子女們幾乎都會在這一天回到父母身邊，陪著父母吃春節(jié)序曲的第一頓團圓飯。可就是因為小年的這頓團圓飯，卻讓顏曉宇和妻子喻鑫打起了冷戰(zhàn)。

提起這事兒顏曉宇就感到心堵。也不知道喻鑫到底是咋想的，明明聽到父親一大早就打來電話叫自己帶著妻兒回去過節(jié)，明明知道父親想孫子顏帥了，還硬是和自己唱反調。自己剛放下電話，她就在旁黑著臉說，咱倆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小年陪我爸我媽過，年三十陪你爸你媽過。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答應你爸了？

顏曉宇趕緊陪笑說，媳婦兒，我跟咱爸通話你可都聽到了，我有時間跟你商量嗎？再說顏帥都多長時間沒去他爺爺奶奶家了？我爸我媽可就顏帥這么一個孫子，你說他們能不想嗎？

喻鑫說，你少跟我嬉皮笑臉的。你爸你媽就顏帥這么一個孫子，我爸我媽不也就顏帥這么一個外孫子嗎？我承認顏帥是好長時間沒去你爸你媽家了，可他也沒去我爸我媽家呀？你不是不知道，今年過年早，顏帥考完試一天都沒休息，第二天就開始補課，不是一直都是我抽時間管嗎？再說今天晚上五點顏帥還有一堂數(shù)學要補，你也不想想，五點可能去你爸你媽家嗎?

顏曉宇說，今天過小年，要不給顏帥請個假？讓他休一天唄。

喻鑫火了說，顏曉宇，你腦袋沒病吧？就為了讓顏帥過小年去他奶奶家吃頓飯，你竟然想讓顏帥休一天？到底是學習重要還是吃飯重要？

顏曉宇說，你急什么呀急？我的姑奶奶，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

喻鑫說，我告訴你顏曉宇，咱家什么事兒都可以商量，唯獨這事兒，沒商量。

顏曉宇說，可我都已經(jīng)答應咱爸了。

喻鑫說，我還早就答應我爸了呢。顏曉宇，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就算顏帥今天不補課，我和兒子也不會去你媽家過小年。

顏曉宇可不想為這點兒小事兒與妻子吵架，畢竟沒幾天就過年了。趕緊壓低嗓音說，媳婦兒，你小點兒聲行不行？咱有話好商量。

喻鑫說，這事兒沒商量。

堵氣甩門走出臥室。

這就是女人，似乎永遠都有使不完的小性兒。

顏曉宇知道，喻鑫正在氣頭上，這時跟她說啥也沒用，最好的辦法是先躲開喻鑫，等喻鑫的氣消了，再想辦法跟她商量。索性早飯也不在家吃了，洗了把臉，拎起公文包便上班去了。

大約一個小時后，顏曉宇估計喻鑫的氣也該消了，這才抄起電話，撥通了妻子的手機號碼。可明明聽到喻鑫那邊的手機已經(jīng)響起了彩鈴，卻就是遲遲聽不到喻鑫接聽電話的聲音。不用問，妻子的氣肯定是還沒消呢。果不其然，直到彩鈴將盡，電話那邊才傳來喻鑫冷冰冰的聲音，有事兒嗎？

顏曉宇說，沒事兒我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媳婦兒，還生我氣呀？

喻鑫說，我才懶得跟你生氣。沒別的事兒，我掛了。

顏曉宇趕緊說，媳婦兒，你先別掛，先別掛……

這邊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邊已然傳來“嘟嘟”的忙音。喻鑫還真的把給電話掛了。看著手中的話筒，顏曉宇簡直是哭笑不得，您說這算什么事兒呀？不就是個過節(jié)去誰父母家吃頓飯的小事兒嗎?還沒完沒了了。

撂下話筒，手還沒等松開，電話鈴便急促地響了起來。顏曉宇以為是喻鑫打回來的，也沒看來電顯示，接起電話就說，媳婦兒，咋掉線了？

但，讓人尷尬的是，電話那邊卻傳來局長解寶三的聲音，你管誰叫媳婦兒呢？

顏曉宇趕緊解釋，解局，是您呀？您看這事兒鬧的，我忘了看來電了。對了解局，您不是去縣委開會了嗎？

會開完了，我正往回趕，你馬上通知股以上干部十五分鐘后到小會議室開會。

解寶三做事一向雷厲風行，果然不到十五分鐘便趕到小會議。等解寶三落座，顏曉宇趕緊將一杯剛泡好的普洱茶遞過去。解寶三接過茶杯，輕輕地吹了吹飄在水面上的浮茶，品茗了一小口，又習慣性地清了清嗓音，剛要開口說話，身旁卻傳來一陣劇咳，幾乎將小會議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解寶三也不例外，眼光便落到坐在身邊的副局伍坤身上。但他的目光中多少帶有幾分責備與不悅。

伍坤連忙捂住嘴?？扇允请y以止住。

老伍，怎么啦？身體不舒服？解寶三問。

伍坤擺了擺手，待咳嗽稍止說，昨晚吃飯，可能是菜炒咸了。我沒事兒，解局，繼續(xù)開會吧。

解寶三收回目光，再次清了清嗓音說，可能大家在新聞中都已經(jīng)看到了，上個月末，湖北武漢出現(xiàn)了一種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這種新型冠狀病毒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播。有著非常強的傳染性。省委、市委都已經(jīng)為此開過專門的工作會議。一致認為，雖說湖北武漢離我省較遠，但春節(jié)將近，在未來的幾天內，可能會有數(shù)以萬計，甚至是數(shù)以十萬計的我省在湖北武漢打工、求學的游子回來過年，考慮到全國一盤棋的嚴峻形勢，我省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啊。因此，省委要求各市、市委要求我們必需做到未雨綢繆，在充分認識到問題嚴重性的前提下，提前做好我縣防疫工作。在座的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議，都說說吧。

伍坤干咳了兩聲說，解局，省委市委要求我們提前做好防疫工作，這我能理解，可我們現(xiàn)在對新型冠狀病毒還一無所知呢，更不知道新型冠狀病毒都有哪些傳染途徑，你讓我們從哪兒下手啊？

顏曉宇說，解局，我記得好像是2002、2003 年吧，非典幾乎傳遍全球，但傳到山海關就幾乎銷聲匿跡了。我估計這回也和上次差不離，頂多遼寧和吉林能有幾例，黑龍江被感染的機率不大。

財務股長季琳琳笑了，曉宇，你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上次非典好像黑龍江還真的一例都沒有。照這么說，咱黑龍江還真是一塊風水寶地。

伍坤邊咳邊說，那還用說。就咱黑龍江這個冷勁兒，再下上幾場大雪，啥病毒不給它凍死了？

解寶三也笑了，你說你們這都是什么餿主意呀？照你們這么說，咱黑龍江還百毒不侵了呢？

顏曉宇說，解局，我們不是都沒主意嗎？

伍坤說，解局，那縣委都有什么具體指示？

解寶三沉吟說，說到具體指示——也就是讓各委、辦、局充分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并提前做好防疫工作。所以呀，我們就得在“提前做好防疫工作”上做文章。這就需要集思廣益，群策群力了。

季琳琳問，解局，您說的這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到底啥癥狀??？

解寶三說，肺炎嘛，我想無非就是發(fā)燒、咳嗽、流鼻涕之類吧。

季琳琳指著伍坤說，什么？咳嗽？伍局，你不是被感染了吧？

伍坤說，你猜的沒錯，我是被感染了。我下個傳染的人就是你。

顏曉宇再次給喻鑫打電話已經(jīng)是下午的事了。那邊仍是直到彩鈴將盡，才傳來喻鑫冷冰冰的聲音，你有啥事兒？

聽說話口氣，不用問就知道喻鑫的氣依然沒消。顏曉宇只好把求妻子回母親家過小年的話再次咽回到肚里。剛沒話找話說單位開過一個會，會上解局傳達了省委、市委要求提前做好新型冠狀病毒疫情防疫工作的戰(zhàn)略部署……喻鑫便不耐煩地打斷說，你要是沒別的事兒，我掛了。我這邊還忙著呢，沒工夫聽你胡咧咧。顏曉宇說，媳婦兒，媳婦兒，你咋這么性急呢？我這不正準備說嗎？湖北武漢那邊疫情不容樂觀，眼看著又快到春節(jié)了，在未來的這幾天，肯定會有大批在湖北武漢打工、求學的本省人回來過年，難保疫情不會擴散到咱這。我尋思著咱家是不是也早做些準備，買點醫(yī)用口罩啊。喻鑫說，我知道了。顏曉宇說，媳婦兒，還有，那個口罩要買N95 的。也不知到最后一句喻鑫聽沒聽到，電話那邊便又傳來“嘟嘟”的忙音。

顏曉宇是硬著頭皮回父親家過節(jié)的。

剛一進門，顏父便迎上來問，我大孫子呢？

顏曉宇說，就別提你大孫子了，過節(jié)都不消停，又補課去了。

顏母說，咋地，連過小年也讓不休一天??？你說現(xiàn)在這老師，真是太不像話了，咋連一點兒師德都不講了呢？上課不好好教，假日補課賺錢，你說咱國家咋不制定個政策好好管管呢？

顏曉宇說，媽，這話說的有點兒太絕對了。我記得網(wǎng)上有條信息，是哪個市的教委了，下令取締所有補習班，補習班還沒咋地呢，家長們都慌了。

顏父說，要我說，你們這幫家長都是吃飽了撐的。沒有你們這幫家長慣著，老師也不能慣成這樣。

顏母說，可不，我就不信家長都不讓孩子去補課，哪些沒師德的老師還敢給孩子小鞋穿？你說他們咋就不想想，多數(shù)人家都是工薪家庭，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他們辦班是掙錢了，可別人家日子還咋過？掙點兒錢還不夠給孩子補課呢。

顏父說，誰說不是了。其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老師。老師要是都上課好好教，誰還愿意讓孩子都去補課？花錢不說，每家還都得專門抽出個人來接送，牽扯多少精力啊。

顏母說，就是，要我說，誰愿補誰補，咱顏帥不補了。才一個初一的孩子，至于這么補嗎？就不給孩子點兒玩的時間了？

顏曉宇說，停停停，您二老今天這是咋的了？上滿弦了？補不補課，不歸咱們管，咱們也管不了，咱只管過好咱自家的小日子。邊說話邊走到餐桌前，也不用筷子，伸手夾起一塊醬牛肉放入口中。

顏母上前，照顏曉宇手背打了一下說，你嘴咋這么饞呢？不知道喻鑫娘倆還沒來呢？

顏曉宇說，媽，你啥意思？還準備等喻鑫娘倆回來一塊兒吃吶？

顏父說，廢話，不等你也得等我大孫子。

顏曉宇說，爸，媽，顏帥五點補課，六點半補完，弄不好還得壓個10分20分的堂，然后再打車回來，七點回來都是早的，等到那時這一桌好吃的還不都涼了？

顏父說，涼了也得等，我大孫子不回來，誰也不許動筷子。

顏曉宇說，媽，你看我爸，心里就顏帥一人兒。爸，我就跟你說實話吧，喻鑫早晨就說了，吃飯不用等她了，要是補課補的太晚，她就和顏帥在外面隨便買點兒東西對付一口。

顏父說，啥？不回來了？早晨說得好好的，咋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呢？老伴，你給趕緊喻鑫打個電話，問問她到底是咋回事兒。

顏曉宇趕緊攔住母親，說，現(xiàn)在打電話也太早了吧？

顏母說，不打個電話，我們怎么知道還用不用等她娘倆回來吃飯呀？

顏父一屁股坐到餐桌前，看著自己親手做的一桌子美味佳肴說，你怎么還沒聽明白，連喻鑫自己都不知道。還等什么呀？

顏曉宇最想要的就是這句話。趕忙坐到父親身邊，笑嘻嘻地為父親斟滿一杯白酒，準備好好地陪父親喝上二兩。只是三口人雖說團坐在餐桌前，可過節(jié)的氛圍卻絲毫不見。顏曉宇哪能不知道父母的心思？也極力地想逗父母開心，可不管他如何努力，餐桌上的氛圍依舊沉悶。

正感索然無趣，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顏父兩眼立時亮了，指著門外說，有人敲門，肯定是我大孫子來了。顏曉宇有點兒疑惑，不可能吧?？戳搜凼直恚挪贿^六點半，遲遲疑疑地走過去，剛打開門，顏帥清脆悅耳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爺爺奶奶。把顏父顏母高興得不約而同接到門前。顏父更是一把摟過顏帥，我的大孫子，可想死爺爺了。

顏母說，回來吃咋不早點兒往回打個電話吶？你說這事兒，就怪曉宇，還說什么你們娘倆不回來吃了，吃飯都沒等你們。

喻鑫說，媽，是我告訴曉宇吃飯不用等我們的。

顏母說，平時不等也就罷了，過節(jié)不等那行？再說菜也都涼了。

顏父說，涼了怕啥？涼了我再熱。我再給你們娘倆掂量幾個新菜。

喻鑫說，不用了爸，都這么晚了，我們也坐不多久，就別麻煩了。

顏曉宇趕緊接過妻子手中的包，陪笑說，這怎么是麻煩？我媳婦兒回婆家必須得吃新菜。爸，你掂量菜，你兒子下廚。

顏父去掂量菜，顏母亦把顏帥拉到身邊，聽奶奶話，今天就別跟你爸你媽回去了，在這兒陪爺爺奶奶住幾天。

顏帥像成年人般嘆口氣，說奶奶，不是我不想住，是我現(xiàn)在實在是太忙了，沒有時間。

顏母說，你個小屁孩兒有啥忙的？

顏帥說，這你得問我媽。

喻鑫說，媽，真的不行，明天顏帥還得補課吶。

顏父說，還有幾天就過年了？咋還補？就不能讓孩子多休息幾天嗎？

喻鑫說，我也不想讓他補，可現(xiàn)在的孩子哪個不補？總不能讓顏帥輸在起跑線上吧？

顏父嘆口氣，拉著顏帥坐在自己和老伴中間說，說的也是，人家都在補，你不補就沒人家學到的知識多，考試就難免要吃虧，只是一年到頭這么整，你說孩子要是厭學了可咋整？

顏曉宇剛好炒完菜，坐到父親身邊說，爸，這話你以后當著顏帥的面最好少說。隨手起開一罐啤酒，遞到喻鑫面前說，媳婦兒，來一罐。

喻鑫不接，也不拿正眼瞧顏曉宇，冷冷地說，不想喝。

顏母說，過節(jié)呢，不喝點兒酒那行？曉宇，給我也來一罐。

顏父也把已快喝干的酒杯往顏曉宇面前一推說，今天我高興，再給我來一杯。

2

農(nóng)歷臘月廿九，也就是公元2020年陽歷1月23日，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湖北省省會武漢市傳出一條震驚世界的爆炸性新聞，武漢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fā)布第一號公告：自2020 年1 月23 日10 時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無特殊原因，市民不要離開武漢，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恢復時間另行通告。

顏曉宇是在翻看抖音時看到這條新聞的。顏曉宇看到這條新聞的第一印象就是：扯蛋，一個上千萬人的大都市，還能說封就封了？幾乎想都沒想，隨手就滑了過去。但顏曉宇很快就意識到，這條新聞可能是真的。因為在接下來看的信息中，幾乎所有信息都是圍繞武漢封城展開的。甚至還有武漢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fā)布的第一號公告全文照片。

果然，沒過多久，就接到解寶三打來的電話，讓他馬上過去一趟。剛到局長室門前，就聽到里面?zhèn)鞒龈本治槔さ目人月暋?/p>

解寶三說，老伍，你咳嗽可有一段日子了，該上醫(yī)院看看了，可別耽誤了。

伍坤說，我昨天去過了，大夫說，就是普通支氣管炎。

門并沒有關，但顏曉宇還是敲了敲門。

解寶三說，曉宇啊，武漢封城的新聞你知道了吧？

顏曉宇沖伍坤點了下頭，走過去站在解寶三辦公桌前說，我剛知道。

解寶三說，你對這事兒怎么看？

顏曉宇笑了，說我怎么看？解局，我能怎么看？

解寶三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問你，你認為新型冠狀病毒會影響到我們這兒嗎？

顏曉宇遲疑說，不能吧？

伍坤說，我認為也不太可能，畢竟離著那么遠呢。

解寶三說，是不太可能啊。可我是這么想的，今天宣布封城的可是武漢啊。武漢在全國各大城市中的分量就不用我多說了吧？那可是中國中部地區(qū)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城市啊，春運期間，一天的客流量就達幾十萬，就更別說封城之前離開武漢去往全國各地的500萬人流了。這可是500萬人啊。不用多了，其中的千分之一，不，哪怕其中的萬分之一回到咱市，其中只要有1、2個病毒攜帶者，這就不得了了。尤其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這期間要是萬一出現(xiàn)疫情，你們想過后果嗎？

伍坤說，你要是這么說，咱們還真得做點兒準備。

顏曉宇說，問題是到底該咋準備??？

解寶三說，根據(jù)目前我們所能掌握到的信息，口罩對預防新型冠狀病毒感染還是較為有效的。我想，咱們局是不是應該多少提前準備些呀？另外，馬上就要放年假了，我建議咱們局那輛唯一公車就別入庫了。就讓曉宇開回家，以備萬一在假期期間出現(xiàn)疫情，用起來方便。

顏曉宇喜滋滋地說，解局，我沒意見。

伍坤說，我也沒意見。

解寶三拍板說，既然都沒意見，那就這么定了。

局辦公樓斜對面就有一家藥店，由于經(jīng)常光顧，顏曉宇和老板幾乎成為準好友。藥店相逢，又是來買口罩的，不免就多聊了幾句。不聊不知道，一聊嚇一跳。顏曉宇這才在老板口中得知，幾乎往日無人問津的醫(yī)用口罩早就脫銷了。倘若疫情爆發(fā)，就連老板自己也沒口罩可用。顏曉宇這才有點兒慌了，離開藥店，趕緊給喻鑫打電話，問妻子買沒買口罩。

顯然喻鑫也沒拿口罩的事當一回事，她甚至反問，買什么口罩？

顏曉宇說，你怎么忘了，我過小年那天就給你打過電話，告訴你武漢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有向全國蔓延的趨勢，讓你買點兒醫(yī)用口罩備用。

喻鑫說，我當啥事兒呢，不就買口罩嗎，一會兒我就去買。那天你好像說讓買啥N95，還是N96來的？

顏曉宇說，是N95。哪來的N96？

喻鑫說，我知道了，是N95。

顏曉宇說，行了，你就別瞎折騰了。我跟你說實話吧，局里也讓我出來買口罩了，我剛從藥店出來，據(jù)老板說，別說N95 了，就是醫(yī)用一次性口罩都早脫銷了。

喻鑫不信，說，不至于吧。

顏曉宇說，啥不至于？我剛從藥店出來，我還能騙你嗎？你不是愛網(wǎng)購嗎？你趕快上網(wǎng)，也別管是不是N95 了，只要是醫(yī)用口罩，先買些再說。

收了線，才打給解寶三。解寶三也不信，說，口罩還能脫銷？

顏曉宇說，誰說不是了。

解寶三說，你沒多走幾家藥店嗎？

顏曉宇說，我正準備去下一家。不過，我估計夠嗆。解局，女人都會上網(wǎng)買東西，要不讓琳琳在網(wǎng)上看看？

解寶三說，我知道了。你抓緊多跑幾家吧。

這邊放下電話，顏曉宇又給喻鑫打電話，問她買沒買到口罩。喻鑫說，你著什么急？我這邊正問著呢?？谡钟?，但價格都漲了。我正等著那邊回話呢。顏曉宇總算舒口氣，說，你就別管啥價了，趕快把單子下了。

聽說網(wǎng)上還能買到口罩，顏曉宇心里有底了。便不緊不慢地又走了幾家藥店才返回局里。

可事實證明顏曉宇還是有點兒太樂觀了。

本來顏曉宇是想先去季琳琳辦公室的，可季琳琳不在，顏曉宇只好去了解寶三辦公室。不想，季琳琳居然早已先他一步坐在那里了。

季琳琳也是來匯報工作的。見顏曉宇走進來，沒等局長說話，她倒先開口了（這就是女人的優(yōu)勢），問，大主任，買到口罩了嗎？

顏曉宇說，還用問嗎？我這邊是沒戲了。你買到了嗎？

季琳琳說，網(wǎng)上倒是有，就是價格貴了點兒。

顏曉宇說，解局，貴也得買呀。

季琳琳說，我話還沒說完呢。特殊時期，貴點兒也沒辦法啊。我就開始下單子了。你猜怎么著？下完單子，沒人理我了。到現(xiàn)在連貨款都沒打過去呢。

顏曉宇說，他們啥意思？有錢都不想賺了？

季琳琳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解寶三擺擺手說，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琳琳，你那邊盯著點兒，只要對方回信，趕快把貨款打過去。

喻鑫那邊的情況也基本上差不多，詢完了價便幾乎都沒了下文。顏曉宇便忍不住埋怨妻子太大意了。誰知不埋怨正好，一埋怨，反勾起喻鑫一肚子委屈，反怪顏曉宇說有給自己打電話的功夫，怎么你自己不去買？其實顏曉宇也沒有怪妻子的意思，埋怨的話也是情急之下順口說出的。眼見妻子不悅，還得好言安撫，讓妻子別放心上，口罩的事兒自己再想別的辦法。直到吃完晚飯，才終于有電商回復說，年前無法發(fā)貨。喻鑫問，什么時間能發(fā)貨？電商回復，最快也得過完十五。喻鑫問顏曉宇下不下單？顏曉宇說，扯淡，誰知道過完十五啥情況。喻鑫問，買不到口罩那咋辦？顏曉宇說，還能咋辦？又不是只有咱家沒口罩，別人咋辦咱咋辦唄。再說咱不是還有車嗎。

有車果然方便。第二天，載上妻兒，不過一腳油，便到了父母家。

三十無話。按國人傳統(tǒng)，大年初一在家守財。只有同族本家才會相互串門拜年。顏父在本市沒有子侄，因此，顏曉宇幾乎都會在這天中午趕去局長家蹭酒喝。

解寶三為人豪爽，夫人更是熱情好客，故此，初一這天，單位同事大都喜歡到局長家去做客。

在去局長家的路上，顏曉宇已經(jīng)明顯地感覺到空氣中透出的緊張與凝重。最為顯著的現(xiàn)象就是，與往年相比，路上的行人及車輛銳減，并且大多數(shù)行人都戴上了口罩。有行跡匆匆者，留下了一路的詭異與不安。更為夸張的是，竟有司機也戴上了口罩。也讓顏曉宇感到自己仿佛是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

但尷尬的還在后面。來到局長家，竟只見到季琳琳和尉兵兩位同事。好在解寶三依然豪爽，夫人也依然熱情好客。

按照慣例，凡來局長家同事都會主動下廚做一道拿手菜。今年人雖少了，可慣例不能破。只是不管主人再如何熱情好客，缺少了人氣的聚餐難免還是顯得有些許的冷清。

3

大年初二，女兒回娘家。喻父、喻母早早便起床忙碌，專等著女兒、女婿帶著外孫子回來吃團圓飯。

老兩口幾乎一上午都沒歇腳，女兒、女婿、外孫也盼回來了，酒也滿上了，還沒等喝幾口，解寶三的電話便打了過來，讓顏曉宇馬上開車去接伍坤到單位開會。喻鑫的臉立時便黑了，你們局長這是啥意思？過年也不讓人過消停??？你告訴他，吃飯呢，不去。

顏曉宇趕緊好言安撫妻子說，你又不是不了解解局，沒有特殊情況，他怎么會這時折騰我們？

喻父心里也不痛快，但還不能不說話，嘆口氣說，既然單位有事兒，你就快去快回。我們這邊慢點兒吃，等你回來。

顏曉宇邊起身穿衣邊說，這個時候開會，事兒肯定小不了。還不知開到什么時候結束呢，就不用等我了。

喻鑫起身邊幫顏曉宇整理衣領邊說，你連口罩都沒有，開會時注點兒意，離單位同事都遠點兒。

顏曉宇說，都是知根知底的單位同事，沒事兒的。

不知什么時候，天上紛紛揚揚地飄起了片片雪花，給這個略顯冷清的春節(jié)平添了幾許喧囂。

伍坤家住在市區(qū)，這也是解寶三讓他開車去接的主要原因。

車到幸福小區(qū)，遠遠就看到伍坤正等在道邊。顏曉宇便將車靠了過去。伍坤打開車門，鉆進副駕駛便劇咳起來。顏曉宇說，伍局，這咋還越來越重了呢？不行的話，還是住院打幾天點滴吧。

伍坤精神明顯不足，抹了把臉說，大過年的，為一點兒小病住院不值當。還是等過完節(jié)再說吧。

顏曉宇說，有病不住院，總這么挺著也不是回事兒??？可別再把病給耽誤了。

伍坤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

顏曉宇說，你要實在難受，今天的會就別去開了，我回單位向解局解釋。

伍坤擺手說，我挺得住。走吧，別讓解局等急了。

趕到局會議室，果然解寶三已然等在那里了。

見人到齊，解寶三依舊習慣性地清了清嗓音說，今天緊急招股級以上干部回局開會，主要還是傳達市委、市政府就有關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做出的最新工作指示。就在今天上午，縣委、縣政府還為此召開了專題會議，向我縣各委、辦、局通報了這次會議的重要精神，并結合當前的實際情況，提出了符合我縣的具體工作要求?？赡艽蠹乙捕紡男侣勚锌吹搅?，武漢的疫情已經(jīng)擴散到了湖北全省以致全國。目前的形勢不容樂觀啊。各省也都在積極地響應黨中央的號召，火速抽調醫(yī)務人員支援武漢抗擊疫情。當然了，這是大的層面了。具體到我市，我縣，就是據(jù)有關方面統(tǒng)計，大概有近500人從武漢回流我市，這其中就有30幾人回到我縣，因此啊，市委、市政府要求全市各區(qū)、縣必須及時掌握這些從武漢回流人員的身體狀況，這就需要各區(qū)、縣抽出人手對武漢回流人員進行細致地排查?？h委、縣政府考慮到我局的實際情況，排查任務就免了，但要求我局股級以上干部從即日起，必須立即返回工作崗位，隨時待命，以應可能到來的疫情。各位，對不住了。雖說今天才大年初二，但是，你們也必須把心給我收回來。

季琳琳說，解局，提前上班，抗疫，都沒問題，只是疫情真要來了，您總不能讓我們連個口罩都不帶就上去抗疫吧？

解寶三說，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向縣委、縣政府匯報過了，縣委、縣政府也非常重視。據(jù)我所知，縣委、縣政府也已向市委、市政府如實做了匯報。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市委、市政府會盡快統(tǒng)籌一批醫(yī)用口罩，以便分配給各區(qū)、縣。

這邊開會，那邊伍坤疲態(tài)畢露?？丛谘劾?，也讓解寶三頗感不舒服。散會后，叫住伍坤說，你病得這么重，我看今天就早點兒回去吧。

伍坤頭上已滲出冷汗，點頭說，也好，那單位的事兒就全靠你了。

解寶三看了看表，又叫過顏曉宇說，老伍病得挺重，外面又下著雪，就辛苦你一趟，開車送回去吧。另外，我估計今天下午應該沒啥事兒，送完老伍，你也不用回來。如果有事兒，我再給你打電話。

雪越下越大，把前方的道路連成了一片，也幾乎模糊了顏曉宇的視線。不過好在縣城離市區(qū)并不遠，即使是視線受到影響，也不過多半個小時便到了。

在返回的路上，顏曉宇撥通了妻子的手機，向妻子通報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問妻子今晚上回不回家。女人結婚，就難得住娘家了。喻鑫說，她不回了，要領著兒子在娘家多住幾天。讓他在家自己照顧好自己。顏曉宇便收線了。也就是在這時，手機傳來一條市應對疫情防控指揮部發(fā)出重要信息：市區(qū)剛剛確診一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此病例是本市首例，感染者系一名武漢回流的大學生，后面附有該病例的活動軌跡。

盡管顏曉宇對此已經(jīng)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可疫情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還是讓他大為訝異。尤其是剛把同事送回家，疫情便幾乎追著屁股趕了過來。不由使顏曉宇產(chǎn)生一種聯(lián)想，仿佛疫情就是追著自己趕來的。也使顏曉宇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負疚感，明明小年那天就知道疫情可能會擴散，為什么還不趕緊去買口罩，以至讓自己的家人都暴露在疫情的血色陰影下。

但，現(xiàn)在后悔已然沒用了。

可能是心情壓抑，間或是車輪打滑，車子行到小區(qū)門口居然熄火了。顏曉宇也沒介意，剛要重新打火，就聽到身后有人鳴笛。顏曉宇回過頭去，透過車窗看到鳴笛那人居然是住在一個小區(qū)，并且是前后樓的老同學雒興國。

雒興國也看到了顏曉宇。打開車窗，探出被口罩遮住半個臉的腦袋問，沒事兒吧？

顏曉宇也打開車窗，探出腦袋說，車熄火了，能有啥沒事？

雒興國問，用我?guī)兔幔?/p>

顏曉宇說，不用。

搖上車窗，打著火，緩緩將車開進小區(qū)。才停到樓下，雒興國的車便也跟了上來，雖停在了身后，卻沒熄火，只是搖下車窗，坐在駕駛室等顏曉宇過去。

顏曉宇下車，走過去問，下這么大雪，不好好在家呆著，你又上哪瘋去了？

雒興國笑了，我能去哪？也就是找倆朋友打幾圈麻將。

顏曉宇說，你好福氣呀。我就沒你命好，今天下午就正式上班了。老同學，我勸你一句，你就消停點兒吧，咱市可已經(jīng)有一例了。

雒興國說，該著河里死，井里死不了。有啥怕的？

顏曉宇說，你就作吧。

雒興國說，你還說我，你自己也不一樣，連個口罩都不戴。

顏曉宇說，我倒想戴，我得有啊。

雒興國問，怎么回事？

顏曉宇探口氣說，都怪我大意了，想買的時候，已經(jīng)脫銷了。

雒興國說，你買口罩找我呀。我就知道，你打心眼里就沒瞧起我這位老同學。從后車座拿過一包口罩說，這里面有幾個N95，剩下的都是一次性醫(yī)用口罩，你先拿去戴，用完了再給我打電話，哥們再給你弄。

顏曉宇接過說，這怎么好意思？

雒興國說，幾個口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瞞你說，我有個哥們，就是倒賣口罩的。

顏曉宇說，那就多謝了。

雒興國笑說，跟我還窮客氣。對了，我車庫能停兩臺車，把你車停我?guī)炖锇?。明天出車不遭罪?/p>

顏曉宇說，算了吧，明天我出車早，還得折騰你。

雒興國說，我可是讓你了，你不?？刹还治?。

顏曉宇笑了，便往樓門洞口走邊舉口罩說，謝了。

一人在家，顏曉宇也懶得做飯，便煮了袋速凍水餃，調好調料，剛要吃，手機便響了。

電話是解寶三打來的。顏曉宇趕緊接了起來問，解局，有事兒??？

解寶三清了清嗓音說，告訴你個壞消息，剛接到市衛(wèi)健委的電話，老伍可能是感染了。所有密切接觸者從即日起，必需在家自我隔離14天……

不知何故，顏曉宇竟產(chǎn)生了一種被置身于游戲之中的感覺。僅僅是開車送了趟同事，病毒便在不經(jīng)意間突然地與自己已近在咫尺了，而且近得幾乎都能聞到病毒的味道。

這到底算是咋回事兒啊？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餃子，顏曉宇堵得一口也吃不下，甚至看著都有點兒反胃。怔怔地呆坐半晌，才撥通了妻子的電話，告誡妻子在岳父家好生呆著，哪兒也別去。喻鑫聽出顏曉宇的聲音和語調都有些不對，急忙追問顏曉宇到底是怎么了。顏曉宇知道瞞不住，但也不想這么早就說，但最終還是在妻子的再三追問下，說了實話。

喻鑫就懵了，說伍局年前年后就一直咳嗽，你一直沒任何保護和他在同一座辦公樓里上班，不是早就被感染了嗎？那我和兒子不也……

顏曉宇說，你想哪兒去了。年前伍局就是普通的支氣管炎。關鍵是29那天傍晚，伍局去了趟大華超市，剛好病例也去了。而且病例那天還沒戴口罩。就在病例被確診的時候，伍局也發(fā)燒了，還流涕、咳嗽，所以被確定為疑似病例被隔離。我剛和伍局坐一塊兒開過會，還開車送伍局回家，就成了密切接觸者。所以才被要求居家隔離，再說解局也被隔離了。

喻鑫說，你說伍局也真是的，你都病成那樣了，你還開啥會呀？曉宇，你也別害怕，我現(xiàn)在就回去照顧你。

顏曉宇急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再說你回來能解決啥問題？能讓我不感染??？還不是把你也搭進去，你就消停地領著兒子在你爸你媽家呆著，照顧好你爸你媽和兒子就行了。

與妻子通話時，手機便一直有電話打進。進電話的是季琳琳。但顏曉宇哪有心思給她回話啊？收了線便又給父親打，叮囑父親家里有吃的就別下樓了。好在給顏父打電話時，顏曉宇的情緒已經(jīng)平復了許多。顏父在電話中并沒有聽出有什么異樣。

季琳琳那邊卻是很執(zhí)著，顏曉宇這邊占線，她就一直打，終于顏曉宇與顏父收線，季琳琳的電話才打進來。

季琳琳幾乎是帶著哭腔說，曉宇，你說伍局這人是不是有??？你自己病成啥樣了你自己不知道??？你就不會消停地自己在養(yǎng)病啊？你說你吃飽了撐得來開啥會呀？你不知道這病會傳染??？你來開會影響單位多少同事啊？也沒聽說單位同事誰和他有仇啊？就算有仇，誰跟你有仇你找誰去，也不能這么整啊……

聽季琳琳絮絮叨叨陳述，顏曉宇的心情更加沉重了，竟找不到一句安慰她的話。直到季琳琳歇斯底里地把心中的怨憤都發(fā)泄完，才有氣無力地收了線。無意間一抬頭，正好看到桌上的口罩，這才猛然想到，自己還欠雒興國一個電話。

雒興國還蒙在鼓里，接起電話打趣兒說，老同學，才剛分手就又想我了。

顏曉宇說，老同學，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 ……

雒興國聽完，也是呆了半晌，才緩緩說，曉宇，你坑死我了。

顏曉宇說，興國，對不住了。

雒興國說，你坑死我了不假，但你沒有對不住我。我呀，可能就是這命。

顏曉宇本想安慰雒興國幾句，話還沒說出口，那邊便收線了。對雒興國的舉動，顏曉宇是理解的。

躺在床上，顏曉宇開始在手機中仔細收尋有關新型冠狀病毒的所有信息，哪怕就是一條短訊也不放過。盡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從中找到什么，了解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更不知到底是什么時候，顏曉宇終于在即緊張又困乏的狀態(tài)下進入了夢鄉(xiāng)。即便是在睡夢中，仿佛仍在關注著新冠病毒，又仿佛聽到惱人的手機鈴在急促地鳴叫著。迷迷糊糊地尋到手機一看，可不是有電話打進來。打進電話的正是喻鑫。

喻鑫問，你沒啥癥狀吧？

顏曉宇說，沒有。

喻鑫說，聽你的語氣，好像是昨晚沒休息好吧？我告訴你曉宇，你這樣可不行。我剛才在微信上查過了，要想不被感染，最重要的是增強自身的免疫力，休息不好，免疫力能增強嗎？

顏曉宇說，啥沒休息好？我昨天睡晚了，還沒起床。

喻鑫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光想著你被隔離的事兒了，忘了晚點兒再給你打電話了。你睡吧，我一會兒再打給你。

顏曉宇收線，向窗外望了一眼。盡管擋著窗簾，白日的余暉還是大大方方地透了進來，提示著人們該起床了。他將被子往頭上一蒙，準備睡個回籠覺。可經(jīng)過剛才一番通話，睡意早就過去了，那還睡得著？但又實在懶得起床，便賴在床上好一會兒，才懶洋洋地抓起手機，給妻子回撥了回去。

喻鑫接起電話問，是不是睡不著了？

顏曉宇反問，你說呢？

喻鑫說，你別沒良心啊，人家還不是關心你。

顏曉宇說，我知道，你也沒休息好吧？

喻鑫說，你還算有點兒良心，知道我也休息不好。你真的沒癥狀？

顏曉宇說，真的沒有。我不是說了嘛，伍局也只是疑似，大概今天晚上結果就能出來。

喻鑫說，別管結果咋樣，你一定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顏曉宇說，我這么大人了，這點兒還用你告訴，你就照顧好你自己得了。

喻鑫說，一有結果，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顏曉宇說，知道了。

收了線，又在床上躺了會兒，才爬下床。

經(jīng)過一夜沉淀，顏曉宇早已恢復了理智。不是還沒被確診感染嗎？有啥好擔心的呢？即便是被確診感染了，生活不還得繼續(xù)嗎？一想明白，立時便感到饑餓。畢竟昨天中午就沒吃幾口，一直挺到現(xiàn)在還水米未進呢。來到廚房，將昨晚煮熟的餃子熱了一下，吃了個溝滿壕平，便又回到床上，在手機微信中關注起新冠病毒來。

新冠病毒的消息畢竟有限，一個多小時后便幾乎再找不到新的新聞了。好在現(xiàn)在的手機功能齊全，瀏覽完新冠新聞，還可以玩抖音，玩游戲，雖說是一個人在家，卻也不至于太過寂寞。

冬日天短，才不過下午4點，天就擦黑了。顏曉宇就開始盼著局長趕快來電話。別管有感染可能也好，沒感染可能也罷，早點兒知道信息也是個解脫。盼著想著，解寶三的電話就來了。結果是虛驚一場。伍局的核酸檢驗為陰性。顏曉宇激動得在電話中便喊叫了起來。解寶三立即提醒他說，別高興得太早了，伍局也有可能是假陰性。因此，密切接觸者還要繼續(xù)居家隔離至少7天。

收了線，顏曉宇就迫不及待地給喻鑫打電話。喻鑫也高興得尖叫了好幾聲，說她馬上打的回家。顏曉宇趕緊攔住妻子，告誡她說，千萬不能回來，自己還得再居家隔離5天呢。

給妻子打完，又給雒興國打。雒興國一聽就來了精神，說，我就說我沒這么點兒背嘛，老同學，我那天說的話，你可別介意。

顏曉宇說，讓你說得我好像多小氣似的。不過老同學，我可得提醒你，咱還得繼續(xù)居家隔離5天呢。

雒興國說，有你這一回，我還能不加小心嗎？老同學，你今天這個消息太讓我高興了。你這樣，你拿瓶啤酒到陽臺，我去臥室，咱哥倆隔著窗戶喝一杯。

顏曉宇說，你快得了吧，這樣咋喝呀？

雒興國說，這樣咋就不能喝？我現(xiàn)在就起瓶啤酒，到臥室窗前等你，你也麻溜的，起瓶啤酒到陽臺。

顏曉宇也來了興致，真的起了一罐啤酒來到陽臺。果見雒興國一手舉著電話，一手舉著瓶啤酒在自家的臥室窗前等他呢。兩人便在這個非常時期，各居各家，以一種特殊的形式喝了起來。

4

顏曉宇對酒沒有太大的嗜好，喝了兩罐就不想喝了。也不是顏曉宇不想陪雒興國，而他想趕緊去給妻子和父母送口罩。

顏曉宇先到岳父家。門一開，顏曉宇將口罩扔進屋里就往樓下走。身后便傳來妻子的這怪聲：

曉宇，你啥意思？都到家門口了，咋連門都不進？

顏曉宇邊走邊說，我怕萬一傳染給你們。

出了樓，就聽到妻子在樓上叫自己名字。顏曉宇抬頭，就看到喻鑫、顏帥以及岳父、岳母正趴在陽臺上招手呢。顏曉宇便也笑著招了招手。

到父親家也是如此，門一開，將口罩扔進屋就飛快下樓。走出小區(qū)，母親的電話便追了過來：曉宇，你咋不進屋呢？

顏曉宇笑了，媽，不瞞你，我們局副局被懷疑感染了新冠病毒，我是密切接觸者，被要求居家隔離。

顏母就慌了，曉宇，你有啥癥狀沒？

顏曉宇說，媽，你聽我把話說完啊，我說的是昨天的事兒，伍局的核酸檢驗出來了，是陰性。

顏母說，你可嚇死我了。陰性不就是沒事兒了嗎？那你咋還不敢回來？

顏曉宇說，這個病有假陰性，萬一是假陰性呢？我敢隨意回去嗎？

顏母又把心提到嗓子眼，說，那不是還可能被感染嗎？

顏父搶過顏母的手機說，你這孩子，昨天的事兒，那昨天你給我打電話時咋不說？

顏曉宇說，跟你說有用嗎？啥用沒有，還得讓你們跟著我著急上火。

顏父說，顏帥娘倆呢？她們娘倆沒事兒吧？

顏曉宇說，你放心，她們娘倆在我岳父家住呢。

顏父說，就你自己還在家住啥呀，干脆搬到我這兒來住。

顏曉宇說，我要是能搬過來住，我還把口罩扔下就走干啥呀？爸，口罩就只有這些，你省著點兒用。

顏母又搶過電話說，曉宇，你一人在家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由于心情不錯，顏曉宇回家之前還特意去了趟超市，購買了滿滿兩大袋食物，以備居家隔離期間食用。

總體來說，顏曉宇雖不是什么宅男，但還算是戀家的男人。故此，一個人居家隔離生活也不難適應。畢竟時代不同了，一部手機便可瀏覽天下事。更何況每天還有新冠病毒可以關注。

次日一早，全市疫情發(fā)生了變化，在前日的基礎上新增了一例。再一日，又新增了兩例。其中一例還是在縣城。立時縣城的空氣便越發(fā)緊張了。隨即縣城的公共交通便停了，緊接著出租也被叫停。僅又過一日，便開始了交通管制。全縣除行政及必要車輛外，其余車輛一律禁行。跟著就是封閉小區(qū)。措施一項接著一項，壓迫得人簡直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可顏曉宇還沒等隔離到七天，解寶三便又打來電話，讓他明天一早開車到單位報到。顏曉宇遲疑問，解局，我隔離期還沒到呢。解寶三火了，說老伍已經(jīng)確診不是了，你還隔什么離？再說咱單位就一臺公車還在你那，你在家隔離，你讓我跑著辦工??？

解局就是這個脾氣。

第二天一早，顏曉宇來到單位。解寶三再次主持召開了局股級以上干部會議。由于疫情緊張，即便是開會，同事們也都戴上了口罩。伍坤雖沒被感染，但病情較重，沒來上班。解寶三便開始分配工作。

縣委決定加強全縣的封閉管理，并在各個路口設卡管控。勞動路兩端設有兩個卡點，卡點便由局里負責。每個卡點分配4人，每2人為一組，每組8 小時為一班，每天16 個小時設卡嚴控。顏曉宇和尉兵分到了一組。由于顏曉宇一直管車，送餐的工作也由他接了下來。每天忙忙碌碌，過得倒也充實。只是接觸的人多了，顏曉宇便更不敢讓喻鑫和顏帥回家了。

一日傍晚，因局長用車，顏曉宇回家走了小區(qū)另一個角門。遠遠竟看到雒興國戴著袖標站在門口。顏曉宇就笑了，問你這唱的是哪出啊？

雒興國也笑了，說在家呆的真他媽的沒意思，還趕不上出來當自愿者呢。

顏曉宇說，我就知道你小子沒那么高的覺悟。

雒興國說，你這叫啥話？我在這兒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可得為你說過的話負責。

顏曉宇說，我說了，你現(xiàn)在可以告我去呀。

雒興國說，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我就原諒你了，但是，你一會兒得陪我喝酒。

顏曉宇說，還像上次那樣？你累不累呀？

雒興國說，你落伍了吧？這回咱在微信上喝。

顏曉宇沒聽明白，在微信上喝？那咋喝呀？

雒興國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回家把啤酒準備好，找個舒服地方等著我就行了。

顏曉宇果真拎了一打罐啤酒躺到床上。

不一時，手機微信便傳來雒興國發(fā)來的信息。顏曉宇打開微信，就看到雒興國正躺在沙發(fā)上，舉著啤酒對他說，來吧，老同學。

顏曉宇問，你手機放哪了？不會有人幫你舉著吧？

雒興國說，你可真笨，網(wǎng)上就有賣手機架的，沒有手機架，隨便找個東西支上不就行了。

顏曉宇笑了，搬來筆記本桌，又在手機后面放了幾本書，打開一罐啤酒說，那就來吧，老同學。

雒興國說，我有個提議，咱哥倆為了預祝咱縣城的勝利干杯！

顏曉宇說，不對，不能光為了咱縣城干杯。還有咱市呢？咱省呢？應該是為了武漢，為了湖北，為了預祝全國的勝利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