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

張作梗

一

懷抱窗戶在空中飛翔的

人，夢一樣

停落在我們身邊。

夢一樣，

她將天空帶到我們生活中。

積雨云修飾著她的發(fā)髻，

星辰從她眼里飛出。

（我們這些被大地捆縛的人啊。）

二

但我們?nèi)粤晳T仰望她。

這個——大部分時間在天上工作的人，

她每天的回來像久別重逢。

“上帝的骰子一擲”，

天上、地下便成為時間的兩面。

三

她說話有幻想的味道。

飛行包拖在身后，推拉桿上還有朝云

暮雨的痕跡。

世界如謎，而她像荷葉升起，

降落的同時帶給我們一個

空中清澈的謎底。

四

她熟悉藍。熟悉藍色分泌的故事。

當我們脫去重力，

和她一起遨游天空，

我們懸著的心渴求她的庇護。

她眼里逸出的藍既安靜又溫馨。

她是我們看得見的天使。

五

懷抱彩虹，在云朵之上避雨的人，

以晨曦描摹大地的眼影，

用雷聲拭擦湖泊明晃晃的玻璃，

天空，乃是她巨大的后花園。

她是我們的超現(xiàn)實主義姐姐。

她戴的貝蕾帽新鮮、前衛(wèi)，

像一篇掠地飛行的超現(xiàn)實主義宣言。

紅枸杞（外一首）

亞 楠

當我看見火焰，紅紅的

火焰

便看見了精血

那個沉寂的黃昏

我看見

準格爾盆地的珊瑚樹

在燃燒

激情。抑或一縷縷紅霞

把大地鋪滿

可我并不是看見了火焰

我只是

看見燃燒的記憶

喬夏巖畫

在喬夏村看隋唐巖畫

當看到

原始生殖崇拜時

我就在想

先民們旺盛的想象力足可以

穿透那片巖石

不過，我也有短暫

的惶惑

就像一滴水被凝固時能夠

看到的情景

陽光傾斜著

在我目力所能到達的

地方

一頭鹿在飛奔

就開疆拓土，好讓

它的夢

延續(xù)得更久一點

整個秋天我都在這幅巖畫中

徘徊

仿佛我就是一頭雄鹿

把最初的雄威嵌入了

古老的巖石

望春風

我曾經(jīng)想起過，雪水

并沒有

把滿園的柔光

都安放在黑色鳥群的翅膀上

也沒有在醒來時

像一只刺猬

從暖陽中獲得靈感

只不過是

燕來了，空氣里

飄浮著我從前熟悉的聲音

仿佛滿園皆空

現(xiàn)在不會有人來這里

看那些花草

不會像一個花癡

只惦記誰也看不見的虛空

黃莊的油菜花又開了（外三首）

楊 平

大地太富有了

這里有成千上萬噸黃金

大地太甜美了

一個個碩大無比的蛋糕

已制作完成

陽光的奶油在上面

涂了一層又一層

誰的生日慶典

場面如此浩大

隆重

陶家的陶

陶家的陶

是土陶的陶

是出土文物的陶

在陶家，最精美的瓷

也能回到最初的陶

在陶家，陶是一種陳列品

也是一種容器

在清棲谷

陶可以用來慢慢品茗

也可以用來斟酒豪飲

當我們漫步西池田園，走上九龍橋

才發(fā)現(xiàn)陶家還有一種陶

叫樂陶陶的陶

陶家把這種陶

贈送給了——

所有來陶家的人

九天母石

遠看我把它看成一座山

因為它離天最近

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它是石頭

它跟水很親近

一座山是誰的肩膀

白云也可以在上面依偎

石頭的表情

只有心誠的人才能看懂

而靜靜的洪渡河

可以裝下整個天空

大硝洞

大硝洞是一個通道

時光在里面

走得很慢

大硝洞藏著閃電和雷霆

它們會在風雨交加的夜里

傾巢出動

大硝洞現(xiàn)在不產(chǎn)硝

只產(chǎn)驚嘆和疑問

此時，我們經(jīng)過大硝洞

在里面吼一聲

我們的聲音就會

直達遠古、白堊紀

空（外六首）

倮伍木果

好想做一場夢

不計長短。只要

這中秋，撫摸你的臉

還是滿月。不論

掛枝上，或在水里

醉漢

走三步，退兩步

像前三十年勇往直前

后二十年前思后想

身軀左搖右晃

不是站不穩(wěn)，而是

想左右逢源，夾縫求生

不然五十年人生苦酒

豈能醉出如此丑態(tài)

鄉(xiāng)愁

故鄉(xiāng)，是一個坑

等你的人，一直在那里

不停地挖，挖得

越大，埋的人越多

履歷

別寫——紙很白

字那么黑。忍一忍

一切都成過去

誰知一滴淚，已經(jīng)

突破眼睛的底線

鳥的對話

小鳥對媽媽說——

天好高，彩霞那么美

咱干嘛要茍且在

這么小的林子

傻孩子，聽媽的話

別幻想天高任鳥飛了

你看老天滴水不漏

守口如瓶。誰敢保證

上面住著的猛禽

都吃素……

致小女阿呷嫫

呷呷，是誰的女兒

我是爸爸的幺幺

小女回答，如此自信

紅樸圓潤的笑臉

還泛著三歲小酒窩

于是，我就捧著她的臉

在額際回報一個

深切的吻。但每次

都格外謹慎，擔心自己

滿目包容的塵埃

掉進她纖塵不染的眸子

患上眼疾，留下

一片不干凈的視野

另類寫真

一只螞蟻被扼殺在

女人的大腿上，甚至

不見一滴血。這種

肉欲的教訓，讓其他

螞蟻充分意識到

還是樹下好，遮風雨

避毒日，又能圓

從前的夢——

夢里有張餐桌，桌下

還剩著一些飯粒

黑夜的烏鴉（外一首）

王躍強

黑夜的烏鴉

黑得比黑夜明亮

一群鐵釘子，釘在雪地上

讓時間發(fā)硬

烏鴉的眼瞳里，注滿火焰

多少重石浮煙

隨風而去

烏鴉身上的殘雪在消失

但靈魂與翅羽

拒絕融化

當烏鴉出現(xiàn)在一首詩里

絕對沒有

餓壞了的詞，凍壞的字，唯有

血在呼嘯

黑夜的烏鴉

黑得黑夜閃閃發(fā)光

白丁香

我在欣賞

眾多花卉的葉片：羽狀脈、卵形葉

以及裸花

單被花、花瓣螺旋狀排列

以及

蝶形花冠、鐘形花冠、舌形花冠、十字形花

冠

柔荑花序、肉穗花序……

啊，唯這株白丁香

在風中

打翻了自己的儀式，它不要那種奢華

只想，悄無聲息地

守住

靈魂深處的靜

君可安好（外一首）

谷玲玲

那條青磚小路已長出雜草

潮濕的路面氤氳煙水氣

苔痕蕭索，柴門空自敞開

再聽不見你的腳步聲傳來

我不敢往前走

怕碰疼周圍遺落的昔日溫度

那時滿天空回蕩風聲

氣息膨脹胸膛無限向往遠方

流年細碎，指間握不住韶華

撐一把傘在雨中故地重游

我并非想走回曾經(jīng)

時光已遠，只想輕聲問候一句：

好久不見，君可安好

中山湖日出

我站在我生活的地方看日出

太陽是有根的，與我家毗鄰

秦淮源頭的湖水靜謐

每天洗滌，每天都新鮮

漁翁的小船從太陽里劃出

撒一網(wǎng)希望，收獲從不落空

行走中山湖岸的人都是我的鄉(xiāng)親

他們說說笑笑，純樸又快樂

山河飽含情義

鮮紅的太陽鋪展絲絨般的寬容

世間縱有萬千煩惱

看看日出，心中總會盈滿慈悲

跟父親喝酒（外一首）

白恩杰

舉杯

十幾枝開不敗的臘梅

在高舉的酒杯上碰在了一起

這充血的年夜里

四十五度的老白汾

濺起一聲聲新春的祝福

九十歲高齡的父親

笨拙俏皮的言語

在我們眼中是豎起的豐碑

受過艱難困苦的肩頭

搖晃著從沒有過的幸福與歡笑

喝一口酒

進自己獨闖山西的記憶

喝一口酒

進圍滿一桌人的自豪

用品人生，品社會，品讀書人的水平

品這杯酒

充滿甘甜苦辣

就像今天的生活

梨花中的女人

暖風在路途篷散的發(fā)絲里蔓延

雛燕翅膀里的北方

終于解開厚實的棉襖

聽泥土的釋放

還有那被關閉一冬的鳥鳴

坡下坡上梨園片片

布谷鳥的呼喚

蒲公英的黃傘

讓隨風跑來花香

把最先上山的女人醉倒

她們依靠在春風里

任花香在自己的身上涂抹

一邊走一邊種植著唇印

直到自己也成為一座花房

靜靜地等待彪悍的占有

老船長（外一首）

馬 興

在邁特村的海灘上

一艘老船鈄擱在岸邊

老船長站在船后望著大海

幾只鷗鳥從頭頂飛過

退了潮的沙灘

像他的額頭刻下歲月的皺紋

斑駁陸離的船體像他臉上的滄桑

他敞開衣襟，捋了捋胡子

夕輝下，他和老船像兩只大鐵錨

整個大海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晚霞把緩緩泊港的三桅白帆

映成一隊旗影

也撲打在他的臉上

他，和這落日、大海

輕輕地互道了一聲平安

岸

早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我就喜歡在晨曦中來到岸邊

噴薄而出的陽光照射在沙灘上

我用沙子堆起一座座童話的殿堂

上學后，我喜歡雷電中的《海燕》

常常在暴風雨中來到岸邊

搏擊風浪的沙鷗飛起又低落

我在它們的弧線里

想象旭日和遠方

到現(xiàn)在

我喜歡在陽光暖暖的時候來到岸邊

分享捕魚人把豐收和平安

搬到岸上的喜悅

岸，大?；仡^的地方

一簇簇浪花涌上了我此刻的胸膛

磁鐵（外一首）

寧延達

像一塊磁鐵到處尋找另一塊磁鐵

太多事務吸附于我

龐大 臃腫 疲憊纏身

雖然我的吸力 僅對鐵石有效

作為另一極 你 已經(jīng)走入我的反面

愛我的人還在退讓

退讓

我所努力奔赴的終點

永恒 多么清晰

它長滿鐵銹

庭院設計

安裝一扇門 把房間內(nèi)的吼叫隔離

安裝一扇窗 把體內(nèi)發(fā)霉的東西晾干

開發(fā)一塊空地 把木板鋪成船尾

安裝一架秋千 把不動的事物搖醒

人生的意義一定是追求不平衡

平衡的事兒交給宿命

有些時候費點心是值得的

我將至少睡在這兒一萬六千個夜晚

有一場戀愛 超越兩個人的身體

有一些空白 等待兩個三個五個孩子來填滿

有一個縫隙 留到生命的終結

有一只籃球 跳躍起來的時候

衰老恰好消失

興隆鎮(zhèn)瑣記

紅 雪

兩條鐵軌隔開俗世

隔開天堂與人間

冒著煙的大長蟲忽然咳嗽一聲

大地哆嗦成一團

興隆是個小鎮(zhèn)。我夢中的天堂

森林小火車拉來山一樣高的木材垛

鋸沫子、樺樹皮曾燒旺過村莊的炊煙

每天，我的幾個小樹一樣的同學

騎著單車一路叮鈴鈴過鐵軌

把我的艷羨隔在小火車的另一側

高大的土墻圍住一棟工字型的平房

興隆中學，圍住了我三年的渴望

憂郁、饑餓、讀書、寫詩

……妄想出人頭地

土墻抹了三年

魚塘挖了三年

每天我用腳板丈量

從寧小鋪屯到興隆鎮(zhèn)的十里路。三年

看過云朵飛。與夾道而立的莊稼

鉆進鵝毛大雪、老北風……瓢潑大雨

的懷中。廝混三年

父親背著我的口糧來過

大哥坐過我的大通鋪

表哥和我在操場邊的大榆樹下

談過遠方……我冒芽開花的母校

日月晨昏

紙包紙裹的中秋月餅

妹妹頭上的發(fā)綾子

車站、油坊、電影院、電驢子……飯館

黑白電影一樣的記憶殘片

我和父親在干冷的臘月偷偷賣羊肉

成了投機倒把分子

被幾個惡狠狠的男女沒收了桿秤

關進小黑屋

照小學、初中、高中畢業(yè)照

穿戴過“小居照相”的衣服領帶眼鏡

把自己打扮得紳士一樣

篡改高中三年憂傷而單純的時光

吃過暖壺里的三分錢的冰棍。甜嘴巴舌

看過地攤上的小人書

一本《青年佳作》慫恿我想當熊貓一樣的作

家

晚自習的燭光并不明亮。鈴聲叮鈴鈴一響

就心急火燎跑到校園與二醫(yī)院間的熟食攤

買一毛錢一個的燒餅狼吞虎咽

熄燈鈴響了。六十人的大通鋪進入黑暗

此起彼伏的呼嚕驅趕著頭上的霜寒

我想回去尋找三十年前種下的腳印

小鎮(zhèn)還在跑馬占荒，興隆中學還在長高

通向烏鴉泡森林的小火車

留下一條逶迤的煙縷，想跌落的風箏

趴在巴木通林業(yè)局門前供時光觀瞻

高三二班的六十二名同學

像被大風吹散的云朵

散了，聚了……又散了

像過家家的愛情沒有嗩吶的說辭

像小鎮(zhèn)街頭熱氣騰騰的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