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眺 望

2020-11-18 10:38辛希孟
山東文學(xué)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鳥窩老趙聯(lián)社

辛希孟

老趙奉命去人事科的路上,還不知道夫人王鳳英已經(jīng)暗地里為他辦好了調(diào)動的事。坐在面包車上,他心中七上八下的。到了城里,下了面包車,老趙貼著馬路的邊兒,來到五龍市農(nóng)村信用社聯(lián)合社的大門口。

聯(lián)社的大門是那種銀光閃閃的鐵拉門,老趙在這樣的大門前,常常有點(diǎn)兒膽怯。他輕輕地拍了拍門,這樣的神情不是一個接近五十歲的男人應(yīng)該有的。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警衛(wèi)從傳達(dá)室的玻璃窗探出頭來,問,干什么的?找誰?

老趙說,自家人。

我是問你找誰!年輕的警衛(wèi)有點(diǎn)兒不耐煩。

老趙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有股火兒從心窩里躥上來。他壓一壓,把臉貼到銀光閃閃的鐵拉門上,說,到人事科去。想了想,老趙又說,我——我是王鳳英的對象。說完了這句話,老趙心中的怒火突然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沉的悲哀。

年輕的警衛(wèi)顯然和老趙的夫人很熟悉,他邊按電動開關(guān)邊笑,說,趙師傅呀!你看我,第一次見面,不好意思!回家千萬別向王主任告我的狀呀。

接待老趙的是人事科科長王向,王向把老趙讓在椅子上坐下,又給他倒上了一杯茶。老趙看著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人事科長王向,有點(diǎn)兒不知所措。

王向說,老趙呀,在鄉(xiāng)下住了這么多年,也該動動窩了。這次聯(lián)社決定把你調(diào)到保衛(wèi)科,不知你有沒有意見?

老趙先是一愣,接著就明白了是夫人一手遮天,把事情給辦了。

那天晚上,喝了兩杯酒,老趙朝夫人發(fā)牢騷,老趙說,這么大的事兒,你連個招呼也不打。王鳳英說,進(jìn)城是早早晚晚的事,也是好事,你不愿意?

躺下后,王鳳英又告訴老趙說,聯(lián)社正在籌劃蓋宿舍樓,要趕在房改前分最后一次帶福利性質(zhì)的房子。論資排輩,她不但能夠分到一套,而且,樓層也不會差。城里有了房子,進(jìn)城更是順理成章的了。

保衛(wèi)科的人分成了兩組,一組專門下鄉(xiāng)和去城區(qū)各個儲蓄所解送款,一組按白天黑夜分成兩批在聯(lián)社值班,看守大門和庫房。

老趙身上穿的不再是和其他員工一樣的工作服,而是鐵灰色的經(jīng)警服裝。在鄉(xiāng)下老百姓的眼中,穿那種服裝的人是可以和警察魚目混珠、不分彼此的。

剛開始的那幾個月里,科長和幾個同事遇到酒場,愛隨便叫上老趙。

保衛(wèi)科的科長姓李,和老趙年齡差不多,是那種升職無望打好了譜兒混到退休的人,所以平時里與下屬相處得很隨便。

老趙跟著李科長喝了幾次酒,在桌上,老趙中規(guī)中距,話少,酒也喝得少。大家都聽說他在青龍鎮(zhèn)也是這樣,便也不在意。

在聯(lián)社大門口打過交道的那位年輕警衛(wèi)名字叫周濤,自從老趙調(diào)到保衛(wèi)科后,小周和他相處得還是不錯的,常和他開些牽上王鳳英的玩笑。

聯(lián)社的兩組警衛(wèi)每隔一個月就互換角色,一組輪流在值班室里看守大門,一組隨車下鄉(xiāng)解款或收款。不過,不管是輪到哪一組,工作都是很輕松的。

隨車的人比值班室里的人多了一支鋼珠槍,多了一頂鋼盔和一件防彈衣。老趙第一次穿上防彈衣、戴上鋼盔、掛上鋼珠槍時,曾偷偷在更衣室的大鏡子前照了照自己。那形象,讓他覺得很有些陌生。老趙甚至突然生發(fā)出了一點(diǎn)幽默,他悄悄問鏡子里的人,你是誰?

平時,老趙除去坐班,就一個人躺在宿舍里聽錄音機(jī)。他把家里的那些磁帶都帶到了城里,一邊聽,一邊隨著吹口哨。

老趙常聽的曲子是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祝》,老趙能用口哨把這支曲子演繹得出神入化。老趙躺在宿舍的床上,耳聽著那熟識的曲子,嘴里輕輕吹著口哨,便會完全地進(jìn)入自己的世界。

老趙在聯(lián)社值班時分管的衛(wèi)生區(qū)域是聯(lián)社大門前的一段水泥板鋪成的人行道。人行道和馬路之間,有一排碗口粗的槐樹,所以,每個早晨,清掃樹葉和行人留下的香煙蒂、燒烤肉串的竹棍兒、冰激凌的紙盒兒等等就成了老趙的固定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大約需要十分鐘的時間便能夠完成,在每天這十分鐘的時間里,老趙一邊彎腰掃著雜物,一邊想自己的心事。

有一個早晨,老趙遇到了初中時的同桌高大全。

說來也怪,他倆雖然是相鄰村子的同學(xué),這么多年又都在家鄉(xiāng)工作,可是,兩個人卻從沒有碰過面。

高大全招呼他,趙勝??!

老趙直起腰,拄著掃帚,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警服叫出了自己姓名的男人,竟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來。

高大全說,忘了?好好想想。

老趙尷尬地和他對面站著。

高大全一邊苦笑一邊說,我,高大全呀!

高大全?老趙端詳一下對方的將軍肚和泛著油光的禿頂,終于,從那張肥胖的臉上,依稀找出了三十多年前的記憶——

一個精瘦的大眼大嘴的少年像氣球那樣慢慢地膨脹,膨脹成了面前這個富態(tài)卻老相的男人。

老趙說,哎呀,高大全,你變化太大了。

高大全說,是啊,高了——胖了——老了!

兩個人站在一棵槐樹旁說了幾句話。

老趙不大愛說話,和那些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在一起更是如此,因此,那同學(xué)重逢的情景就有些不太熱烈,甚至有點(diǎn)尷尬。兩個人無非說些住在哪里、孩子是上學(xué)了還是參加工作了等等套話。

末了,高大全問了老趙的電話號碼,說,有機(jī)會,咱們聚一聚。又說,前兩年搞過一次同學(xué)聚會,不知為什么你也沒去。

看著高大全擺著八字步搖搖晃晃地走遠(yuǎn)了,老趙站在那里好久沒有動彈。

關(guān)于高大全的情況,老趙都是聽村里人或者別的同學(xué)說的。他知道高大全現(xiàn)在是五龍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前幾年,他把老婆換成了一個比他年輕十幾歲的漂亮女人。在老趙同班的同學(xué)中,高大全算是那種在社會上混出了模樣的人。

正是深秋季節(jié),風(fēng)吹落葉,一會兒,老趙的腳下就飄滿了一層黃黃綠綠的槐樹葉。老趙瞅瞅那樹葉,心里想,真快呀,三十多年怎么像眨眼的工夫呢?你看這樹,綠了又黃了,一年又一年,循環(huán)不斷。人呢,從生到死,由小到老,卻不能像這樹。

從那一天起,老趙掃落葉就掃出了許多的感慨來。

春天,看著地上的小嫩葉,老趙就想,它是個剛出生就死了的孩子呀!被蟲子咬死的還是被風(fēng)吹下的?還是得了好不了的病呢?這樣想著,老趙就不忍心去掃它,怕粗硬的掃帚劃破了它幼嫩的身子。

夏天的落葉,就讓老趙想到了那些和自己同齡的死去了的熟人,不該死的時候,他們卻死了。

秋末了,老趙就想,又一批人要去了,自己也到了秋天啦,很快也會像這些樹葉一樣化作泥土的。

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輩一輩的就這樣活著死著。

老趙甚至還想到了那個許許多多哲人都想的永恒的話題,我是從哪里來的?又要到哪里去啊?

老趙希望死后的人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他常常就在心中描繪這個世界。老趙描繪的這個世界里永遠(yuǎn)有兩個人在那里等著他——他的奶奶和呂麗。至于那個世界是丑的還是美的,是善的還是惡的,都無關(guān)緊要了,只要她們在那里。

老趙把這種苦思冥想帶到了值班室里,有時候,別的同事就覺得不言不語的老趙很怪,就懷疑他是不是在家里偷偷地練邪功。

打掃完了衛(wèi)生以后,往往剩下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才是上班的點(diǎn)兒,這時候的老趙喜歡走一段路到全城最大的那個十字路口處,站在那里看來來往往的人。

七點(diǎn)到七點(diǎn)半的半個小時里,那個十字路口特別擁擠。紅燈亮了,車和人停下了,綠燈亮了,車和人動起來了。老趙那樣看著,就熬過了幾十分鐘。

剛進(jìn)城的那些日子里,老趙站在那個十字路口,看著面前流動的車和人,曾經(jīng)小聲吹過口哨。可是,他聽不到自己的口哨聲,各種機(jī)動車發(fā)出的亂七八糟的聲音灌滿了他的耳朵。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老趙不能適應(yīng)滿街的車和人,他覺得城市是那樣的混亂和不可理解。

老趙不再吹口哨了,他專心致志地看車看人。

老趙一邊看一邊想,這些人都有些什么樣的生活,他們的親人,他們的朋友,他們的工作,他們的愛情,他們的仇恨……

于是,老趙就看到了許許多多的故事,老趙就想到了每個人都是一部大書,你翻開它,里邊全是故事。

老趙后來不再站在那個十字路口看車看人,原因是那天早晨他看到了一場人與人的戰(zhàn)爭。

紅燈亮了,一個騎摩托車帶著一個小女孩的男人沒停下來,在路的中間,他和一輛紅色的夏利出租車差點(diǎn)撞在一起。

夏利車司機(jī)探出頭來,罵道,找死呀!

摩托車手說,是啊,老子不想活了,你軋死我呀!

堵塞的車都停在那里看熱鬧,夏利車和摩托車的對罵很有水平,惹得大家不時地爆出笑聲。

突然,小女孩從摩托車上跳了下來,掏出書包里的文具盒,朝夏利車頭砸去,口里罵道,狂什么,小心我找人做了你!

這場戰(zhàn)爭看得老趙心里發(fā)涼,他沒有等到交警來處理紛爭,便離開了那里。

從那一天開始,老趙再也沒有去那個十字路口看人看車。

不去十字路口看車看人了,那早晨的老趙去哪里混時間呢?原來,他去了夾在十字路口一角的小公園。

公園里每天早晨總是有幾十個老太老頭,或練功或溜鳥兒,沒人認(rèn)識老趙,老趙也不愿和他們扎堆兒。老趙站在小公園里,面向東方,想象著高樓大廈后面那輪冉冉升起的紅太陽,活動著自己的手腳。

一段時間下來,老趙竟然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功,老趙在心里把他創(chuàng)造的這種功叫自然功。

自然功最大的特點(diǎn)是沒有固定的一招一式,掄臂,踢腿,搖頭,松胯,隨心所欲,愛怎么活動就怎么活動。

老趙只在那棵白楊樹下練功。那是一棵直徑約三十公分、高約十五米的白楊樹,和鄉(xiāng)村的樹相比,那棵楊樹,幾乎算不上是一棵大樹。

老趙陶醉在自然功中,可在別的那些練功人的眼中,老趙像一個精神病人。是啊,還有誰在公共場所做那樣一些古里古怪的動作呢?

老趙進(jìn)城八個月后,王鳳英便辦理了內(nèi)退手續(xù)。

王鳳英在青龍鎮(zhèn)信用社主任這個位置上干了六年,雖然操了許多的心,受了許多的苦,但她仍希望繼續(xù)干下去。無奈,上頭有文件,文件規(guī)定,主持工作的主任,男的可以干到五十歲,而女的,則只能干到四十五歲。

王鳳英有兩種選擇,一是從領(lǐng)導(dǎo)崗位上退下來,去市聯(lián)社某個科室干個一般的辦事員;二是直接與別的女職工一起,辦內(nèi)退。

王鳳英在床上輾轉(zhuǎn)了三個晚上后,選擇了內(nèi)退。王鳳英內(nèi)退后,每月可以拿到一千三百元的退休金,這個數(shù)字頂?shù)蒙蟽扇齻€在職的企業(yè)工人。

王鳳英內(nèi)退沒幾天,聯(lián)社蓋的宿舍樓便完了工。分房那天,老趙本來不準(zhǔn)備去的,他對王鳳英說,我沒有什么意見,你看好了就行了。

實(shí)際上,老趙對未來的新房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喜歡要兩頭的,那樣,客廳里就有窗了,就亮堂了。老趙總覺得城市比鄉(xiāng)下暗,可是,老趙在夫人面前什么都沒說。

在王鳳英的再三要求下,老趙最后還是去了分房的大會議室。

排名在王鳳英前面的幾位,都是退休的老干部,大家有要三樓東的,有要二樓中的,輪到了王鳳英,二樓東仍待字閨中。

老趙的心怦怦地跳起來。

老趙多少年沒給夫人出主意了,這次,忍不住,提醒夫人說,要二樓東。

王鳳英本來打算要三樓的,聽了老趙的話,猶豫片刻,就依了老趙。

分房后的那個晚上,老趙興奮得幾乎一夜未眠。

連著兩個月,王鳳英一心撲在新房上。

也就是在王鳳英忙里忙外搞裝修的時候,老趙出了件大事。

在這件大事之前,老趙和人吵了兩次架。保衛(wèi)科的同事背地里都說老趙到了更年期,脾氣變得很暴躁。這兩次吵架,似乎都成了最后出事的鋪墊,起碼老趙自己相信那是命里注定的,是逃也逃不脫的。

第一次架,老趙是和周濤吵的。

老趙在掃街的時候,偶爾發(fā)現(xiàn)了一棵槐樹上有一個鳥窩。老趙先是看到一種綠色的、名字叫柳燕的小鳥兒鉆進(jìn)樹冠里,然后,他就看到了茂密的樹葉里的鳥窩。

柳燕兒做窩,都是用草根兒和樹葉兒織成,掛在樹枝上,像是一只美麗的小吊籃。

老趙在值班室里把看到的鳥窩告訴了周濤,周濤就說,咱們看看去。

老趙勸他不要去看,周濤不聽,周濤扛了兩把椅子,讓老趙替他扶著,他上去看鳥窩。

周濤探頭看向鳥窩,大聲大氣地說,哎呀,里面有四只蛋兒!

老趙說,別動它。

誰知周濤竟伸手把那鳥窩摘了下來,氣得老趙當(dāng)場血涌頭頂,差點(diǎn)暈倒。

周濤一只手托著那四只鳥蛋,咧著大嘴,笑著說,拿回去嘗嘗,鳥蛋是個什么味道兒。

老趙說,你吃了要死?。?/p>

周濤開始沒有看到老趙的臉色,還和他嬉皮笑臉地開玩笑,說,又不是王主任下的蛋,你疼什么呢?

老趙勃然大怒,罵道,你胡說什么呢?

周濤本來就不是個善茬兒,見老趙罵他,便沖到老趙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回罵道,你算是個什么東西?敢罵我?你有病?。?/p>

旁邊的同事趕緊把他們倆拉了開來,為這事,兩個人五六天沒說話兒。

李科長找老趙說,老趙呀,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呢?怎么能為幾個鳥蛋和周濤打起來呢?

老趙不語,扭頭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吹起了《梁祝》的曲子。吹著吹著,老趙不自覺地淚流滿面。

這件事也就是保衛(wèi)科的人和聯(lián)社的部分人知道,王鳳英不知道??墒牵o跟著的第二件事,就鬧得有點(diǎn)大了。

那一天,老趙剛換了班要去吃飯,路經(jīng)聯(lián)社儲蓄廳的大門時,聽到里面有女人的爭吵聲。

平時里,老趙絕不是一個愛看熱鬧的人,可是那天他卻鬼使神差地走進(jìn)了大廳。

老趙看到一個紋著細(xì)眼眉、涂著紫口紅、頭發(fā)拉直了的年輕女人站在柜臺外面,大聲大氣地嚷嚷著。柜臺里面,剛參加工作的那個女大學(xué)生眼中含著淚,站在那里。

年輕女人手里拿著一張紅色的百元新錢,說,你們銀行還付假錢呀?不行,我不換,要假一罰十!你拿出一千塊錢來就算完!

年輕女人又拿起掛在脖子上的紅色小手機(jī),按了幾下,對上嘴巴打電話,人民銀行李行長嗎?我是劉英,我在農(nóng)村信用社提錢,發(fā)現(xiàn)了一張假錢,你說怎么辦好呢?

儲蓄廳的主任走出來勸她進(jìn)客戶室坐坐,她仍舊不停地嚷嚷,坐什么坐?馬上給我一千塊錢了事,別的不用多說!

老趙湊過去,聽了一會兒,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學(xué)生不知啥時候收進(jìn)一張假錢,沒有發(fā)現(xiàn),又付了出來。這幾年假錢泛濫,時有銀行的人員麻痹大意,出現(xiàn)如此尷尬事情。

老趙對那年輕女人說,消消氣兒,有什么事兒進(jìn)去說嘛。

年輕女人看一眼老趙,說,你是干什么的?

老趙說,我是這里面的職工。

年輕女人說,和你沒關(guān)系,一邊兒去吧!

老趙說,小閨女剛參加工作,吃口飯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年輕女人扭頭仔細(xì)看了老趙幾眼,說,我掙一百塊錢容易嗎?我今天認(rèn)不出這張假錢,我不就虧了嗎?

有幾個顧客圍了上來看。

老趙又說了幾句,年輕女人不耐煩了,回頭對著老趙叫道,你算是個什么東西?不就是個看大門的狗嗎?有本事,你把我趕出去??!

老趙頭腦一熱,沖上前去,像那天周濤抓住他的衣領(lǐng)那樣抓住女人的衣領(lǐng),口里反問她,你是個什么東西!

大家趕緊上前把老趙拉開。

被大家拉開的老趙,嘴里仍舊不斷地叫嚷了一陣。

下午,王向把老趙叫到了人事科,王向很嚴(yán)肅地說,老趙啊,你把事情弄大了,人家客戶告到人民銀行不說,還要把這件事反映到報社和電視臺。今天下午聯(lián)社黨組開了緊急會議,專門研究了這件事。大老板看在你是個老同志的面上,不想把你怎么樣,不過,要我與你一起先去那位顧客家,向她賠禮道歉,看看能不能緩和一下。

老趙說,我不去。

王向說,不去是肯定不行的,大老板已經(jīng)發(fā)了話啦。老趙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別犟呀。

老趙說,大不了開除了我。

王向無奈,就讓老趙先回了家,然后,把王鳳英叫到了聯(lián)社。

晚上,王鳳英勸老趙按照聯(lián)社的決定先去道歉。

開始時,老趙還是不答應(yīng),后來,王鳳英就哭了。老趙和王鳳英結(jié)婚二十多年了,還很少看到她哭呢。王鳳英哭著說,老趙呀,你還有三年就可以辦理內(nèi)退了,不能因?yàn)檫@件事把后半輩子耽誤了呀!去了,低著頭,說幾句軟話,不就結(jié)了嗎?

老趙被夫人哭得心里亂亂的,一夜沒睡踏實(shí)。第二天的早晨,他對王鳳英說,我去。

老趙垂著頭,跟在王向的后面走進(jìn)劉英的家。意想不到的是,老趙在劉英家的客廳里看到了高大全。

高大全叫著老趙的名字,說,我猜就是你。哈哈,我昨天晚上把劉英好一個罵呀!

一邊說著,高大全還一邊拉著老趙的手,把他往沙發(fā)上讓。

劉英呢,則紅著臉去拿煙倒水。

一時,倒叫王向呆在了那里。等弄清老趙和男主人的關(guān)系后,王向一下子笑了。

巧合,讓一件很棘手的事情變得十分容易解決了。老趙甚至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說出來,大家就愉快地解決了問題,假錢由高大全交到了王向的手中。

老趙出的那件大事,曾一度在五龍城的大街小巷里被大家當(dāng)成新聞傳播。

老趙下班去坐車回青龍鎮(zhèn)的時候,要穿過全城最繁華的那條商業(yè)街。商業(yè)街的兩邊,全是各類大大小小門面各異的店鋪,街的中間,永遠(yuǎn)是人滿為患。

老趙在商業(yè)街上左拐右轉(zhuǎn),小心翼翼地走著時,對面走來一個正打手機(jī)的女子。突然,從人叢中竄出兩個小伙子,一個上前抓住女子的胳膊,另一個便去奪女子手中的手機(jī)。

女子大聲叫喊起來,路人都循聲看過去,卻沒有人伸出援手。

老趙沖上前去,吆喝道,你們要干什么?放開她!

兩個小伙子真的放開了女子,一齊看老趙。

看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笑道,哈,假冒偽劣產(chǎn)品!你披上這么一身皮子,就成了警察啦?就算你老小子是真警察,俺哥倆也不尿你。

老趙忍下一口氣,想抽身離開,可那兩個小伙子卻不讓他走,繼續(xù)斗嘴兒挑弄他。

此時,那女子早已跑得不見了人影,三個人身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老趙漸漸地火大了起來,突然,他伸出胳膊,一拳打向首先挑逗他的那個小伙子的臉。

這是老趙有生以來第一次打人,還虧得他平時里經(jīng)?;孟胫龅竭@種懲惡揚(yáng)善的場面,他的這一拳擊中了對方的下巴。

挨了一拳的小伙子叫一聲,喲呵,開打了!他嗖的從腰里抽出一把砍刀來,兩個人便拉開了架勢,朝老趙攻上來。

還好,對方只是用刀背砍老趙。他的頭部被砍中了幾下,鼻子也被打了好幾拳。

老趙倒下的時候,看到了自己頭上淌下來的血,那些血被從樓空間穿過來的晚霞映著,顯得分外地紅。

老趙也只是昏迷了一霎那,他躺在那條繁華的商業(yè)街上,睜開了眼睛。老趙首先看到了一只狗,一只白色的大眼睛寵物狗。小狗伸出舌頭,試圖舔他流出的血。

一個女聲喝道,貝貝,臟死了!

接著,一雙白潤的手抱起了小狗,小狗沖著老趙的頭,汪汪地叫了幾聲。

老趙又看到了密密匝匝的一圈鞋,就像十二歲在北京火車站那樣,男人的,女人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鞋塞滿了老趙的眼。

老趙還聽到了一個幼稚的童聲問,媽媽,這個人流了這么多的血,怎么還不死呢?

老趙再看,便看到了呂麗朝他伏下了身子,把他整個兒遮住了……

王鳳英還沒有從正在裝修的新房趕回青龍鎮(zhèn),她穿一件滿是木料和油漆味的舊衣服闖進(jìn)了醫(yī)院的病房。坐在床邊,王鳳英握著老趙的手說,你認(rèn)為你是誰???這里沒有人認(rèn)識你,沒有人會幫你,你怎么還這么傻呀!說著,她就哭了起來。

老趙覺得很悶很煩,他發(fā)現(xiàn)王鳳英自從辦了內(nèi)退之后,變得婆婆媽媽了,已經(jīng)在他面前哭過好幾回了。

老趙讓王鳳英把他的隨身聽和幾盒磁帶拿到醫(yī)院,天天躺在病床上聽《梁?!愤@支曲子。

不聽音樂的時候,老趙就容易想到剛剛過去的事情。他有些后怕,他想,如果那小子用刀刃砍他,不知他會不會因此而失去生命?

春末,老趙兩口子搬進(jìn)了新居。

新房裝修了兩個月,老趙只來看過三次,一切全憑夫人操辦。王鳳英沒和老趙商議,把一應(yīng)的家具電器全換了。大到沙發(fā)茶幾衣柜箱廚電視冰箱,小到鍋碗瓢盆水杯牙缸,那些家里的舊東西全讓王鳳英給了農(nóng)村老家的兩個哥哥。

這一點(diǎn)讓老趙很生氣,倒不是說老趙心疼那些東西,而是老趙覺得沒了那些東西的新家不像他的家。

那些連著老趙許多記憶的東西都不見了,其中,有兩件東西他從心里舍不得。一是那臺舊式的福日立牌二十寸彩色電視機(jī),二是他用了三十五年的那只牙缸。

那臺福日立牌二十寸彩色電視機(jī),是奶奶在八四年底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積蓄和一對玉鐲子給他和王鳳英置辦的。按老趙的想法,他是要把那臺電視機(jī)放在新居的小屋里的,以便能夠常常地看到它。

比舊彩電更讓老趙心疼的是那只他用了三十五年的牙缸。老趙從十二歲起就用這只牙缸刷牙,它是一件伴隨老趙時間最長的舊物件。

那只牙缸上有一個圖案,一個披藍(lán)色風(fēng)衣的軍人持槍站在海邊的一塊礁石上。圖案的下邊,有一行字:福建人民前線慰問團(tuán)贈。

那只牙缸,是老趙跟隨二叔家的三哥去北京時從呂麗那里得到的。

那次外出,成了老趙一生中最最難忘的經(jīng)歷,坐不花錢的車,吃飯店里不花錢的大饅頭,見識了北京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呂麗。

牙缸是呂麗在一個早晨送給老趙的,那個早晨,在小旅館的洗手間里,老趙在呂麗的指導(dǎo)下,用呂麗的牙缸和牙刷第一次學(xué)習(xí)刷牙。

呂麗把牙膏擠到牙刷上,先給老趙作示范,然后,沖凈牙刷,重新擠上牙膏,把牙缸灌滿水,交給老趙。

老趙極羞澀極笨拙地把牙刷伸進(jìn)嘴里,口里一片清香。他分不清那是呂麗嘴唇的香氣呢還是牙膏的香氣。

看著老趙刷完了牙,呂麗說,你喜歡這只牙缸吧?它是我爸爸當(dāng)年在廈門當(dāng)兵時用的。呂麗又說,我連牙刷一起送給你了,以后你要養(yǎng)成刷牙的習(xí)慣,等大了,你也就會有我這樣白的牙了。

說著,呂麗啟齒一笑,呂麗的兩排整齊潔白的糯米牙就永遠(yuǎn)地留在了老趙的眼中。

三天后,當(dāng)失魂落魄的少年老趙被三哥他們送回家時,奶奶發(fā)現(xiàn)臨行時塞給他的五元錢和二斤全國通用的糧票都不見了,少年老趙用雙手捂著衣襟。

掀開衣襟,奶奶看到了那只白色藍(lán)沿兒的牙缸和一支粉紅色的牙刷,奶奶輕輕地拿出了它們。

少年的老趙呆呆地看了它們一會兒后,就放開喉嚨,大聲地號哭起來。

在少年老趙的哭聲中,三哥就把那個后來傳遍了五龍縣的故事告訴了奶奶。

三十五年過去了,肯定還有人記得那個故事,一個美麗的少女為了保護(hù)一個十二歲的男孩,死在了北京火車站海潮般涌動的人群腳下。

搬進(jìn)新家的老趙和夫人,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因?yàn)榘徇M(jìn)了新房,再不用城里鄉(xiāng)下地跑了,老趙早晨的時間就明顯多了,于是,他在小公園里做自然功的時間也就長了。

老趙一邊做自然功,一邊看公園的花草樹木,看從樓空里露出半張臉的太陽。當(dāng)然了,老趙最愛看的,是小公園里那兩只山鴉鵲,它們整天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地朝一棵白楊樹上叼枯樹枝兒。

兩只山鴉鵲在老趙的關(guān)注中壘起了一個鳥窩。

有一個早晨,老趙站在小公園的那棵白楊樹下,突發(fā)奇想,他要爬到那個鳥窩處,看看鳥窩里的小鳥兒。

老趙已經(jīng)觀察了許多日子了,老趙肯定鳥窩里已經(jīng)有了三只小鳥,老趙不敢肯定的是自己還能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爬上這樣一棵白楊樹。

小時候的老趙雖然算不上是同伴中的爬樹高手,但比這棵白楊樹更高的樹他爬上過好幾棵。

老趙看看自己的手和腳,再看看自己的腰和肚子,便多了幾分自信。老趙在同齡人中,算是瘦子了。他一米七五的身高,體重只有一百三十斤。

老趙繼續(xù)看那棵白楊樹,看了好一會兒,老趙脫掉了皮鞋和尼龍絲襪子,開始爬樹。

老趙剛把兩只腳盤上去,就滑了下來。老趙再爬,又滑了下來。再爬,再滑——循環(huán)了許多次,老趙總是爬不高。

從這個早晨開始,爬那棵白楊樹,便成了老趙每天的固定節(jié)目。

老趙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著自己爬上那棵白楊樹的情景。在他的想象中,日子一天天過去,鳥窩里的小山鴉鵲也終于飛了出來。老趙觀察得不錯,果然是三只。

鳥窩里沒了小鳥兒,老趙爬樹的熱情并未減少。老趙又開始想象著自己爬上去后,可以站在樹杈上,看四周的高樓,看馬路上的車和人。

當(dāng)然,老趙還想象著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也許會看到自己的村子,看到自己的那座已經(jīng)賣給了別人的老屋。

那些看著老趙練自然功的人,本就把老趙當(dāng)成了一個怪人,再看到他赤著腳丫子爬樹,就認(rèn)定了他的腦子有了問題。

那段時間里,老趙對自己的形象變得漠不關(guān)心了,他天天穿著聯(lián)社發(fā)的經(jīng)警服裝,王鳳英不逼著他換洗,他就那樣穿著。

老趙的頭發(fā)從三十八歲那年就開始漸漸白了,現(xiàn)在,兩鬢已經(jīng)見不到一根黑發(fā)了。王鳳英勸他去焗一焗油,老趙不干,說,都這大歲數(shù)了,白了就白了吧。

王鳳英發(fā)現(xiàn)老趙從進(jìn)了城之后變得有點(diǎn)不聽她的話了,心里就經(jīng)常不痛快。

裝修完了房子,搬完了家,沒了事情可做,王鳳英更覺得心里不痛快,因此,兩口子平日里就難免起些摩擦。

那天的早晨,臨上班時,王鳳英看著老趙滿頭亂糟糟的白發(fā),一下子就發(fā)了脾氣,她對老趙說,你今天中午不去理發(fā)焗油,就不用回來吃飯了。

說完,王鳳英便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這一哭,總算見了效果,上午解款回來,老趙便去找地方理發(fā)。

老趙是第一次在城里理發(fā),老趙不知道美容美發(fā)店和理發(fā)店是兩碼事,老趙連著進(jìn)了兩家美容美發(fā)店,人家都說不理發(fā),老趙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心里想,怪,送上門的錢都不要。

老趙找來找去,最后,找到了一家掛著“再回首理發(fā)店”招牌的小店。

探頭朝里看,沒有顧客,理發(fā)的女孩兒正坐在椅子上修指甲。見了老趙,女孩忙站起身說,大哥,理發(fā)嗎?請進(jìn)。

老趙覺得這女孩干得很仔細(xì)。上油的時候,小刷子一根一根地刷那頭發(fā)。

當(dāng)女孩轉(zhuǎn)到正面的時候,老趙有些兒氣短。女孩把臉幾乎貼在了老趙的鼻子上,老趙聞到了女孩口里的香氣,老趙便想到了北京的那個夜晚,想到了呂麗的嘴唇。

女孩很健談,老趙這二十幾年在鄉(xiāng)下接觸過一些理發(fā)的女子,知道她們都是這樣,但是這個女孩還是讓老趙感到很新鮮。

女孩打扮得也是分外性感,一件紅綠相間的小衫兒,一條咖啡色的牛仔短褲,把那些凹凹凸凸的地方勾勒得刺人眼目。

女孩的聲音更讓老趙魂不守舍,她說一口普通話,在老趙聽來,和記憶中呂麗的聲音是那么相像。

理完發(fā),焗完了油,老趙問女孩多少錢。

女孩說,十二塊吧。

老趙給了女孩十五塊,女孩要找錢給他,老趙忙說,不用找了。邊說,邊朝外走。

女孩在身后叫,大哥,下次還來啊。

從那一天開始,理發(fā)女孩的影子就常常在老趙的眼前晃動,老趙就很想再見到她,很想再一邊聽她說話一邊偷偷地看她。

那種說不清的享受,讓老趙反復(fù)地回味,就像幾十年來反復(fù)回味北京的那個夜晚一樣。

老趙熬過了一個月,等自己的鬢角稍稍發(fā)白的時候,他又去了“再回首理發(fā)店”。

后來,老趙有了閑空兒,便愛去那兒坐坐。他很少說話,他坐在那里,聽那女孩說話。老趙聽女孩說話聽上了癮,就像他十二歲時聽呂麗吹簫那樣。

理發(fā)店的生意不太好,有時候,老趙能有一個上午單獨(dú)面對女孩。女孩當(dāng)然也看得出老趙喜歡上了她,她似乎也喜歡有老趙這么個人坐在那里聽她說話。

漸漸的,老趙對這女孩有了些了解,女孩和他的女兒林林同歲,女孩甚至和林林同一年高中畢業(yè),只是女孩沒有考上大學(xué)。

女孩說,她在高中時學(xué)習(xí)不錯,同桌的女孩甚至為這個很是嫉妒她,常常和她鬧別扭。高三的下半學(xué)期,她為了氣自己的同桌,炫耀能讓班長愛上自己。寫了幾封情書之后,班長和她還真的墜入了情網(wǎng),結(jié)果高考時雙雙落榜。而那個嫉恨她的同桌,卻考取了省城的一所重點(diǎn)大學(xué)。

女孩像歷盡滄桑的老人那樣,感嘆道,人啊,真的沒法說。

高中畢業(yè)后,女孩先是跟著師傅學(xué)了半年理發(fā),然后,租下了這間小屋,開了自己的門頭。女孩心氣兒挺高,想在幾年后,掙下錢,把自己的門面擴(kuò)大,當(dāng)美容美發(fā)店的老板。

不過,女孩訴苦說,這一行不好干,競爭的多,一個月里,國稅地稅工商就得拿出二百多元。房租、水電費(fèi)、衛(wèi)生費(fèi)等等七去八去的,有時候連生活費(fèi)都掙不出來呢。

女孩還說,她只想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掙錢,不想走歪道,可現(xiàn)在,全是那樣的。

老趙明白女孩說的那樣的是什么樣的,忽然的,老趙就對這女孩心懷了愛惜。

有時候,老趙也說說自己,說自己剛剛從鄉(xiāng)下調(diào)進(jìn)了城里,剛剛搬進(jìn)了新房,說自己不愿意在城市生活,說自己看不慣馬路上的那些人啊車的,說自己受不了耳朵里一天到晚全是亂七八糟的響聲。

女孩說,還是城市好啊。

老趙也不和她爭論,老趙覺得自己有許多的話沒法和別的人說明白。

老趙和女孩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故事,可是老趙卻因?yàn)檫@個女孩而遇到了麻煩。

王鳳英有一個月自己去聯(lián)社領(lǐng)工資,周濤和她開玩笑,說,王主任啊,老趙這段時間形跡可疑啊,你要防備他哪一天把你給換了。

王鳳英回到家,仔細(xì)看了老趙幾眼,就看出了一心的狐疑。

王鳳英忽然想到老趙這幾個月理發(fā)勤了,不用她反復(fù)囑咐了。再想想老趙回家時經(jīng)常心不在焉的樣子,心里便開始發(fā)涼。

這天晚上,躺下之后,王鳳英問老趙,你這幾次都到什么地方理發(fā)啊?

老趙說,一個叫“再回首”的小店。

王鳳英平時里一般不和老趙開玩笑,這次,竟對老趙說,理發(fā)的是個小媳婦還是個大閨女???長得漂亮不漂亮?

老趙說,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鳳英說,沒什么意思,隨便問問。說完,轉(zhuǎn)過身去,不一會兒,小聲哭了起來。

老趙到底有些心虛,雖然自己并沒有做出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經(jīng)常到“再回首”去卻是事實(shí)。

老趙和夫人是二十幾年的老夫妻了,感情還是不錯的,尤其是這些年,紅臉的時候也不多。

此時,老趙就很有些內(nèi)疚。老趙開始想,夫人是不是到了更年期了呢?她退了下來以后,我對她是不是應(yīng)該盡量多關(guān)心些?

老趙像下決心似的對夫人說,你還不放心我?我這輩子不會和別的女人有什么事的。

過了不幾天,女兒趙林林回到了家。

林林實(shí)習(xí)的時候,曾對老趙夫妻說,我的工作不用你們操心,我要和幾個同學(xué)一起去求職。

王鳳英本來是想自己去跑一跑關(guān)系,可女兒堅(jiān)持要自己找工作,沒辦法,王鳳英只好給了她五千塊錢,盡著她去闖蕩。最后,林林把五千塊錢花光了,工作的事卻沒有著落。

為這事,王鳳英又傷了一頓心。

林林在家里住了起來。

也不知娘兒倆整天說些什么,那天,林林去了聯(lián)社,見父親不在,就打聽著去了那個小店。

老趙正坐在那里聽女孩說話,林林一步闖了進(jìn)去。林林指著女孩說,你好不要臉,賣到我老爸頭上了。

女孩看看老趙,再看看林林,突然笑了,說,趙林林,不是冤家不對頭,我還真沒想到咱倆又扯上了關(guān)系。

老趙一下子明白了,女兒就是女孩說的那個高中時種下了冤仇的同桌。

老趙要女兒回家,林林轉(zhuǎn)頭朝他發(fā)了脾氣,說,你喜歡她什么?不就是個馬子嗎?

女孩不氣反笑,說,趙林林,你老爸喜歡我這個馬子當(dāng)你的后媽,你又有什么脾氣?

林林說,放你媽的屁。

老趙聽她倆斗嘴,在一邊氣得亂打哆嗦。他不明白女孩為什么要那樣說話,說得好像他和她已經(jīng)有了關(guān)系似的。

屋里的人爭吵,很快就引得屋外的人圍觀,有人說,哈,這老頭艷福不淺,兩個小妞兒為他爭風(fēng)吃醋呢。

老趙羞惱交加,沖到林林面前,啪地抽了她一個嘴巴。

林林捂著臉,瞪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恨——你!說完,哭著沖出屋去。

老趙二十二年來,第一次打女兒,看著女兒那樣跑了,自己也失了章法,他迷迷糊糊地走出“再回首”,撞進(jìn)臨街的小酒店里,要了兩大杯扎啤,悶頭灌了下去。

老趙步履蹣跚地回到家,爬上床,便昏睡了過去。

醒來后的老趙,在客廳的茶幾上看到了兩張用玻璃杯壓住的信紙,一張是夫人王鳳英留下的,一張是女兒林林留下的。

夫人告訴他她回了娘家,也許,會多住幾天。女兒告訴他她回了省城,說,母校有一個四十七歲的教授在等待她。女兒還說,希望父親和母親能支持她的選擇。

老趙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失眠了的老趙并沒有間斷早晨去小公園練功和爬樹,甚至,在這個早晨,他還差點(diǎn)兒爬上那棵白楊樹——老趙爬到離最下面的樹杈只有一米的地方,終于沒有了力氣。老趙抱住樹干堅(jiān)持了幾分鐘,最后,體力不支,滑了下來。

老趙的睪丸在他下滑的時候被樹擠了一下,腫了好幾天。在睪丸腫脹的那幾天里,老趙爬樹的成績卻突飛猛進(jìn),他有三次爬到了失眠的早晨爬到過的那個高度,不過,每次都因了力氣耗盡而功虧一簣,沒能最終爬上自己想爬上去的那個有鳥窩的樹杈。

王鳳英在娘家住了一個星期,老趙的兩個舅子輪番掛電話讓老趙去接她回家。平心而論,老趙的舅子對老趙的評價還是很高的,他們和老趙相處得不錯。

老趙去了丈母娘家,在那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他和夫人王鳳英坐早班車回到了五龍城。

進(jìn)了家門,王鳳英驚叫一聲,把老趙嚇了一跳。

王鳳英沖進(jìn)臥室,接著又沖進(jìn)書房、廚房、衛(wèi)生間、陽臺等地方,四處看過了,就坐在沙發(fā)上哽哽咽咽地哭起來。

到了這時,老趙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昨夜,家里進(jìn)了人,廚房的后窗大開著,新居到處是翻騰過了的痕跡。客廳的那套價值不菲的真皮沙發(fā)被割破了五六個地方,衛(wèi)生間和廚房也被撬開了幾處,陽臺上的三盆花兒全扣了過來,花泥撒了一地。

老趙不明白這個盜賊為什么對他們的新居如此橫加破壞,剛裝修半年的家,遭遇了一場大浩劫。老趙嘆了一口氣,坐到夫人的身旁,勸她別那樣哭個不停。

老趙說,沙發(fā)可以縫起來的,不仔細(xì)看,別人不會發(fā)現(xiàn)是曾經(jīng)破了的,至于那些撬開了的地方,再找瓦匠木匠修好便是了。

老趙又問,過去買的幾樣首飾是不是還在,因?yàn)槔馅w從來不管這些事情,不知道王鳳英是不是把它們放在家里。

王鳳英只是一個勁地哭,仍舊不說話。

后來,老趙想用別的事情分散夫人的注意力,就把女兒留下的紙條遞給她看。王鳳英看了,還是沒說什么,起身躺到了床上。

中午飯是老趙做的,他好不容易才把夫人叫起來勉強(qiáng)吃了幾口。

老趙看著夫人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很難受,他覺得自己就像那個盜賊,是他讓她如此痛苦的。

直到晚上,王鳳英才緩過氣來。

老趙小心地問她,是不是去報案。

王鳳英說,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公安機(jī)關(guān),這樣的案子多的是,誰管?

老趙說,要不,我去找一找高大全?

王鳳英說,算了吧,也沒丟什么東西。

老趙心里突然一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迅速掠過全身,讓他不寒而栗。

這一個晚上,老趙又失眠了。老趙腦子里全是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各種想象如同春雨之后的青草,蓬勃成長。

第二天的傍晚,老趙下班回家,老遠(yuǎn)就看到了自家的窗戶全裝上了鋁合金防盜網(wǎng)。

進(jìn)了家,前面站站,后面站站,老趙覺得自己就像那監(jiān)獄里的囚犯和動物園里沒精打采的野獸。

眼里樓外的天,絲絲縷縷的,破爛不堪。

老趙爬樹經(jīng)歷了幾次和成功擦肩而過的失敗后,他就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在地下室找到一條繩子,那是一條用許多根捆錢的尼龍繩擰成的銀光閃閃的繩子,搬家的時候,王鳳英曾經(jīng)用過它。

這根繩子很結(jié)實(shí),老趙想,把它拴在腰上,等爬上了離那個樹杈最近的地方時,用它把自己和樹捆在一起,那樣,就可以歇息一會兒,以便攢足了力氣做最后的沖刺。

老趙腰間纏著那樣的一條銀光閃閃的繩子走在大街上,走進(jìn)小公園,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大家想,這個不知從哪里來的怪物又要玩什么花樣呢?

老趙很為自己的辦法驕傲,因?yàn)榫驮谶@個早晨,他完成了自己的爬樹壯舉。

老趙像計劃中那樣,爬上了一定的高度,他倒出一只手來,將自己攔腰捆在白楊樹上。歇息了大概有二十分鐘的時間,老趙解開繩子,繼續(xù)朝上爬,終于成功地爬上了那個鳥窩所在的白楊樹杈兒。

鳥窩比老趙在樹底下看到的要大,像小時候拾糞背的那種圓簍子。鳥窩里沒有了小鳥兒,也沒有鳥蛋,只有一些羽毛和鳥糞,散發(fā)出一股微微的異味。

看了一會兒鳥窩,品味了一會兒成功的喜悅后,老趙就握著樹枝,站在了那個樹杈上。老趙看周圍的高樓,就覺著它們是那么矮小,并且,十分地丑陋。馬路上那些快速流動的車啊人啊,也像是一群群忙著籌備過冬食糧的小螞蟻。

老趙再看一會兒,又把那些人看成了一片片順風(fēng)飄搖的樹葉,他看到這些樹葉變黃了變爛了變成了一層又一層灰色的塵土覆蓋住了樹底下的大地。

老趙看得心灰意懶,毫無樂趣,于是,老趙便極目遠(yuǎn)眺。

老趙先是看到了自己村莊的一些高樹,由于距離太遠(yuǎn),老趙分不清那都是些什么樹。老趙又看到了樹叢中的一點(diǎn)房尖兒,它不是現(xiàn)在的那種紅瓦房,而是麥秸稈兒苫就的草房。

老趙凝神再看,就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童年的老趙走出了那座草房,在大街上,童年的老趙看到了呂麗。十五歲的呂麗,像驚雷,像閃電,像童年老趙夜里經(jīng)常做的那些離奇的夢。

三哥指著呂麗對童年的老趙說,她是我的宣傳部長,去年跟著她爸從省城濟(jì)南下放到咱這的。

十五歲的呂麗對童年的老趙說,歡迎你成為我們隊(duì)伍的一員。

那種聲音,是童年的老趙從沒有聽到過的,后來,老趙才知道呂麗說的那種話叫普通話。三十五年過去了,老趙再也沒有聽到過那么好聽的普通話。

呂麗在對童年的老趙說話的同時,還伸出手來拉住了他的手,童年的老趙立即昏迷在那種震撼里。

此時,站在小公園那棵高高的白楊樹上,老趙看到一行少年,打著紅旗,夾著童年的他,走上村外的小路,走上火車站的站臺,然后,爬上了那列擠滿了人的火車。

在那段奇妙的路程中,白天,童年的老趙最大的享受就是聽呂麗說話;晚上,他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沒有躺下睡覺之前,聽呂麗吹簫。

呂麗只吹一首曲子。那時候,童年的老趙和三哥他們一樣,不知道呂麗吹的這首曲子就是有名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

站在高高的白楊樹上,老趙面向北方,抻長了脖子,仿佛眺望到了北京,眺望到了那個人擠人的火車站,眺望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呂麗。

火車停下來了,從各個車廂沖出來的人們,蜂擁著朝站臺外跑。通道很窄,人群很密,少年的老趙被人撞倒在了地上。

無數(shù)只腳在少年老趙的眼前晃動,呂麗彎下腰,想拉起少年的老趙,可沒能把他拉起來,于是,她撲到少年老趙的身上,奮力地拱起了脊背……

最先看到老趙掛在樹上的人自然是那些在小公園里練功的人。他們起初認(rèn)為老趙又發(fā)明出了一種新的功,他們靜靜地看著老趙在樹上扭動著身子,稍后,才大聲叫喚著跑到白楊樹下。

人越來越多,小公園的花草都被圍上來的人踩踏成泥,后來的人擠不進(jìn)小公園,便站在馬路上仰首看老趙的扭動。

馬路堵塞了,車和人糾纏在一起。警車響起來,救護(hù)車響起來,但是,一重又一重的人使得它們寸步難移,老趙讓整個五龍城癱瘓了。

兩個小時后,警察保護(hù)著一個供電站的電工,擠進(jìn)了人群。電工穿上鐵鞋,在萬眾矚目下,爬上了那棵高高的白楊樹。

老趙的扣子打得很結(jié)實(shí),電工解了十分鐘也沒有解開。六個警察扯開準(zhǔn)備用來包裹老趙的帆布,指揮電工用刀子切斷了那根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光的尼龍繩。

猜你喜歡
鳥窩老趙聯(lián)社
寶寶頭上有鳥窩
潛泳高手
岳池縣聯(lián)社
井研縣聯(lián)社模擬實(shí)戰(zhàn)演練
岳池聯(lián)社開辦興趣課堂
資中聯(lián)社:存款破110億元
隨身帶著救命錢
Mini漫畫
老趙
鳥窩
望都县| 武义县| 长岛县| 荆门市| 瑞安市| 舟曲县| 双鸭山市| 蒙自县| 新巴尔虎右旗| 兰坪| 盖州市| 丰城市| 获嘉县| 都匀市| 巩留县| 中山市| 鹰潭市| 射阳县| 西乌珠穆沁旗| 武义县| 磐石市| 临西县| 剑阁县| 孟津县| 保德县| 彩票| 滁州市| 石林| 内黄县| 米脂县| 天台县| 安西县| 巴彦淖尔市| 盐池县| 晋州市| 乌兰察布市| 蒲江县| 鹤山市| 兰考县| 无锡市| 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