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階
我的小說處女作《燃燒的雪》發(fā)表在《山東文學》1993年第12期。主編是邱勛、王潤滋先生,責任編輯是王良瑛先生。雜志封面是陳全勝先生畫的王國維,畫面上,垂著一根大辮子的王國維在看一張報紙。編輯部地址我再清楚不過了:濟南市洪樓南路10號,郵政編碼是250100。這個地址,我寫了不知多少次,在心中不知默寫了多少遍。
1984年9月,在大學圖書館里,19歲的我知道了濟南市洪樓南路10號,向往著有朝一日自己的小說能刊登在《山東文學》上。當時投稿,不用郵票,把稿子謄清放到信封里,剪去一角,編輯部郵資總付。我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濟南市洪樓南路10號,《山東文學》編輯部”一行字。怕人看見,于凌晨或是深夜沒人的時候,投到綠色郵箱里,投進去,往往又后悔,就像考試交卷一般,是不是洪樓南路,寫成“紅樓南路”了?10號是不是寫成“1號”了?忐忑半天,不忍離去。
從投出去的第二天開始,就盼著來信,準確說,是盼著濟南市洪樓南路10號的來信,但總是失望。終于有一天,大概是1986年吧,我同學王英華喊我有一封濟南的來信,我一把搶過來,躲到宿舍里,把門關(guān)上,把信小心翼翼地打開,心怦怦跳得厲害。感覺這封信像灼熱的火炭,燙手。這是山東文學編輯部來的退稿信,退稿信是用毛筆寫的,行書,寫了巴掌大的一頁紙,編輯說了小說的優(yōu)點,然后指出缺點。最后的幾句鼓舞了我:“你的語言有特色,希望繼續(xù)努力?!边@封信我保留了好多年,激勵了我好多年。
后來又陸續(xù)收到一些退稿信,有毛筆或鋼筆寫的,也有打印好的。我都珍藏著。最讓我心動的,還是那封毛筆退稿信,簡直就是書法作品。遺憾的是這位編輯沒有署名。后來,我問省作協(xié)的朋友,他說,可能是資深編輯燕沖。
我向往著濟南市洪樓南路10號。1989年7月,我跟我同學從曲阜到濟南游玩,看了趵突泉、大明湖,又到濟南泉城路新華書店買了一本《西廂記》。我跟同學商量,想去洪樓南路10號看看。同學很不情愿,他想去千佛山。但看到我急切的心情,還是陪著我上了公交車。七拐八拐,終于到了門口,洪樓南路10號院內(nèi)是一座普通的小樓。我就揣想,認真敬業(yè)的編輯一定伏案在看作者的來稿吧,要是現(xiàn)在正看著我的小說該多好啊。我膽小,沒有勇氣上樓去拜見編輯。那是神圣之地,我怎么敢貿(mào)然造次呢?
在門口徘徊了一刻鐘,突然被同學的喊叫聲驚醒:“你看你的包?”我低頭看我斜背著的黑皮包,不知何時被割開了一道口子,我一摸《西廂記》沒了。這一定是在公交車上被小偷偷去了。心情很沮喪,也就沒有了敲門進編輯部的欲望。掃興而歸。有意思的是,回到學校,我的課桌上擺著一封《山東文學》編輯部的來信,雖然還是退稿信,但是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好起來,鋪開稿紙又埋頭寫了下去。
現(xiàn)在回憶,我寫東西很散漫,不勤奮,興之所至,下筆千言,興致一過,就忘乎所以,沉迷于杯中之物。一年也寫不了幾個短篇小說。還有一個原因,老收到退稿信,自信心嚴重受挫。
我到小說家陳炳熙先生家里請教,他點醒了我:“業(yè)余作者能發(fā)表作品很難,雜志社來稿很多,你的作品不能僅僅到發(fā)表水平,必須要高于發(fā)表水平一大截,才能引起編輯的注意。也就是說,稿子自身要有光澤,光澤吸引編輯?!甭犃岁愊壬闹腋?,我又埋頭開始寫。
應該是1992年底,我到景芝酒廠拜訪趙雷老師,帶著我寫的幾篇小說習作,其中有一篇叫《夜火》。我同學馮金玉也在座。金玉兄說小說我拿回去看看。隔了差不多半年,馮金玉說:“我把小說推薦給《山東文學》的王良瑛老師了?!蓖趿肩壬沂侵T城,過年回家,路過景芝。
一年多后的11月,我接到了《山東文學》編輯部的信,我一看信封很薄,不是鼓鼓囊囊(鼓鼓囊囊多是退稿)。這么薄,是不是有戲?打開,果然是用稿通知。小說《夜火》標題擬改為《燃燒的雪》刊發(fā)。12月,我的作品終于在“濟南市洪樓南路10號”問世了。
走在濰坊勝利大街,我拿著寄來的樣刊,感覺大街一下子寬了很多,明亮了很多,街上所有人都對著我笑?;氐郊遥粋€人又把小說朗誦了一遍,昂首闊步,我感到自己很高大。
那篇小說,我得了一百多塊錢的稿費。請我的同事喝了一頓酒,那天我喝得酩酊大醉。醒來買了一個臺燈和幾本書。
處女作的發(fā)表,給我?guī)砹藷o窮的力量。我那時住在昌濰師專的筒子樓里,沒有寫字臺,我就趴在床上寫,一天寫一萬多字,覺得渾身是勁兒。有時妻子上班,我背上背著孩子,想到好句子,就趕緊記下來。1995年第3期《山東文學》頭題發(fā)了我的小說《牽掛》,責任編輯是王良瑛。同年第12期,又發(fā)了我的小說《美麗的蝴蝶結(jié)》,責任編輯是張文珍。當時我都沒見過他們,但他們處理稿子的嚴謹態(tài)度,讓我感動。
很遺憾,正在寫小說上癮的時候,我調(diào)到了大眾日報社濰坊記者站干記者,寫不完的新聞報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就把小說放下了,一直到2011年《山東文學》刊發(fā)了我的小說《滿村酒香》,才又慢慢回到小說創(chuàng)作隊伍里來。
雖然寫得少了,但我一直跟《山東文學》有聯(lián)系,邱勛、劉玉堂、王兆山、王良瑛、李掖平、陳文東、劉玉棟等諸位先生時時督促我好好寫,別貪杯。張文珍后來調(diào)到了山東省委黨校,但我們一直保持聯(lián)系。
感謝《山東文學》。 “濟南市洪樓南路10號”是我的福地。它讓我找到了自己的邊界,讓我有了寄托。
祝《山東文學》越辦越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