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雷生

1

細雨淅瀝訴說著初夏平明的恬適和空曠。時序的呼吸勻稱而透著花草的清香，土腥味兒如夢囈彌漫開去，給人無盡的遐思，百看不厭。但是，還有那心兒比我更加開慰的“親”。我匆匆下樓，加入到如此融融氛圍中，去會會它們。

風和煦地拂過面龐，我輕輕舉步，彎腰注視著一只只慢慢爬行的蝸牛，它們?nèi)急砬橛鋹傢?，興沖沖的，想必濕漉漉的平坦水泥地面，潮潤的空氣，還有大地靜若處子樣寂然不被打擾的款待激發(fā)了它們潛伏的生命基因。

蝸牛其貌不揚，還馱著一個比身體大兩三倍的殼，瞧上去木訥無比，丑陋得很，爬行起來非常笨拙，簡直難以用可憐來形容。然而，有這么一次邂逅，卻徹底顛覆了人們的認知。

一支考古隊到埃及胡夫金字塔考察。他們憑借直升機的力量，用吊繩攀上了金字塔的頂部。在他們不遠處，幾只雄鷹受了驚嚇，落荒而逃。但是，接下來，大家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在有幾十層樓高的胡夫金字塔的頂部，居然有不少蝸牛的軀殼。他們究竟是如何從地面來到金字塔頂部的呢？有人猜測，或許它們是雄鷹從地面叼上來的美味佳肴。可是，在每一個軀殼里，蝸牛的身體都毫發(fā)無損。那么，它們是黏附在飛機的表面，最終墜落下來的嗎？也不是。因為，按照常理，飛機發(fā)動后，那股強大的氣流足以把蝸牛吹得無影無蹤。后來考古隊員發(fā)現(xiàn)，在金字塔的中上部也有許多蝸牛，還有蝸牛爬過的痕跡。原來，這些爬行速度極慢的蝸牛，經(jīng)過一個月、兩個月……最終竟然自己從塔基一步一步攀上了這個偉大的石頭建筑，也登上了其生命的最高峰。

誰都沒有想到毫不起眼的蝸牛竟然做出了如此令人詫異的壯舉。那一刻，考古隊員們個個驚得目瞪口呆，深深的震撼直抵心靈。

蝸牛是背著鋪蓋卷翻山越河輾轉(zhuǎn)挺進的野戰(zhàn)軍，是剛?cè)嵯酀眢w蜷曲壓縮了巨大爆發(fā)力、長效巡航力的太極掌門和瑜伽師，是筑路架橋的鐵道兵，是發(fā)明火車的史蒂芬孫，機警沉著的機車司機，是無需手攀腳蹬的爬樓上樹如履平地的超級蜘蛛俠，是令壁虎、蚰蜒等金榜題名的權(quán)威上墻高手相形見絀、無地自容的僻鄉(xiāng)英俊。

試想那種心懷夢想，勇敢探索，追求發(fā)達，積跬步而成高就，竭盡全力以慰遙程，突破尋常，超越自我，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的慷慨斗志，置之絕地而后生的冒險挑戰(zhàn)精神，那種無視自己身份的低微，無視周圍環(huán)境的惡劣，無視大量膚淺枯瘦、心理慵懶萎靡的人看扁了自己的畸痼思維，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刷新印象，豁出去，苦心孤詣，篳路藍縷，鍥而不舍，使出渾身解數(shù)，誓在一搏的威猛戰(zhàn)績，于無聲處鑄輝煌，委實折射出了驍偈衛(wèi)道士的凜然氣概、必勝信念和仙風道骨，是神性的眷顧、臌突與釋然，若非冥冥之中玄秘力量返照、撐腰、助威，哪來這份金玉礦脈一樣的銳氣、精氣、紫氣，龍鳳之相篤定的豪氣、底氣、勁氣？

有時端詳我供職單位的樓房墻壁，從某個角度顯而易見蝸牛爬過的痕跡，其盡頭自然踞著為數(shù)眾多的歇腳斗士，獎章一樣記錄著孤膽闖關(guān)山的勇毅和業(yè)績，如秋日里懸崖上翹楚的野菊花迎風盛開著崢嶸的傳奇，彩燈似的斑斕照亮了人們的嘆為觀止的慨嘆，引發(fā)了一連串不解之余的深沉思考。在一棵巨大的紫葉李挓挲的樹身上，蝸牛爬滿了大小枝椏，似禮花繽紛，像樂隊上下擺舉的指揮棒，淋漓幽美的音符，又宛若迎接平安夜到來，裝飾一新的圣誕樹，洋溢著罕見的迷離喜慶和曼妙心情。

不同種類的蝸牛分布在全世界各地，壽命可以活2至3年，最長可達7年，但大部分當年就因意外傷害而夭折或淪陷于其他動物胃囊里。它有著低圓錐形左旋或右旋的脆薄介殼，體形大小各異。原產(chǎn)于非洲東部的白玉蝸牛最為肥碩，也稱褐云瑪瑙螺，長達30厘米，殼高15.4厘米，直徑8厘米。英國《衛(wèi)報》網(wǎng)站報道稱，中國的廣西省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微型蝸牛。它們大約只有針眼的十分之一，殼0.86毫米高。研究人員認為，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世界上最小的陸生蝸牛。我國北方野生的種類一般只有不到1厘米。蝸牛整個軀體分成嘴、頸、身、腹部上有扁平的“腳”、尾，身上馱著一個螺旋形的殼。肚子下的扁平足有一條條橫褶，后端較尖紋，緊貼在附著物上，像水波似的向后蠕動著，慢慢爬行。

風雨的召喚讓它精神抖擻，面對連陰天，蝸牛以和人相反的路徑和創(chuàng)業(yè)派頭開啟門窗，鉆出寄宿的介殼，同時抖開它縮疊的夢想。嶄露頭角的蝸牛徐徐漾挪，帶出流線型朗胖脊背，張開黏唇吻上地面，唾液汪汪又恰到好處地淺薄搡施，晃了殼體，木然的淡暈和內(nèi)涵深厚的膚澤靜動匹配，滋潤豐滿，凝脂般的肌肉上像涂了珍珠淚似的謙遜著柔亮。它以直線與圓的結(jié)合優(yōu)美蠕爬，向著前方和朦朧中的落腳之地，悄無聲息地滑行，平穩(wěn)安怡，輕盈展示曼妙的游移。

蝸牛經(jīng)過的地方有一條亮晶晶的白線，那是它腹足里生著腺，不斷從里面分泌出粘粘的膠水樣的液體，減少了摩擦，自然有利于蝸牛外出旅游，同時，還可以防止螞蟻等昆蟲的侵害。難怪平常我們沿著墻壁上每一條發(fā)亮的痕跡都能找到一只蝸牛呢！蝸牛在寒冷和干旱地區(qū)會休眠，屆時分泌出的黏液會形成一層干膜封閉殼口，全身藏在殼中，當氣溫和濕度合適時就會出來活動。

蝸牛頭部上長著一前一后兩對像天線一樣的觸角，前面的小，后面長翹的大。有的民族以蝸牛的行動預測天氣，蘇格蘭人認為如果蝸牛的觸角伸得很長，就意味著明天有一個好天氣。蝸牛觸角頂端挑著一雙微不足道的小眼睛，根本不及一粒獼猴桃種籽的四分之一，以至于當它伸開長頸鹿般高高挺起的脖子活動的時候，沒有幾個人認為那上面還洞開著一扇審視這個世界的最小窗口，黑黑的兩點并不醒目地標在觸角頂端，形成一對倒置的驚嘆號，烏金的神經(jīng)元塑像如雙子星座直然撲朔生命造物永恒的奧秘，昂揚著一副位卑未敢忘憂患的探究擔當，好奇的代言者，科學進步的躬讀之象。這讓動輒頤指氣使、作繭自縛的夜郎人類情何以堪？虛妄的靈長優(yōu)越感不知揮霍了幾多冤枉的智慧？躺槍的始作俑者豈是旁種？蝸牛的舉目依稀潛艇潛望鏡形態(tài)的上下對調(diào)和功能反轉(zhuǎn)，不過，蝸牛壓根不想獵殺什么，它內(nèi)心沒有任何攻擊細胞，其僅具象征意味的鎧甲以及全副的身家都抵不住一個普通的噴嚏，雞鴨的趾蹼也能輕易斷送它的江山生計。然而，這絲毫不妨礙它自由爛漫的爬行，一往無前的進取，以及不懈努力，日夜奮發(fā)向上，我行我素地向往藍天白云的秉性，生命的意義被它闡揚得高亢嘹亮，字正腔圓。所以，蝸牛的小眼睛看到的并非只有咫尺，大樹、高樓早被它鎖定了，成為一寸寸爬行、攀登的不休目標，志在高遠正是適合它的寫照。

兩條觸角靈性地挺立、晃動在我們眼前，那已不是蝸牛普通的個體器官，更像是人類探索未知領(lǐng)域奧秘的搜狗軟件。若四兩撥千斤的金融大鱷杰西里弗莫出神入化的表達，小小的它現(xiàn)身說法，老到地點化了困惑我們很久的大道理，厘清了科學求知的模糊，亮亮堂堂地告知我們頭腦的聰明與否和腦細胞的數(shù)量并沒有什么太大的關(guān)系。英國《每日快報》的載文說：研究人員在對尋找萵苣的淡水蝸牛大腦活動進行測量時，發(fā)現(xiàn)蝸牛能夠依靠僅有的兩顆腦細胞做決定。其中一顆腦細胞會告訴蝸牛是否饑餓，而另一顆腦細胞讓它了解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食物。這一成果將能夠幫助科學家們識別其它的核心神經(jīng)元系統(tǒng)，以便用執(zhí)行復雜任務所必需的最少組件，設(shè)計出更加高效的機器人大腦。

先知遺世的錦囊無意中泄密了上帝早年的腹稿。

誰會想到這項接下來推動科技大振，令人感慨的天賦啟示性奏鳴，竟然發(fā)軔于一枚榆錢錢那么小的軀殼。就像一把沉睡角落的舊年火鐮，一朝被誰削打在堅硬的燧石上，不期然的一聲“咔嚓”，便驀然閃亮了人類見識的盲區(qū)。

2

那些雨豢養(yǎng)的孩子步兵陣一樣密匝匝在地面上蔓延，生生不息的氣韻詮釋著暖熱季節(jié)的厚德，泥濘和坎坷都擋不住它們悄然無聲的跫音，誰能像蝸牛一樣親吻著大地？誰又將無聊的陰天拓展成興趣無限的樂園？

或許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和客觀擠兌逼迫，蒙昧地呆在避陽的旮旯里無疑是安逸幸福的，也省卻了奔波的勞累苦楚，充滿風險和危機的詭譎求索值得嗎？蝸牛沒有任何委屈、畏怯和動搖，還是一如既往默默無聞地繼續(xù)趕路，雷打不動，天意的赴約左右了一切，死心塌地，無怨無悔。

蝸牛是那樣一類帶著令人揪心的善良與平易的不結(jié)盟物種，誰會想到這種世界上牙齒最多的動物，竟然不懂得起碼的咀嚼。它的嘴大小和針尖差不多，其小觸角中間往下一點兒的地方有一個小洞，就是它的嘴巴，里面有一條鋸齒狀的舌頭，表面長著非常多的角質(zhì)牙齒，大概有135排左右，每一排都有105顆，這就意味著蝸牛的牙齒數(shù)量至少有1萬顆以上，而比較多的蝸牛則長到26500多顆牙齒，這是其他一般生物完全無法比擬的。科學家們稱之為“齒舌”。它像個文件破碎機似的，把食物撕扯成小塊。大多數(shù)蝸牛都是食草動物，吃植物葉芽、藻類齒都經(jīng)此傳送帶磨碎、消化、吸收。

蝸牛秉持徹骨的謙遜，楚楚可憐，又不懂得世故，沒有一顆獠牙叉舌利爪，走出臥室就觸角高舉，那行軍的旗語飄揚著生命的進行曲，不像毒蛇一旦昂起頭來就意味著什么倒下去。

當然，鬼谷子處事哲學啟示我們友好只有建立在炙手可熱的實力和狠辣手段之上才有意義，蝸牛的善良也許就是一種罪過，畢竟忠誠拼搏代價太大了，在蠐螬們看來，它的奔波求索更像一場無利可圖的蝕本吆喝與迂腐笑話。

沒腿或腿多的動物里毛毛蟲、蛇和蜈蚣、蜘蛛等有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外形和生懼的名號，而和藹的蝸牛相反，表里如一本貞的善總吸引著大家不由地靠近，雖然其中暗藏著膩歪后的戲耍、拋棄和碾戮，然而，不可否認最初汩汩著的應是春風般和煦的好奇與廉纖雨似的親昵。小時候，大人常掐段麥秸挑了一兩個蝸牛舉著來哄淘氣的孩子玩，一邊看蝸牛往上爬，一邊嘴里念叨著：蛤喇，蛤喇悠悠，先出角啊后出頭哦！所以，至今蝸牛給予我們的依然是舒服靈動小生命的優(yōu)雅呵護和獎賞，是童年相伴相悅的善美饋贈，由此看來，想不說那是一種天性的提勵都是昧著良心的。就是現(xiàn)在我還是指望著和它娓娓低語，盡管它永遠以嫻靜的沉默回答我的凝愛，可飄逸在彼此之間的無疑是一團嫩嫩蜜蜜的惦念和祝福的祥云，真摯而怡然，不因它的失聰而摻雜使假，單方面毀約或刁鉆變質(zhì)。這也是我在冬天以外散步的時候每每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彎下腰去，撿拾地上漫游的它們，然后，放到附近安全的草窩、灌木叢，或者雨天的清晨早起，拿著條帚輕輕掃起成群結(jié)隊的它們盛進塑料畚箕，導入綠化帶里，以免遭踐踏碾壓滅頂之災的緣由。旁人看來我頗有些傻乎乎的冒失，也引來了許多不解和鄙夷，可相由心生，非如此不足以讓那么多不幸的發(fā)生噬咬的疼痛稍有一絲寬赦感。2016年夏天，在省作協(xié)高研班長清基地培訓時，晚飯后閑溜達中我習慣性地如法炮制，被和氣的女同學劉新月寫進了文章發(fā)表出來。

3

蚊蠅的穢跡栽贓了飛舞的好名聲。蝸牛不會叫，耳聾，心臟極潦草，只寂靜地恪守著姁姁的善良，但接近空貯的簡潔的大腦始終智慧地指向遠方和高度，更對飛翔充滿了無限的神往。它殘疾到不能再省略的肌體建樹著其他健康者難以抵達的成就。蒙難天使的作為將四肢健全的猥瑣之徒慚愧得寄顏無厝。

如果有人以為蝸牛慵懶，無能無為，只不過是被踐踏的對象，那就大錯特錯了，它由心及外的陀螺軀殼似乎訴說著總在加速的無限可能，似乎只要有一點受力就會加速到極致，心氣的高朗讓它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十億年漫長又短暫得如天神一咳，大海猶溫的搖籃至今回響著所有生物嬰兒期的啼哭，在對加拿大伯吉斯頁巖的化石樣本進行分析之后，科學家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動物，將其命名為“Nectocaris pteryx”。它包括兩個觸角在內(nèi)，身長5厘米左右，是行動快速的捕食者，利用起伏的類似翅膀的鰭狀物在水中游動。令人感到好奇的是，此種動物還能利用漏斗狀的鼻子朝著不同方向轉(zhuǎn)動噴水。這就是蝸牛等軟體動物最原始的共同祖先。而現(xiàn)代的蝸牛只是坐享了陸上太久遠太厚重的優(yōu)渥安適才逐漸淪為了慢生活的代言者，也就喪失了遺傳鏈條上敏捷和靈活的基因。不過，好在內(nèi)心的精神荷爾蒙尚濃，讓人對其一脈相承的家族稟賦硬度還是保留了幾分誠服、心儀，沒有根本失望。并且 ，隨著追慕的深化，油然歡欣鼓舞起來，那心臟不完善的嬌小肉體的建樹讓無數(shù)內(nèi)部怦怦直跳的身軀灰頭土臉，赫然喧攪得我熱血澎湃，陡升起了鄭重的敬仰與由衷的熱愛。

簡裝的走卒，輕便的突擊手，立志長征的特戰(zhàn)隊員，袒裼上陣，利用最原始的身軀于難以想象的磨難、跋涉中，以一分一厘的持續(xù)精力投入和令人憐惜、動容的艱辛積累，孜孜矻矻，悄無聲息地締造了史詩般的奇跡。像移動的砝碼和標尺，它傾向哪里，哪里就是心儀所在，就是有出息的維系與一身相許的價值。

那虔誠得近乎瘋狂的主觀動能，執(zhí)著得近乎自虐的客觀力爭，教人不得不由衷欽佩，肅然起敬！摒棄附庸、茍且，勇往直前，奔向遠方，藍天連著高尚，是詩歌永遠的行宮。這與我們一貫矢志飆揚的詩和遠方的審美價值追求異曲同工，沒想到我們和不起眼的蝸牛成了幸福的同謀。

低調(diào)持久，也沒有風生水起的陣勢，遠離熱烈酣暢，蝸牛蠢蠢而動，坦誠肯綮，心無旁騖，全神貫注地趕路，以遠方和天空為藍圖，編程導航，矢志不移地趕赴心儀之約，日復一日，百折不撓地縮短著與理想的距離。

澗林白鹿，云燕輕翩，坎坷、阻挫只能淬亮精氣鋒芒，應猶見心穹里的不泯的初衷北辰。

4

霧靄曖昧，朦朧中有泥味和草氣隱隱傳來。青蛙蹦來跳去，勁歌此起彼伏。螢火蟲變換姿勢，點厾著迷離的語境，飛來飛去。天吶，相融的為伴多么妥帖，浸骨的情攜一團豐沛。忙忙碌碌的蝸牛不需要向知己傾訴來作支撐，盡管這樣的位移過于拙陋，樹上的黃鸝鳥不斷灑下嘲笑，可比起推倒所受的歧視、委屈來，孤獨已算不了什么，它甚至來不及一嘗苦澀的味道，就吞下了。更不需要誓師，更跟時下一些單位活動似的動輒聯(lián)系電視臺錄像，似乎不直播，不弄個彩頭，就不知道怎么干了，格格不入。

蝸牛的“起事”很像淫雨滂沱里大澤鄉(xiāng)那幫揭竿首義的平民好漢。

弱小但不怯懦顢頇，更不會妨礙它擁持雄心壯志。貧窮落后限制了速度，卻限制不了狷潔的想象，初心和堅持的光合作用必會結(jié)出神奇的果子，那是驕志的磁性開拓出的必然，是浩蕩功力打下的錦繡江山。

雨線就是磁頭，抽打在它布滿螺旋紋的唱片般的殼子上，立即就傳達出生命浩蕩的聲樂，伴著濡潤繾綣的協(xié)奏，蝸牛開始了生命的遠行。它不動聲色中打開引擎，慣性地完成既定的科目。沒有擋位，也沒有油門，更沒有引擎的轟鳴，簡潔的軀體強勁的動能單純的生活，于一根筋的爬攀中漸漸忘我，有沒有喝彩都會一直向前——一個內(nèi)心燦爛的人，更愿意遠離人群獨自前行，忘卻了危機四伏的不測，它的導航圖的末端系在了樹梢和白云上。

于是，我們不得不這樣說，平凡的靈魂一旦選擇了高遠，渾身自然澎湃起使不完的勁，就不怕艱險，剛愎雄健，無往而不至。

所以，埋頭趕路的蝸牛打量什么，那絕對是高看一眼的，不像人往往不懷好意，那樣便是與攀登的目標三點一線了，它的瞄準不是擊斃，而是橄欖枝的搖曳，是志同道合的邀請，是攜手、促進和提升，且提供著似乎不會枯竭的友誼原動力。

蝸牛的一生其實很像光，要么沉睡不語，要么開啟了就執(zhí)著向前。源于命理看不見的牽引，叩問未知領(lǐng)域的開拓職責之好，也為自己打出一片坦途。因為不用行動褪去涂鴉名聲的成見，就無法礪亮天貞本色，還原一個超凡拔俗的綱屬，綻放價值之魅。

喜好和平的蝸牛骨子里比魚更渴望雨水，它們自由爬行、漫游，無意施威，逞能霸凌那是弱肉強食部落的專利。

陰雨天不僅鈐動了植物和菌類的興奮鍵，成為生長的聲像見證沖擊著人的感官，同時，更奏響了蝸牛生命進程又一個華采的樂章，渺小的蟲豸于世俗的歧視、踐踏背景里倜然聳立起了瞠目的壯麗情緒。

蝸牛整個的價值經(jīng)期被雨水激活和承包。

如此率直又繾綣地趕路，源自對大地的一往深情，精誠所至，下自成蹊。

天真和正勇使蝸牛不懼怕任何預料之中的殃及，而不會和潮濕蟲子一樣，盡管長著無數(shù)條腿卻由于惰怯，就一直躲在陰暗的甕底、瓦礫堆下，貪圖安逸，不思進取，抱憾終生。

聞風聞雷雨而動，蝸牛的抵達趕得樹都面紅耳赤得拔高不迭，聳矗絕頂?shù)臉欠坷⒒谧约寒敵豕什阶苑狻?/p>

5

蝸牛之所以要到最高處去，不是為了獲取什么俯瞰的快感，也非貪圖享樂，作威作福。或許它知道謎底，那里沒有錦衣玉食，也無鐘磬歌舞，只是空曠又孤獨，然而，它依然的我行我素，慷慨赴就，不過是希望以此證明生命的價值，在一個嶄新的制高點上，建立自己審視世界、展望未來的時空坐標。要是順便能夠飛翔起來一次，亦是夢寐以求的標致造化，更是上蒼不負苦心人順理成章的瀏亮安排。

比之硨磲異常堅硬的外殼，蝸牛的殼僅具象征意義?？墒?，這與人們常說的一尺墻二尺法，防君子，不防小人，竟不約而同地吻合。

其實，長期與人不近不遠相處的貓狗老鼠等很明白人到底是一種什么物項，有時它們故意麻醉自己忘掉所受的傷害，就像我的那幾個被黑過了的女同事再腆起臉違心地去討好陰鷙佬，強作笑顏地忍受死吃白賴耗在自己狹小的辦公室里不走，更對于臟話和下流挑逗置若罔聞，良心不在位，阿諛奉承，最后竟然同流合污，為虎作倀，這從另一方面反射出了人性的無奈和丑陋。吃一塹長一智，我想經(jīng)歷一個相當長的自然歷史地質(zhì)時期，現(xiàn)實的蝸?；蛟S會統(tǒng)統(tǒng)進化出金剛外殼乃至鐵石心腸的，因為，若非如此，很可能難以體面地活著。

蝸牛太過于微小，卻也因此避“禍”得福，世俗的雞肋效應使它被動地領(lǐng)受了犧牲豁免權(quán)，裸露的肉色沒有像更大的海螺一樣被饞涎欲滴的吃貨們盯上，更不會被拿來做資助飽嗝連連的招搖旗。

蝸牛曉得即使是唯一能消化玻璃的海龜——玳瑁，其牢固的角質(zhì)板不也被制作成了眼鏡框和裝飾品？海螺，最初人們也曾發(fā)自肺腑地贊頌過它鮮活絢麗的生命唱腔，然則，紙里包不住火，很快，兇相畢露的饕餮便丑陋地了結(jié)了一段唯美的情緣，繼而，它設(shè)計考究、耗材堅硬地道、做工完美，凝固的漩渦蒙太奇洋房照樣道具一樣于各貪其利的塵囂買賣、玩膩歪了后慘遭無情丟棄？鉗螯甲胄攻防俱全的螃蟹，張牙舞爪的橫行，看上去威風凜凜，亦無法逃脫被蒸煮拆卸，去鎧就里，化作了人類面悅口享佳肴的厄運。

上帝在這廂小小的造業(yè)里獨具匠心，寄托了不少的永蘊和激情。

于是，我常常瞅著蝸牛的鼓凸的渦芯出神，覺得那就像宇宙誕生之初的奇點，一切可能都從那里打開。又像棒旋星系，似乎時刻拋射著意想不到的星系、塵埃。也仿佛臺風中心雖晴朗穩(wěn)定，卻不斷制造著巨大的威力。那卓杰的圓心種子一樣寄育著無窮的魅力，秉持了廣闊而奇異的章節(jié)，目不轉(zhuǎn)睛地覷，思緒迷走，縈暈嬗幻，總以為猛不丁會掄甩出什么新異珍貴的東西來。

蝸牛平凡樸素、深藏不露的修養(yǎng)，忍辱負重，匍匐在地，孤注一擲，最終以不一般的作為，卓越的報靶記錄，生命的張力義無反顧地改良著成見，檢點狹隘，一蹴而就地摒棄了人們敝帚自珍、破綻百出的朽黃歷，它的格致意義遠遠高聳于其籍貫和小民身份之外。

在當下喧囂的社會背景下，蝸牛更像一個誤闖了時空隧道而來的童話王子，領(lǐng)受了既定使命，心懷一腔宗教虔誠，向前，向上，有著使不完的勁頭?？蓮碗s的環(huán)境充滿了太多無奈和不幸，任何突如其來的打擊都能輕而易舉地帶來滅頂之災，連一點主動規(guī)避的機會也不給，心理來不及適應恐懼，比風聲更小的動靜過后，便什么也沒了?？蓳南N蚼叫，就不耩麥子了？蝸牛不怕這些。

蝸牛有著相當龐大的社會屬性和人際關(guān)系，包括烹飪美味的菜肴，載播害蟲、疾病，炮制為藥劑，治療黃疸、水腫、肝疾痔瘡等，來自螺旋蝸牛的護膚霜被出售用于皺紋、疤痕、干燥皮膚和痤瘡。一項研究表明，在壓力下分泌的分泌物可能會促進受傷組織的再生?，旇萑馐且环N高蛋白、低脂肪、膽固醇含量趨于零（雞、豬、牛肉的膽固醇含量為6%至28%）的高級營養(yǎng)品，還有人體必需的20多種氨基酸，對人的高血脂、肥胖癥、冠心病、動脈硬化、消化不良、結(jié)石癥等有著獨特的保健功效。經(jīng)常食用可增強耐力，提高身體素質(zhì)，使皮膚保持細嫩健美，延緩衰老，益壽延年?！侗静菥V目》記載，蝸?？膳渲?8種藥方。至于蝸牛們的貝殼則被用作裝飾物品，并被納入珠寶中，擔當美學教程和珍藏之寵以攛掇、扶乩文明的幻美中飽私心則可以歪打正著地看作是蝸牛生命的不朽。另外，蝸牛也被講究成文化道具，甚至被用作某種隱喻。這些都是人工作坊里的趨利忘義的單向作弄、涂鴉和蹂躪，根本沒有獲得蝸牛授權(quán)，不少是褻瀆和“違法”的。

6

雌雄同體對于蝸牛這種爬行秒速毫米級的物種算是一種恩賜，不像其它生物抬腿就能出門遛個彎，勾搭異性有的是機會，蝸牛的活動范圍很是有限，野外遇見個同類已屬不易，況且還要在濕潤的氣氛里才能辦上好事，艷遇如同白日做夢，委實難能可貴。好在，造物的垂青使得蝸牛無性別之虞，遇見一個同類無需遲疑，不用勾引，醞釀感情、談婚論嫁的麻煩事統(tǒng)統(tǒng)扔掉，不用挽袖子，悍然直奔主題，上去推倒就行，十足的高效率。它們祖上囑托的繁衍大業(yè)無上光榮，然而，卻任重道遠，所以，和媒婆犯相，氣死民政局管登記的是其立身之本，第一要務，“亂淫”乃正義之舉，將男女授受不親的封建禮教徹底閹割是其看家本領(lǐng)和拿手好戲，隨時隨地直接跟N多個對象交配成了蝸牛的本職活動，國家倫理，冠冕堂皇，偷懶將因瀆職被定罪，道德和法律考量被打入污染范疇，這讓人類嫉妒得十分要命。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人和蝸牛較量的結(jié)果，卻大跌眼鏡，不可一世的人類，自愧不如，一邊倒，就連最杰出的好色之徒都命懸一線。

Liguus屬的樹蝸牛有著奇葩的交媾過程，常常持續(xù)一兩天，其間它們會多次交換體位。和其它蝸牛類似，不用主動扮演雌性的角色，只許向?qū)Ψ缴涑鲆幻栋撤N刺激神經(jīng)的粘液的鈣質(zhì)小刺，被刺中的一方會被迫接受更多精子。受孕的樹蝸牛會把卵產(chǎn)在土壤里，一次100個，兩到四周后出生。這是它們?yōu)閿?shù)不多在地面活動的時刻，培訓人類，羞辱并惹毛、激怒人類是它們不得已而罕見為之，說透了卻是根本不暇一顧的事情。

“古巴糖果蝸?！?，一種典型的樹棲蝸牛，它們對棲息環(huán)境相當挑剔，只生存在紫禁城般的古巴東部的森林或種植園中。它的背殼絢麗多彩而又千變?nèi)f化，被公認為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蝸牛，典型而霸道的世紀格格，愛屋及烏，就連它的衣物也是陸貝收藏圈里人氣極高的萌物。窺破玄道的生物學家告訴我們，它的逆天顏值其實不過是一種防御策略，擬態(tài)為花朵或果實的把戲可以迷惑智商不高的蝸鳶（Rostrhamus sociabilis）之類的鳥類天敵。何況，樹蝸牛本身就不是鳥類喜愛的食物，它們被成功獵捕的概率較低， 而壽終正寢的比例比昆蟲、魚類或是哺乳動物要高得多，當然，這浮腫的業(yè)績就像貪官沒遇到偉大的廉政颶風，人類發(fā)現(xiàn)它們之前，還不知道什么是挽歌。

大自然同時款待我們的，還有糖果蝸牛孔雀開屏般絢爛的傳說。一位美麗印第安姑娘與她的酋長相愛，她既不愿坐擁珍珠也不需要寶石，而是想獲得一個獨特的禮物。最終有一天酋長捕獲到了太陽的紅，山的綠，花的粉，海浪泡沫的白，但是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天黑了不能束縛住天空的藍，于是，用了夜晚的黑。 印第安姑娘，眼花繚亂地注視著如此奇特的創(chuàng)造，并印上了她舞蹈的節(jié)奏，她言辭的甜蜜和她自身的善良——這，就是彩蝸牛，盡管沒有藍色，仍被認為是古巴自然珍寶以及是對人類的極大饋贈。

它驚艷得不像是現(xiàn)實中的物種，在雨林中顯得特別華麗和突出，就像一枚枚美夢絢麗的結(jié)晶在叢林中挪動。當然，糖果蝸牛也沒能逃脫被過度采集的命運，如今，除了少量用于科研目的之外，私自盜運漸次成風，不過，那里的法律規(guī)定嚴禁其出境。

蝸牛依然保持著大海遺民族類的風致，那種不懼艱險、頑強進擊的精神韌性全然是波浪滔天的復雜環(huán)境里才鑄造出來的品格，至于它的外型、習性等諸如“泡泡筏運”一樣形而下的胎記幾乎無一不讓人想到浩瀚的歸屬與血統(tǒng)。

金字塔頂端的鷹，是靠著強健的翅膀飛上去的。蝸牛非但找不到半點翅膀的影子，就連起碼的四肢也沒有，聽力和心跳對它來說都是奢望，像帶著原罪的蛇被貶到了塵世，這還不算，身上更壓著一個不小的殼，讓人一想起它就禁不住心疼。但它走出宿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到底爬上了金字塔。這靠的是自強不息的斗志，靠的是矯健的恒心，靠的是彪悍的毅力，靠的是舍我其誰的精神維度與動能。

7

蝸牛無論走到哪里都擎著它宗教經(jīng)幡般的外殼，那廉價的袈裟緊裹著執(zhí)著的信仰，掩藏不住的卻是它不負大地一生養(yǎng)育的太多想法。伸縮的卷尺似的循序漸進，謹慎地丈量著世界的幅員，也將無私地顫抖著標出自己的海拔，經(jīng)受大自然的考驗和時光的洗禮。蝸牛更像移動的砝碼和尺竇，傾向哪里，哪里就是心儀所在，就是有出息的維系與一身相許的關(guān)切。

這個世界的比賽少了它們便沒有多少意義，蝸牛的表現(xiàn)情節(jié)雖然貧乏、平庸，但相對突兀的付出和最終極具說服力的報靶紀錄確實讓人欽佩和驚慕。而尤其重要的生態(tài)效應在于——讓那些失去審美趣味，以捍衛(wèi)世俗猥瑣邏輯為己任，虛情假意，自欺欺人的“競爭”游戲徹底崩盤，旁門別類的走出低谷努力地彎道超車被充分尊重。蟬蛹是蝸牛戰(zhàn)壕不遠處的兄弟隊友，雨意闌珊的傍晚它們并肩行進，不過，蟬蛹比蝸牛條件優(yōu)越，不光有四條腿助力爬攀，還能涅槃生翅飛翔而去，焦躁的歌聲雖然單調(diào)卻讓夏天的消息和自己的本事名播遐邇，婦孺皆知，對此，蝸牛不羨慕不氣餒，它沒有像蟬蛹那樣淺嘗輒止，追求一朝一夕速決，秉承好高騖遠的宗旨，懷揣剛?cè)峒鎮(zhèn)涞奶珮O功，它像上足了發(fā)條的生物機器，穩(wěn)扎穩(wěn)打，借助于每一場雨的蛙跳戰(zhàn)術(shù)和追加持久較量是它達成戰(zhàn)略目的的有利證詞。

蝸牛無意覬覦和僭越人類卑薄的文明，只是想喘口粗氣，附在大樓的外殼上也不過是短暫的歇息，等待再一場雨水加油，根本不關(guān)乎樓里面發(fā)生著什么，黑糊糊里的可能以及明晃晃下無視道德管轄的任何交易都是預料中紅塵無限欲壑之一二。蝸牛怕黵了眼神，早早鎖進睡袋養(yǎng)精蓄銳去了。

有一種精神叫堅持向前不回頭，有一種感動叫發(fā)憤向上不退縮，有一種敬重叫生命不息，奮斗不止。

在我即將結(jié)束這篇文章寫作的時候，耳畔重又回響起了周杰倫作詞作曲，后被定為世界展望會會歌之一的那首《一萬公里的約定》主題曲：

該不該擱下重重的殼

尋找到底哪里有藍天

隨著輕輕的風輕輕地飄

歷經(jīng)的傷都不感覺疼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

重重的殼裹著輕輕地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點乘著葉片往前飛

小小的天留過的淚和汗

總有一天我有屬于我的天

優(yōu)美的旋律繼續(xù)蓬勃演繹著一個羈旅者堅韌不拔的故事。天空爍耀著神諭般的輝煌星云。

風聲如鼾吞吐著蝸牛的非凡的精神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