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倫 剛
緩緩傾斜的留著禾茬的青稞地
兩頭公牦牛步幅一致拖著犁鏵,按坡地彎曲的走勢
耕犁一條條土的波浪
為何丹增達吉透亮的口哨在銀河系
耕出我心魂的線條,且涌出銅色的氣流
那些混雜的雀鳥從山林嘰嘰喳喳飛進地里
像活的浮標,急不可耐飛跳在耕者身后啄食翻出的蟲子
使我古舊的心也隨之做分子運動
并像藏區(qū)農技員看著松軟黝黑的泥土,盼著下雪
兩頭大汗淋漓的牦牛毫不刻意地拖著犁鏵來來回回
輕松悠然地繞過地中巨石,極富活力
丹增達吉是個高個子,戴著藏紅色圓盤氈帽
他耕犁的喝喊回蕩谷地,打開我的多重想象
地邊的火堆煮著大茶,映紅他的妻子益西巴姆的臉龐
風偏了方向,一會兒又緊逼火焰從另一方過來……
我看清了:這高原藏地的千年農耕圖
使我難以逃遁,可雕刻心靈的銅版
上達度母的福祉,且有不可描述的心象銅綠
惹哈厄洛冰川下的牛房木屋煙熏火燎一百年了
裸露的膚體被紫外光炙得烏黑的木雅漢子在屋里
圍著火塘說話,忽而爆發(fā)大笑
我暗自愧疚,因我已喪失了且是堿性的土壤
火塘上煮茶的銅壺咕嘟咕嘟
我邊投柴邊想他們進入荒野放牧在上古時代
他們提木桶取冰在火塘上融化是無上道
時間在此凍結,但他們老去
終將與萬物同歸于塵……
我冥想著去牛房后石窟抱柴
出來時肅穆觀望星空流動,心靈有好多梯階
進屋點亮酥油燈
這也是黑夜里依托的一小塊極微的古老資糧
扎西單智把藏紅色的寬邊帽罩在臉上睡著了
鼾聲奔流。我被藤蔓荊棘的不眠絆住
靠近火塘蜷縮在睡袋里,在凍土地帶
聽寂靜也是絕緣體,把我置之感官之外
臉頰被火烤得發(fā)燙赤紅,酣夢中
什物雜陳的木屋是多元次的庇護所
這般恩情悲慈是怎么來的?
那些馬在雪中也不像在白天小孩一樣打斗了
入夜后群聚在古樹下牛圈里
好像寒武紀一樣沉靜,也更烏黑
離牛房不遠處是青黑色的既高又陡的危崖
房后古樹上兩只貓頭鷹沒像往日那樣悲聲惡啼
在火塘旁烤火,從敞開的木門看去——
我幻視幻聽在宇宙某處
鋼青色的心思向這世界垂墜傾斜且互為表里
也忘了自己在海拔四千米的原始森林坐如木石
下半夜出去對著古樹撒尿
想來自己也是百年的樹啊,樹液已凍著僵木了
本來我想走近馬匹,撫摸它們
但由于心靈的某種不可測度的法則
我獨自站在黑暗的雪地里,感到時間生命是不可逆的
因長久涉世后回來,在此垂懸宇宙某處
傾靠萬種心象——
大概來自天地創(chuàng)造之初的拯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