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瑤
抽空身體的咳嗽
從對面木樓里傳來
像從陶瓷藥罐里發(fā)出的聲音
隱忍,憋屈,持久
這個佝僂的老人
拄著拐杖,腰彎得與地面平行
打聲招呼,費力地扭著頭
仿佛快要把脖子扭斷
這個夜晚的咳嗽聲
也彎曲著,像一把寶劍
在黢黑的夜晚
逼人的寒氣
將我最脆弱的內(nèi)心刺傷
他壓低咳嗽,生怕吵醒夜晚
壓抑的、沉悶的、綿長的喘息
仿佛一列破舊的火車
慢騰騰駛?cè)胛夜爬系拇迩f
深夜,我蹲在病房外的走廊
內(nèi)科大樓陷入寂靜
小護士的腳步,比輸液的滴答聲
還輕。燈光沉沉睡去
一滴滴液體,像眼淚
落在我的心坎。夜越長
聲音越清晰,每一滴
仿佛滴落在刀口上,與金屬的摩擦聲
刺痛靜靜的夜晚,沉重的嘆息
窗外,傾盆大雨
即將來臨
多年以前,我在月亮山上采訪
半夜露宿一座安靜的村子
一只小狗守在我的帳篷前
一整夜,它安靜如初
天亮?xí)r,我打開帳篷
怯生生的眼睛,它跑開了
它跑開,帶走了我心里
最脆弱的東西
我在村子里拍下很多照片
每個人,都有一雙
溪水一樣干凈的眼睛
那只小狗無意間闖進我的鏡頭
它的眼睛,和人一樣
清澈,透明,無邪
多年以后,我再次走進那個村子
在原來的位置,搭起帳篷
我期待那只小狗再次
守著我,像多年前那樣
再也不是當(dāng)時的心情了
再也找不到具體位置
找不到一只傾訴的小狗
——當(dāng)我寫下“多年以前”
風(fēng)也停下了
生命的張合,全靠機器指揮
這個沒有生命的小器件
像至高無上的指揮官,在司令部
便可運籌帷幄
不得不屈服于
沒有生命的金屬
某個午后
一只小小的心臟起搏器
裝進你的體內(nèi)
從此,你們就是生死兄弟
每天,你懷揣著一個小小的水泵
在大街上游走
外面鮮艷內(nèi)心脆弱
是誰背叛了你?那個午后
你與一只機器簽下了生死狀
——終于,你們成為同盟
與生活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