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強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新詩正在發(fā)生一些意義重大的變化,其中日?;瘧撌禽^為明顯的變化之一。日常化相對于神圣化、精神化、精英化等取向而言,與當下、與此時此地的生活有更為密切的關聯,它并不排斥彼岸關懷和形而上追求,而是反對一味地凌空蹈虛,更強調在日常生活中發(fā)現詩意、永恒與神性,由此到達彼岸,由形下而形上。這種寫作路徑的盛行自然并非偶然,而是有著復雜、深刻、多重的社會、歷史、文化原因。本文不對新世紀以來詩歌的日常化書寫本身進行探討,而是準備討論三個與之相關的問題:網絡的出現使得詩歌門檻降低,詩歌生產力得到解放,拉近了公眾與詩歌的距離,并改變了詩歌的整體生態(tài)鏈條;詩歌語言方面的口語化、日常化、生活化,減少“深度模式”,更重“事實的詩意”;對于時代現實的重視與書寫,詩歌與現實、與日常生活發(fā)生更為密切的關聯,詩歌發(fā)生一定程度上的“向外轉”。以上三個問題與日常化書寫或多或少均有交集,對于它們的討論也有助于廓清“周邊”,對于新世紀詩歌日?;瘯鴮懙臏Y源、特征、價值意義等會有更深入的理解。
網絡對于新世紀詩歌而言意義重大,實際上對于新世紀詩歌的日常化書寫而言同樣具有重要意義,一定程度上,這種日?;瘯鴮懻墙浻删W絡大環(huán)境所催生、推助而發(fā)展壯大的。
如果要說有什么外部因素對21世紀以來的中國詩歌產生了重大影響,我認為應該是網絡?;ヂ摼W在中國的出現是在20世紀末,但在早期由于技術尚不發(fā)達、基礎設施尚不健全、成本較高等原因,其使用僅限于少數人。但隨著技術的進步、服務的完善、費用的降低,網絡很快就在大眾層面擴散和普及開來,由“王謝堂前燕”而進入“尋常百姓家”。網絡是一種互聯、互通、共享的高科技,對于打破信息封鎖、時空壁壘等具有革命性的作用,對于社會結構、人際交往,以及人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觀念結構等均有重要的影響。網絡是一種平等化、民主化的力量,它營構了一個更積極、更高效的公眾發(fā)聲的場域,信息自由流動、傳播,以往作為“沉默的大多數”的普通民眾也具有了發(fā)出聲音的渠道和受到關注的可能。可以說,網絡本身就具有大眾化、平權化、去精英化的特質。
就網絡對于新世紀詩歌的影響而言,其作用也是不言自明的。網絡時代短短數十年,詩歌整體的生態(tài)與此前相比可謂天翻地覆。網絡時代詩歌已發(fā)生重大的結構性變化,網絡已成為新世紀詩歌的第一現場。此前以官方刊物、民間刊物、正式出版物為主體的發(fā)表方式受到了網絡的極大沖擊,許多無名的詩人經由網絡而廣為人知,同時也被官方刊物等所關注、接納,這已然成為許多詩人“成名”的重要途徑。在詩歌的傳播方面網絡更是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其效率、輻射面、受眾數量等是此前的紙質出版所望塵莫及、不可比擬的。網絡搭建了一個低門檻、高容量、少限制的詩歌平臺,由此,詩歌不再為少數精英所壟斷,不再只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象牙塔的存在,詩歌與生活之間的距離被拉近。這種對于詩歌的祛魅無疑是有重要意義的,它深層影響著新世紀詩歌的寫作走向和美學趨向。
網絡時代的詩歌可謂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總體而言,詩歌寫作的日?;瞧渲兄匾黠@的趨勢之一。詩歌評論家吳思敬在討論1990年代詩歌時曾指出,其時存在“圣化寫作”與“俗化寫作”兩種取向[1],到新世紀,應該說“俗化寫作”是更為搶眼、占據主流的。隨著消費社會的快速發(fā)展,文化生活的世俗化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明顯的趨勢,在中國同樣如是,而且由于與文化傳統(tǒng)的斷裂、對文化“特殊性”的強調、對西方文明的警惕等因素的影響,中國文化的世俗化尤其明顯。關于文化的世俗化是極為復雜的另外一個問題,對其的評價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可以說清,這里面值得重視的是中國詩歌同樣在發(fā)生一種世俗化、日常化、生活化的變化。自然,這并不是說此前的那種“圣化寫作”不存在了,它仍然存在,也有新作品面世和新生力量加入,仍然有其價值意義,但就其在一個整體結構中的存在而言,它所占的比重降低了,不再占據“多數”和“主流”,不再那么引人注目,而“俗化寫作”的取向則更具活力和創(chuàng)造性,更有“人氣”,同時也體現了更多的變化和可能性。網絡是一種“解放”,實際上詩歌的日?;?、世俗化、生活化同樣是一種“解放”,它們之間心息相通、“氣味相投”,均使得詩歌從一種較為狹窄、狹隘的格局中走出,而與更多的人、更豐富的生活,與“在場”“及物”、真實的存在發(fā)生了更密切的關聯。就此意義而言,網絡是新世紀詩歌日?;瘯鴮懙闹匾巴剖帧?。
新世紀詩歌日?;瘯鴮懺谡Z言方面的一個表征是口語的盛行。詩歌中的口語在上世紀80年代的“第三代”詩歌中成為潮流,代表了一種解構、活力、自由的寫作取向,為詩歌的發(fā)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可能性。20世紀90年代詩歌的主導趨向是向內、自律、自洽的,語言的規(guī)范、節(jié)制、雅馴成為主流。而到了新世紀,在網絡語境之中,口語重新成為詩人們青睞的語言方式,其在詩歌中所占的比重更多,在詩歌現場中更為活躍,所產生的影響更大,同時,也出現了諸多有新意的表達方式和美學風貌的詩歌佳作。
一定意義上,口語與日?;瘜懽饔兄烊坏钠鹾?,甚至可以說是一體兩面的關系??谡Z本身即是一種日常,它與日常生活、現實生活距離更近,更為直接、真切、有力。如果說網絡在新世紀的語境中代表了一種民主化的力量,口語同樣可作如是觀??谡Z是與每一個人息息相關的,是生活中的日常用語,其在詩歌中的應用拉近了詩歌與公眾的距離,使得更多人參與詩歌有了可能,同時口語化的詩歌接受難度也更低,更具親和力,更容易與普通民眾發(fā)生“化合反應”。一般而言,口語詩歌所表達的思想觀念也更為平民化、日常化、生活化,寫作的內容方面也比較具體、及物、接地氣、有生活的實感和質感,其在藝術表達上往往不太追求外在化的技巧,注重的是“無技巧的技巧”,不多用隱喻、象征等深度模式,而喜歡“直陳其事”,呈現事實本身的詩意。這些特征使得口語詩歌受到了更多人的歡迎,成為了新世紀詩歌較為明顯的詩歌潮流之一??谡Z的盛行同時也是網絡時代的必然選擇,網絡本身的參與、共享、平等、自由等特征同樣與口語有著天然的契合,與詩歌權利的擴散、詩歌美學上的祛魅、去深度模式相同步,口語顯示出了獨有的優(yōu)勢和魅力,成為網絡時代更多人的詩歌選擇??谡Z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個人化、日?;模嗟氖潜磉_個人的、自我的立場,有著對于龐然大物的警惕和虛無縹緲之物的懷疑,這種世俗化、生活化的價值和美學取向當然不能說沒有問題,但是也應該看到其包含著磅礴的活力與自由意志,而這對于詩歌來說正是不可或缺的精魂。故而,口語實際上不僅僅是一種語言方式的選擇,它更是一種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不僅僅關乎詩歌的形式,同時也關乎內容。就此而言,詩歌的口語化與新世紀以來社會生活世俗化特征的凸顯、社會公眾現代觀念的進步、個人化立場的增強等均是有關聯的,其背后指向一種更現代、文明、開放、平等的觀念空間。
口語一定程度上使得新世紀詩歌更為日?;?、生活化,更具活力與表現力??谡Z詩歌多以直接的方式呈現事實本身的詩意,平易近人、自然而然,沒有明顯的技巧,這實際上對詩歌寫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寫得好的口語詩歌,亦可達到一字不易的程度,增一字則嫌多,減一字則嫌少,氣息、節(jié)奏、句式均非常精妙,渾然天成。在日?;恼Z言背后,口語詩往往勾連、呈現著一個豐富、闊大的詩意空間。比如詩人侯馬的短詩《清明悼念一樁殺人案的受害者》:“男人從鄉(xiāng)下趕來/要把在城里打工的妻子/勸回家/妻子已另有相好/倆人吵翻了/大打出手/男的用菜刀/使勁剁/女的終于服軟了/跪著說/我跟你回去/男人/望了一眼/快砍斷的脖子說/來……不及了”。全詩寫得極為克制、冷靜,看似全不用力,但實際上處處用心,有著極為豐富的內涵,少即是多、平中見奇。劉川的詩也多用口語,簡單、直接、直達本質,有如匕首投槍,而同時又耐人尋味。他有兩首《北京之行》,均不長,其一曰:“先按級別/落座/吃了一頓//又按名氣大小/落座/吃了一頓//隨之,按輩分大小/落座/又吃了一頓//最后,買動車票出京/按買票次序/落座/泡一碗方便面/才吃飽”。落座、吃飯、次序、吃飽、吃不飽……短短幾十字卻包含了豐富的內容,很有張力,這樣的詩看似簡單實則并不簡單。另一首曰:“北京之行/故人甲/升了副部/遲一小時到//故人乙/升了正局/來電話說/遲半個小時//故人丙/才提副處/與我平級/提前一小時就到了//他平心靜氣/點好酒菜/正襟危坐/與我一道/等待甲乙?!边@里面既有對體制文化的書寫,也有對其中的“人”,包括對“我”的書寫,如此便有了多重的視角,因而也具有了戲劇性、內涵與復雜性。沈浩波的詩一直以鮮明的現代特征和先鋒立場引人注目,他的《瑪麗的愛情》寫出了一種可謂殘酷的“愛情”,其中的口吻是客觀的,但惟其如此才更具力量與批判性:“朋友公司的女總監(jiān)/英文名字叫瑪麗/有一張精致迷人的臉龐/淡淡的香水/散發(fā)得體的幽香/名校畢業(yè)/氣質高雅/四英寸的高跟鞋/將她的職場人生/挺拔得卓爾不群/干活拼命/酒桌上/千杯不醉/或者醉了/到廁所摳出/面不改色/接著喝/直到對手/露出破綻/一筆筆生意/就此達成/我承認/我有些傾慕她/有一次酒后/借著醉意/我對她的老板/我的朋友說/你真有福氣/這么好的員工/一個大美女,幫你賺錢”——
朋友哈哈大笑/豈止是我的員工/還背著她老公/當了我的秘密情人/任何時候/我想睡她/就可以睡/你想一想/一個大美女/驢一樣給我干活/母狗一樣讓我睡/還不用多加工資/這事是不是牛逼大了/我聽得目瞪口呆/問他怎么做到的/朋友莞爾一笑/很簡單/我一遍遍告訴她/我愛她/然后她信了
這是一種現代的“愛情”,也是對愛情的解構,讓人深長思之。而在《在圣方濟各圣堂前》中,沈浩波處理的是信仰的問題,同樣呈現出了對之的審視以及鮮明的個人立場:“我喜歡那些/小小的教堂/莊重又親切/澳門路環(huán)村的/圣方濟各圣堂/細長的木門/將黃色的墻壁/切割成兩片/蝴蝶的翅膀/明亮而溫暖”——
引誘我進入/門口的條幅上/有兩行大字/是新約里的話/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我想了想/在心中默默地/對耶穌說/對不起/這句話/我不能同意
這里面所處理的問題不能說是不重大的,但是其方式卻是松弛的、自然的,其所達到的效果也比連篇累牘的論述來得更為有效。就詩歌史的發(fā)展趨向而言,詩歌寫作的日?;涂谡Z化應該都是一種潮流和趨勢,它們雖然各自均存在問題和誤區(qū),但總體而言其正面價值是大于負面價值的,如果放到更為長遠的歷史脈絡中來看,日常化和口語化應該都還處在發(fā)展、壯大、前進的進程之中,屬于它們的時間或許才剛剛起步而不是面臨終結。
現實同樣是與新世紀詩歌日?;瘜懽髅芮嘘P聯的一個問題。進入21世紀以來,由于外部時代境遇以及新詩內部邏輯的發(fā)展變化,現實再一次凸顯成為問題。一方面是社會問題、社會矛盾在網絡語境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頻率和強度呈現到人們面前,社會生活的公共性、一體化加強,現實問題在外部對詩歌和詩人構成了壓力。另一方面,出于對此前詩歌發(fā)展中過于內傾、過于封閉和個人化寫作傾向的反撥,要求詩歌關注社會現實,發(fā)揮一定的現實功用重新成為詩歌發(fā)展的動力和重要選項。這一時期的詩歌與現實發(fā)生了更為密切的關聯,日常生活、現實生活在詩歌中得到了更多的關注和表現,其重要的表征是“打工詩歌”“底層寫作”“草根寫作”等詩歌寫作現象的出現以及大批來自底層、書寫底層、關注底層的詩人、詩作的涌現??梢哉f,新世紀詩歌在一定向度上重新拉近了詩歌與現實的關系,并繼續(xù)發(fā)揚著中國文學關注現實、介入現實、改變現實的光輝傳統(tǒng)。
詩歌與現實的關系是一個古老而常新的話題,兩者之間存在一種危險的平衡,既不可太近又不可太遠,太近詩歌則容易被現實所灼傷、吞沒,流于粗糙和表淺,失去藝術性,失去自我。太遠詩歌則容易成為語言游戲、修辭練習而失去“意義”。大致而言,兩者之間的距離太近時需要遠一點,距離太遠時又需要近一點,詩歌史的發(fā)展往往正是在不斷的糾偏、校正之中前進的。中國詩歌歷來重視與現實之間的關聯,有著悠久而深厚的現實主義傳統(tǒng)。從《論語》的“興、觀、群、怨”、《毛詩序》的“諷諫說”、《典論·論文》的“詩乃經國之大業(yè)”,到韓愈的“文以載道”、白居易的“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到近代文學梁啟超的“詩界革命”“文界革命”,到現代文學中“為人生”的文學到此后的“文藝為政治服務”“為工農兵服務”,再到新時期以來的“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一脈相承,都有著對詩歌、文學之現實功用的強調。相關的命題、觀點、態(tài)度涉及詩歌與社會、政治、大眾、教化等的關系,錯綜復雜。在不同的時代社會語境中,詩歌與現實的關系有著不同的表現,具有不同的意義,需要結合具體情況進行分析。新世紀詩歌的重新強調現實應該說有其積極意義,既是對于上述傳統(tǒng)的傳承和發(fā)揚,也是在新的時代語境下探尋增強詩歌活力、發(fā)揮詩歌作用的新的實踐與努力。
新世紀以來詩歌關于現實的書寫在不同的向度展開,有的面向“大地”、面向傳統(tǒng),有的面向體制機制和現實問題,有的面對生存現實,其中體現著共同的現實主義精神和人文主義立場。這里面的現實主義自然是開放的、包容的,接近于“無邊的現實主義”內涵。打工詩歌是新世紀詩歌一個重要的現象,無論是從社會層面呈現的被忽略、被遮蔽者的生活樣態(tài),還是作為個體道出自己的血與淚、疼痛與悲傷,都是發(fā)出了另一種不一樣的聲音。這種寫作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如果其同時有文學性和藝術性,則具有了社會學和文學的雙重意義,無疑是非常有價值的。如鄭小瓊在《釘》中所寫:“有多少愛/有多少疼/多少枚鐵釘/把我釘在機臺/圖紙/訂單/早晨的露水/中午的血液//需要一枚鐵釘/把加班/職業(yè)病/和莫名的憂傷釘起/把打工者的日子/釘在樓群/攤開一個時代的幸與不幸”——
有多少暗淡燈火中閃動的疲倦的影子/多少羸弱、瘦小的打工妹在麻木中的笑意/她們的愛與回憶像綠蔭下苔蘚/安靜而脆弱/多少沉默的釘子穿越她們從容的肉體/她們年齡里流淌的善良與純凈/隔著利潤/欠薪/勞動法/鄉(xiāng)愁與一場不明所以的愛情/淡藍色的流水線上懸垂著的卡座/一枚枚疼痛的釘子/停留的片刻/窗外/秋天正過/有人正靠著它活著
疼痛、卑微、窘困、掙扎……其中所寫既是一個人的現實處境,同時也是眾多生存者的現實處境,極具感染力和概括力。鄭小瓊一系列關于打工生活的作品之所以產生如此大的影響,絕不僅僅是“主流”的某種需要,而是有詩歌內部的合法性支撐的。此外,鄭小瓊的長詩《女工記》以一個個女工的現實經歷為素材,雕繪出了我們時代底層女性的生存圖像、命運悲歌,過目難忘而又感人至深。王單單的寫作同樣貼近現實,來自生活深處,比如他的《賣毛豆的女人》所寫:
她解開第一層衣服的紐扣
她解開第二層衣服的紐扣
她解開第三層衣服的紐扣
她解開第四層衣服的紐扣
在最里層貼近腹部的地方
掏出一個塑料袋 慢慢打開
幾張零鈔 臟污但勻整
這個賣毛豆的鄉(xiāng)下女人
在找零錢給我的時候
一層一層地剝開自己
就像是做一次剖腹產
摳出體內的命根子
其中所呈現的貧窮、困苦、生活之難,無疑是有現實性的,同時也是有力量的,它是對普通民眾日常生活的呈現,這種書寫本身即是一種立場和力量。張二棍的詩同樣來自生活的深處甚至深淵,將原生態(tài)、鮮血淋漓的生活本相展示出來,有著直擊人心的力量?!赌镎f的,命》所寫的酷烈、悲哀的生存世相:“娘說的命/是坡地上的谷子/一夜之間被野豬拱成/光溜溜的秸桿//娘說的命/是肝癌晚期的大爺/在夜里/翻來覆去的疼/最后/把顫抖的指頭/塞進黑乎乎的插座//娘說的命/是李福貴的大小子/在城里打工/給野車撞壞了腰/每天架起雙拐/在村口公路上/看見拉煤的車/就喊/停下/停下?!眲⒛甑摹秾懡o兒子劉云帆》則飽含了生命的銳痛與孤獨:“不要開追悼會/這里/沒有一個人懂得我的一生”?!肮撞睦?不用裝那么多衣服/土里/應該感覺不到人間的炎涼了”?!氨?刻個墓志銘/刻什么呢/我想一想/就刻個痛字吧/這一生/我一直忍著沒有說出來”。歷史感、時代性也并未從日常化書寫中缺席,諸如雷平陽的《祭父貼》、朵漁的《高啟武傳》、谷禾的《慶典記》、路也的《文學院》等均從個體出發(fā),寫歷史、寫現實,或沉重、或戲謔、或批判、或悲憫,均具洞見,達到了詩與史的結合,日常、平易而又有深遠、寬廣、恒久的關切。可以說,新世紀詩歌關于現實、關于日常生活的書寫已成為其最為重要、最有價值的部分。
本文所討論的三個問題與新世紀詩歌的日?;瘯鴮懼g的關系不盡相同,這其中網絡更多是作為大的環(huán)境和背景存在,但其影響則是基礎性和深遠的。口語可以說是這一時期一種生長性、充滿活力與可能性的語言選擇,其背后也體現和折射著與此前有所不同的觀念和美學抉擇?,F實則是這一時期詩歌在寫作內容和價值關懷方面的取向之一,也是對真正的、永不過時的現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的接續(xù)和發(fā)揚。這三個問題與日常化書寫之間有的是緣由,有的是表現的關系,且也只是眾多問題中的幾個側面。通過對相關問題結合起來進行觀照和討論,或有助于打開問題的復雜性,加深對其的理解和考辨。
注釋:
[1]吳思敬:《當今詩歌:圣化寫作與俗化寫作》,《詩刊》,200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