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 米拉
公元前58年,羅馬共和國授予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管理山北高盧(今法國南部)和伊利里亞(今巴爾干半島亞得里亞海沿岸地區(qū))的權力。隨即,愷撒發(fā)動了高盧戰(zhàn)爭,在9年時間里奪取了整個高盧地區(qū)(約相當于當代的法國),也成為第一個跨過萊茵河,到對岸(日耳曼尼亞)去進攻日耳曼人的羅馬人。本文選自愷撒所寫的《高盧戰(zhàn)記》,愷撒以第三人稱方式記載當時高盧和日耳曼的風土民情,并比較說明兩個民族的不同民俗。
高盧人的風俗和制度
在高盧,不僅每個部落、行政區(qū)、行政分區(qū),甚至幾乎每個家族內(nèi)部都有派別之分,大家對這些派別首領都相當敬重,賦予其極高特權,首領對于所有裁決以及措施的制定都有最終決斷權。這一古老習俗似乎是要確保每個普通百姓都有位強者作為依靠,而這些首領也絕不會聽任自己人受到壓迫和欺凌。反之,如果他無法做到這一點,就會名譽掃地。
全高盧的各部落之間也同樣適用此道,因此整個高盧所有部落也都至少分為兩派。
愷撒初到高盧時,高盧兩派的首領分別是埃杜維人和塞廣尼人。塞廣尼人僅憑借一己之力無法與埃杜維人相抗衡,埃杜維人素來實力不俗,屬邦數(shù)量也極多。塞廣尼人因此付出了極大代價,并以更多承諾相許,才與阿里阿費斯塔斯及其日耳曼部落聯(lián)合起來(前70—前65)。打過幾次仗之后,埃杜維人的貴族損失殆盡,塞廣尼人勢力大增,很多埃杜維人的屬邦也倒戈投向塞廣尼人這邊。塞廣尼人將埃杜維首領的子女收為人質,還迫使其發(fā)誓永不得參與任何反對塞廣尼人的陰謀。他們還將埃杜維部落與自己接壤的部分土地占為己有,實際上是在全高盧實現(xiàn)了霸權。迫于無奈,埃杜維的狄維契阿古斯才動身前往羅馬元老院求援,卻無功而返。
愷撒的到來則使局面發(fā)生轉變,埃杜維交出的人質平安返還,不僅原有的屬邦關系重新恢復,而且由于愷撒的支持,還將更多屬邦納于麾下。那些盟國發(fā)現(xiàn)自己比以前更加受到善待,并能得到公正的治理,由此埃杜維人的勢力和地位在各方面都迅速提升,而塞廣尼人從此失去霸權,由雷米人取而代之。由于大家看到雷米人和埃杜維人同樣得信于愷撒,那些跟埃杜維人有舊怨、不愿意與之結盟的國家,則投奔雷米人。雷米人勢力大增,也認真維護著這些部落。因此,當時的局面變?yōu)椋喊6啪S人實力遙遙領先,而雷米人則位居第二。
在整個高盧,但凡有些身份和地位的人都分屬兩個階層,而普通百姓的處境則與奴隸不相上下,從不敢有所作為,也不會有誰聽取他們的意見。他們大多不是債務纏身、被課以重稅,就是受到有錢有勢之人的欺凌壓迫,只得投靠貴族,而貴族對待他們的方式仍然就像主人對待奴隸一樣。上述兩個特權階層就是德魯伊教徒和騎士階層。前者專管神靈信仰等方面的事宜,主持公私祭祀儀式,并負責解釋所有的宗教問題。有大批年輕人圍在他們周圍以求指教,因此他們極受尊重。部落或個人之間,所有公私糾紛都由他們裁判處理。如果有罪行或是命案,甚至財產(chǎn)繼承、疆界等出現(xiàn)紛爭,都由他們出面裁決,確定相關人的賞罰等等。倘若有人不遵從判決,不論于公于私,都會被禁止參加祭祀活動。這是高盧地區(qū)最嚴厲的懲罰,受到這種懲罰,則意味著得罪神明、十惡不赦,大家都會對其避之唯恐不及,拒絕與之交往或談話,以免沾染晦氣。若此人成為原告,教徒會對其請求置之不理,從此所有榮譽都不再與其有關。德魯伊教徒的首領掌握著最高權力,他死后,則由其余人中地位最高者繼任;如果有若干人地位相仿,德魯伊教徒則通過投票選舉決定,有時甚至訴諸武力。德魯伊教徒每年都會在固定日期召開會議,通常是在卡爾尼特的圣地舉行,因為通常把這里作為全高盧的中心。各地有糾紛的人也聚集于此,聽候德魯伊教徒的決定和裁判。據(jù)傳德魯伊教原本起源于不列顛,后來才傳至高盧。直到今日,若要深入了解這方面內(nèi)容,人們還是要前往不列顛去學習深造。
德魯伊教徒從不參軍,也不必像平民那般交納賦稅,這些重要特權自然令人心動,很多人出于自愿學習德魯伊教,還有些人是父母或親友送去學習的。據(jù)說,他們要學習背誦許多詩篇,有大量內(nèi)容需要學習掌握,有的人學習時間甚至長達20年。雖然在其他情況下,高盧人在所有公私事務上都使用希臘文字,但德魯伊教認為其宗教信仰禁止將這些詩篇付諸文字。在筆者看來,他們?nèi)绱艘?guī)定其實另有深意,一是他們不希望讓教義人所共知,再則是避免學生過分依賴文字版本,不再重視背誦功課,荒廢記憶鍛煉。此外,德魯伊教徒還從事許多理論研究,包括天體及其運行、宇宙和大地的大小、世界的物質構成、神性和神力等等,他們把所有知識都傳授給青年學子。
再有就是騎士階層。每當出現(xiàn)戰(zhàn)事,就需要他們沖鋒陷陣,不是主動出擊就是抵御其他部落的進攻。在愷撒到高盧之前,這種情況幾乎年年發(fā)生。騎士身邊總有仆從和家臣前簇后擁。騎士越富有、出身越高貴,家臣和仆從的數(shù)量也就越多。隨從隊伍的規(guī)模也是騎士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高盧各族都異常迷信。若有人身患重病,或是要經(jīng)歷戰(zhàn)爭之險,都要以活人祭祀神靈,或是承諾將來祭祀,并由德魯伊教徒主持這類儀式。他們認為,要想救贖一個人的生命,只有獻上其他人的生命,才能讓神靈息怒。他們認為神靈會格外偏好將那些行竊、搶劫等罪犯做犧牲之用,但如若沒有此類人,無辜百姓也可權且充當此用。
在諸神之中,高盧人最崇敬的是墨丘利,為他造像極多,他們尊他為一切藝術的創(chuàng)造者、旅途的指路神,是從事商貿(mào)和掙錢牟利之人的最強大守護神。除此之外,他們還崇拜太陽神阿波羅、戰(zhàn)神瑪爾斯、主神朱庇特、自由神密涅瓦等。這些神靈所代表的含義與在其他國家中相差無幾。當他們決定開戰(zhàn)之前,通常都在戰(zhàn)神瑪爾斯面前許下誓言,承諾會將所希望獲得的戰(zhàn)利品敬獻神前。戰(zhàn)爭獲勝之后,他們會將俘獲的牲畜祭獻神靈,把其他戰(zhàn)利品也聚集在一起。許多部落都有這樣祭品成堆的圣地。幾乎無人膽敢觸犯這種宗教律條,若是將戰(zhàn)利品私藏家中,或者把這些祭品據(jù)為己有,會被視為十惡不赦,將遭受酷刑,被折磨致死。
所有高盧人都認為自己是冥王哈狄斯的后代(冥王就是死神,掌管陰間的黑暗世界。因此,高盧人在計時方面特別強調(diào)夜晚的重要性),并宣稱這一說法是德魯伊教流傳下來的。因此,他們的時間長短不按照幾天來計算,而是以幾晚來計算。無論是慶祝生日,還是月份伊始、歲首年初,他們所遵循的原則都是每天要從夜里開始算起。在其他日常生活習慣中,他們與其他民族的主要區(qū)別還在于:這里的兒童只有到長大成人可以服兵役時,才能在公共場合接近自己的父親,如果兒子未成年就當眾和父親在一起,會被視為有失體統(tǒng)。
當高盧男子迎娶新人時,男方會從自己名下拿出與女方嫁妝等量的財產(chǎn),合并成共同財產(chǎn),這筆財產(chǎn)的所有支出連同收益都單獨計算。夫妻兩人中有誰先離世,那么生者則連本帶利享有這筆財產(chǎn)。丈夫對妻子和兒女掌有生殺大權。當出身顯貴的一家之長斃命,他的親友都會趕來。如果覺得他死得蹊蹺,就會像審訊奴隸那般,對妻子嚴刑拷問。若確實發(fā)現(xiàn)妻子有罪,則會使用火刑,并且動用最為殘酷的刑罰將之折磨致死??紤]到當時的生活水平,高盧人的葬禮算是奢華鋪張的。他們會把包括牲畜在內(nèi)的逝者的喜好之物都付之一炬。不久之前,他們甚至會連深得主人歡心的奴隸和家臣都在葬禮結束時統(tǒng)統(tǒng)燒死。
有些部落為便于管理,還有這樣的法律規(guī)定:若從鄰邦獲悉有關本國的任何消息甚至是謠言,則必須將之報官,并不得泄露外人。另外,除非是在公共集會的場合,否則不得對國事隨意討論。
日耳曼人的風俗和制度
日耳曼人的風俗習慣則截然不同。他們沒有德魯伊教徒來管理宗教事宜,對祭祀也不甚熱心。他們信奉的神靈更為實際,能讓他們更直接地受益,例如日神、月神、火神等等,對其他眾神則全然不知。四處狩獵和南征北戰(zhàn)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從孩提時起,他們就勤于勞作,吃苦耐勞。
日耳曼人并不熱心農(nóng)耕,主要以牛奶、乳酪、肉類為食,也沒有明確的私有土地,行政長官和部落首領每年都把自認為大小合適、位置相宜的田地分配給氏族、親友或其他居住在一起的人。一年之后,又令其遷往別處。對于這種做法,他們給出了諸多理由:比如,避免百姓慣于身處一處,喪失斗志,轉而習慣務農(nóng);大家也不會追求大家大業(yè),恃強凌弱,避免醉心大興土木;避免他們過于貪圖錢財,導致巧取豪奪,紛爭不斷。此舉的目的就是消除差別,讓人安分守己,覺得現(xiàn)在的狀況就最好不過了。
日耳曼各個部落都認為在領土周邊盡量保有大片荒蕪的土地是無上的榮耀。他們認為這表明了鄰邦都被逐出家園,無人再敢與他們?yōu)猷彛遣孔逵赂覠o畏的明證。同時,他們覺得這樣也可使得他們絕無遭受突然襲擊的可能。
當部落遇襲,或是準備對敵開戰(zhàn)時,日耳曼人就會選出首領統(tǒng)領作戰(zhàn),并執(zhí)掌生殺大權。和平時期則無須集中管理,只有各地和行政區(qū)的首領在當?shù)刎撠熤鞒止?、解決糾紛。若是在部落領地之外進行強取豪奪,則絲毫不以為恥,反而認為是對年輕人的一種鍛煉,使其不至于生出惰性。當有首領在公共集會上宣布自己有意發(fā)起一次突襲,征召人們志愿加盟時,若是有誰贊成此舉,則會起立表示愿意效力,他當即會贏得大家陣陣掌聲;若是此人之后出爾反爾,未能兌現(xiàn)承諾,則會被視為逃兵和叛徒,再也無法得到任何信任。他們認為必須善待賓客,否則會被視作不敬。不問原因,任何上門求助的人,他們都會予以保護,將其視為上賓,所有的門都會對來訪賓客敞開,好生招待。
曾經(jīng),高盧人比日耳曼人更為好戰(zhàn),還曾將日耳曼的土地占為己有。由于高盧人多地少,索性就派人到萊茵河對岸聚族而居。日耳曼黑希尼亞森林一帶最肥沃的土地就被沃爾卡族的特克托沙杰斯人所占領,一直居住至今,這些人還享有處事公正和作戰(zhàn)英勇的美名。如今,日耳曼人依舊節(jié)衣縮食,生活窮困,飲食穿著一如既往。而高盧人卻因毗鄰羅馬行省,熟悉海運,各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生活安逸,自甘墮落。屢屢吃過敗仗之后,高盧人完全不能再和驍勇善戰(zhàn)的日耳曼人相提并論。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高盧戰(zhàn)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