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稿:塵子
塵子
手風琴是一把梳子,父親用風梳理順流年。
那年,我發(fā)現(xiàn)父親抽屜銅制的簧片,會模仿風吹落樹梢,模仿貓吃魚發(fā)出的聲音。我偷偷把它送給村里的少年。父親修理手風琴時,得知我拿走了那些簧片,就順便修理我。他押解著月色,一家家扣開門扉,一枚枚收繳回來。
村頭槐樹上的鳥兒,依然在啄食自己的鳴叫,一粒粒晶瑩剔透。我們曾經(jīng)說過的那些吳儂軟語,折返時都長成秕谷,如鯁在喉。
我想起了祖父,他挑擔稻谷走在虛構(gòu)的田埂上。返鄉(xiāng)的我——可以裹腹,卻無法喂養(yǎng)日漸喑啞的歌喉。
祖父像巖石一樣迎面遇上風的砂輪。我感覺有一雙尖銳的犄角與心里一頭看不見的牛,頂在一起。
塵子,本名張國安,江蘇作家協(xié)會會員,南京市溧水區(qū)網(wǎng)絡(luò)作家協(xié)會主席。作品散見于《詩選刊》《星星》《揚子江》《青春》《芒種》《散文百家》等。著有詩集和散文集。
胡德清
每當憶起家鄉(xiāng),夢中的鄱陽湖就格外“精神”。夢里的事物,仿佛都在沉思。落葉哀嘆輪回的無情。我聽得到,那些在為輪回的贊歌作曲的人,正在為新的生命擠出最后一滴神液。
那座開滿鮮花的殿堂,住著我們的夢境。我在叩問的路上,一直尋找自己多年丟失的鑰匙。夢中的鄱陽湖里,每種生物都很忙碌,而我的存在,沒有驚擾的意思。世上有比我高的樹木,有比我低矮的灌木;有比我高的昆蟲,有比我低的人類。我沒有彷徨。
鄱陽湖的大小,我無法丈量。走在朝圣路上的我和鮮花、河流,也沒人知道大小和深淺。
胡德清,原名洪歐洲,80后,現(xiàn)居安徽六安。詩見于《人民日報》《詩選刊》《詩潮》《星星》《揚子江》等。
面朝大海
那么久,他在那里沒動,站立的姿式如同石頭??吹揭幻堵淙~,仿佛一個人,在掙扎。一種不能抵擋的悲涼,葉一樣落在他的心上。
“該回家了!”他喃喃低語。那天他把鑰匙交給房東,心情就暗了。樓道極窄,剛好適合自己人生的寬度。落魄與潦倒把他挫敗得不成人形,他把帽子壓得極低,讓他只能驚奇地探視別人的一生……
葳蕤的春季過后,充滿了謬誤。灰蒙蒙的霧里。游若絲線的父親坐在輪椅上,用手指著村口,在訴說一件沒完沒了的事……而現(xiàn)在,他像一只犬,四處流浪。把自己丟進黃昏,空蕩的街,空蕩蕩的人生。
面朝大海,本名韋中民,江蘇人,70后。詩見于《作家報》《北方詩刊》等并選入多家選本。
浮云
把一天的疲勞置于一墻之外。在靜靜的荷塘月色中,品味月色縹緲。
踱步于池塘周圍。夜詭秘而暮氣,一座拱橋連接通幽的小路。月光、燈光的余輝交融于半月型拱身,楊柳輕盈的橋下,似畫家在鏡面上渲染的一幅構(gòu)圖精美的筆墨畫。
我偎依在柳枝旁沉思,如果荷塘缺少了柳的妝點,是否缺少了一些柔情和浪漫?繞過一座亭子,是一片空闊之地。瞬時仿佛與天空拉近了距離。星兒低垂,頗有“手可摘星辰”之感。久違的星稀月疏今天都搶眼似的在舉頭之上,微笑著。
此時,幾聲鳥啼劃破了寧靜,不知名的鳥也耐不住寂寞。你猜不出它是什么鳥,夜幕中看不見它,只知它在隱秘的林里,不知它棲息何地?它吼叫的意思是什么?是看我閑適悠然或形只影單嗎?哦,我就是那楊柳岸邊的倒影,小憩著等待黎明。
浮云,本名曹廣杰。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詩見于《中國詩人》《北京詩人》等刊。
阿光
先于雪花抵達內(nèi)心的,是母親佇立在家門口的身影。我無法計算出這雙目光的密度和重量。黑夜,一再沉默,一朵朵雪花整齊地在屋檐上排列,講述著季節(jié)更迭和天地的廣闊。曠野無邊,一條通往村莊的小路,露出深深淺淺的腳印,木質(zhì)大門上掛起的紅燈籠透過行云流水的雪花,成為一種獨一無二的中國味道。
母親的臘八粥,熬了又熬。
臘月的鄉(xiāng)村,雪后初晴的寒冷擊潰了燈火闌珊。夜空的彎月像母親手中磨亮的鐮刀,收割著工棚里匆匆收拾行裝的身影。這樣的場景,只能發(fā)生在農(nóng)村,只有在農(nóng)村的土地上,才能有更加遼闊的空間來盛放游子的相思。
阿光,本名陳光美,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詩見于《揚子江》《星星》《芒種》《光明日報》《詩選刊》《綠風》《詩歌月刊》《人民日報·海外》等,偶有獲獎。
方述懷
走進秋山時,只見那竹影婆娑而薄霧輕籠,煙雨瀟瀟且輕柔飄灑。朦朧處的一曲悠揚琴音,不知是誰人彈奏?它若影若現(xiàn),令人迷醉。這莫不是我夢中的伊人,正撥動琴弦,營造出這古樂仙境……
或許,像父親那樣從前線過來的人們,才更加珍惜如此的和平和安寧吧?比如這個洞壁,我們沿著木棧道一路尋覓著罕見的清靜,并且與一座座古采石場不期而遇。石頭,是遠古的使者,它們充溢著時光的痕跡,被雕刻著歷史的浪漫。而雨落石壁似跳動的音符,在心靈深處,譜成一曲天籟之曲。原來,精美的石頭真的會唱歌。
琴音悠悠,歲月無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這片沃土也是鄉(xiāng)民們用勤勞的雙手耕耘出來的。
方述懷,江蘇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詩歌散見《青春》《詩潮》《人民日報》等。
毛文文
這雨天好像已進入“復制粘貼”模式,連續(xù)幾天都這樣。雨下大的時候,像我父親干活時甩出去的牛鞭,劈啪作響,同時也趕走了山谷里的寂寞。
周末,不知如何是好?我趕回老家,愜意地躺在母親疊好被子的木床上,聽著雨聲,看著窗外矗立的桃樹,上面業(yè)已掛滿了桃子,它們飽滿地在風雨中搖曳……
夏意已濃,我好像還沉浸在春天,遲遲沒有回過神來,我依然喜歡那河畔的柳綠。
我又來到瓜地,匍匐的藤蔓,和青蔥的夏草似乎有心糾纏。而父親的咳嗽如同雷聲,漸漸逼仄,也像地里叫累了的蛙鳴。父親經(jīng)常沉默著,沒有多少話說,尤其在落雨的時候,他的眼神如同蒼鷹,在地上、院子里、田野,想抓住什么……人老了,是不是他的田野也在縮???
毛文文,1966年生,南京人。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詩作散見《詩潮》《上海詩人》《山東文學》《揚子晚報》等。著有詩集《春天的雨水》。
劍峰
再見之后,兩顆心便席地而坐。我們的幸福像花朵,感覺彼此的傾訴在敞開。我們享受著陽光,明眸里閃爍的光源,源自純真對純真的回答。
愛人,你目光柔如太陽之手,御我一生風寒。與你對視,我不知道你潛藏的笑到底有多深?相偎著。任斑斕訴說愛的故事,任冷風涂上暖色的格調(diào)。誰用手觸摸往事的傷痕?讓我感知幸福和溫馨。
愛人,記得我第一次擁抱你,是怎樣的一種虔誠?那種神圣陶醉的感覺,使我心明如鏡。誰用蘸滿柔情的愛筆,揮灑不褪色的青春?你曾告訴過我:是什么樣的力量使我們蓮如并蒂,怎樣的日子使我們的思念無邊?
哦,愛人。我生命中的春天誰熱切地思戀過?像河邊的芷草一樣圣潔。我伸出的手臂一片蔥蘢。我們彼此打量,幾許惆悵算得了什么?
劍峰,本名胡建中。中國作協(xié)會員。詩見于《詩刊》《星星》《中國作家》《人民日報》《散文》等。現(xiàn)為湖南省新化縣文聯(lián)秘書長。
楊孝洪
布谷聲聲,用鐮刀割收著夜晚。而老牛與父親,是兩把正打開黎明的鑰匙,在新修的柏油路上尋找著鎖孔。父親的背,像一張犁。父親的犁又像一張背,這并不矛盾與啰嗦,背和犁都在耕耘。它們,在早晨的陽光里結(jié)為異性兄弟,在多年的鄉(xiāng)村中,延伸著遠方和憧憬。
父親把自己編為牛繩,老牛在父親的側(cè)身里讓路?!@是他們多年以來一直達成的默契。山村歪斜的影子里,裝滿了小草與野花的笑,也裝滿了露水和村莊對游子迎來送往的淚水。
歲月在父親的頭上布著霜,蓋著雪。有時父親卻有一顆拒絕衰老的心,拒絕平庸的心。他不甘時光在他的懷中慢慢枯竭,所以農(nóng)活里的每一個動作,都像在抨擊與抗拒。
父親的骨骼深處,有一匹奔騰的馬。那匹馬,是他永遠的圖騰。
楊孝洪,筆名楊稀,南京人。詩見于《青春》《萌芽》《揚子晚報》等,偶有獲獎。
朱銀梅
每挪動一步,他的義肢與肉體都摩擦出“嘎吱”之聲,像一只老舊轱轆,在室內(nèi)又艱難地轉(zhuǎn)了一圈,衣背早已濕透。曾經(jīng)奔跑在球場上的身影,如今步履蹣跚,左腿高位截肢,只能靠腰部的力量帶動。這或許才是真實的“坐立不安”。
然而,堅持——是對自己的一份尊重,是對教師職業(yè)的尊重。
他踱向孩子們,摸摸這個的頭,拍拍那個的肩,用目光鼓勵每一次舉手。他放棄優(yōu)厚的工傷待遇,放棄學校清閑的崗位照顧,用義肢支撐起高義的靈魂,帶著可愛的小生靈們飛向廣闊天空。
妻子顫抖的雙手,在他浮腫的肢體上摩挲,替代不了的疼痛在心里深藏。
孩子們懂得他每一個緩慢步子里隱藏的寓意。陽光,從生命的裂縫照射進來,引領(lǐng)著人們。
朱銀梅,筆名吟梅。詩見于《長江詩歌》《揚子晚報》等,偶有獲獎并收入詩歌選集。
竇玉萍
母親年事己高,走路需人攙扶。蹣跚的背影,花白的頭發(fā)。
在水庫壩上的休息梯上,洶涌的水流被阻擋在水閘一側(cè)。看著遠處的山,近處的水,一陣心酸:為什么不早點拿自己的人生當回事,非要等到走不動了,才想看看天外的風景?我撐著傘,走在這風雪交加、煙霧迷茫的九孔橋上,有一種事物在牽扯我的心腸,好像千年前我己來過,唯一遺憾的就是這橋上少了一個我深愛的人。
站著,撫摸被風雪打得遍體鱗傷的橋,撫摸橋墩,仰望著橋的那頭,看看是否還會有奇跡出現(xiàn)??蛇@天空,灰蒙蒙的,雪也猛烈地下著。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橋的那邊飄來了音樂聲。忽然,眼前浮現(xiàn)出母親彎腰曲背,走過九孔橋的身影……每一個橋孔里啊,都有一個母親。
竇玉萍,女,江蘇溧水人,詩作散見《揚子晚報》《江蘇工人報》《青春》等。
谷玲玲
終有一天,歲月會走不動了。步履蹣跚,而我也會開始回憶,并且成為每日的習慣。泡壺茶,任其慢慢冷卻,然后坐在搖椅上看看風景。天空啊那么藍,陽光明亮,梧桐葉邊緣的絨毛清晰可見。而我的記憶搖曳不定,模糊不清。我已變得健忘,等到很多事情都忘記了,連自己的年齡也不甚確切。
終究要別離的,生命的最后也只是單個的自己與事物逐一告別。有些別離隆重,有些別離匆匆,有些別離讓我們猝不及防,還有一些別離甚至連告別都沒有告別……
我愛的人,那是初識的悸動與歡喜,那是仿若星辰般的光芒萬丈??蓞s忘了后來為什么分開?為什么流淚?為什么決絕地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來?
我仍然記得那明亮的笑容、深情的眸光、優(yōu)雅的談吐,還有快樂無比、活潑如兔的青蔥年華。
當歲月走不動了,就不要刻意去計較那些得失。
谷玲玲,筆名清影,南京市作協(xié)會員。熱愛古琴和文學。著有小說集《暗香盈袖》、長篇小說《此去經(jīng)年》等。
張友國
計劃了很久的遠行,可真正坐在高鐵里時,我們卻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我在想:塔爾寺應(yīng)該近了吧?其實不然,一切有遠近的距離都是人為的劃分。我被遠走高飛的家鄉(xiāng)忘掉了吧?
不敢去寺廟。那里猙獰的金身是一方的神明,不允許我有任何褻瀆之意。我不知道神明是由常人無法忍受磨難之后的大悟,還是含著舍利子轉(zhuǎn)世來救贖蒼生的?多年之后的此刻,車再次經(jīng)過蓮湖時,我的心開始平靜……
湟中的魯沙爾鎮(zhèn),是個塵土飛揚的下午。我開始祈禱:“多年的打拼,又有何值得炫耀的呢?”正如魯沙爾的塵土飛揚。
我慶幸什么?多年來庇佑我的除了母親,還有來自內(nèi)心的“神明”。塔爾寺,只是我眼中的神,那么,暗中的神在哪兒?
張友國,筆名雨葉脈、半室等。70后,南京人。作品發(fā)表于諸多刊報。喜歡文學、攝影以及國畫、篆刻。
劍鴻
來這里之前,從未聽說過宗喀巴,更不知道因它而建的大銀塔。八座白塔,佇立成一列。更讓這里多了幾分肅穆和莊嚴。我一遍遍地撫摸轉(zhuǎn)經(jīng)筒,盡管我不懂“大悲咒”等……從菩提樹下覓起一枚飄落的樹葉,心底不由得生出幸福和安寧。
白云朵朵,倒映在一片藍色之中。我分不清哪是湖水哪是藍天?綠色的地毯和金黃的油菜花融為一體。在西部,在高原,再沒有一座湖如此深邃。采一朵湖邊的格?;ǎ牡拙蜕v起一輪最美的月亮。凄涼的詩歌,給這座城市帶來了繁華,多少人帶著希冀來到這里。這里,早已經(jīng)不是最后的草原。這里的石頭承載著歷史,這里的青稞不只屬于它自己,德令哈——是“金色的世界”。
不停留是不想觸碰詩人心底的傷疤。青海,青海,我一路向西,一路向上。
劍鴻,本名于建宏。江蘇省小學“十大書香”人物,江蘇省詩教先進個人,鹽城市全民閱讀優(yōu)秀志愿者。詩見于《中國詩人》《揚子晚報》《2016江蘇新詩年選》《中國詩人年度詩歌選集2017》等。曾獲濱??h“政府文藝獎”。
許超
被豐沛的雨水充盈。天地間,一張無邊巨大的網(wǎng)。但這并不讓人窒息。此時的雨,不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那種,天和地在雨中,越來越透明。菊花腦,也在雨中,它呈現(xiàn)亮色,悄悄地從去年的腐敗處新生。雨水從瓦當上滴落,清脆的聲音足以喚醒我的蒙昧之心。
“草色遙看近卻無。”雨后的草窠里,地皮菜想做一回大地的耳朵,它伏在草上,借助草的根系,探聽雨水的深度。
雨水,仿佛只是一個人的故鄉(xiāng),朦朧中長長的堤壩、那些少年的身影……在雨后的早晨,鳥站在樹上,它凌駕在枝頭的技巧同那個滑板少年沒有什么不同,它們不僅僅是在炫耀一種勇氣。
空無一人的小巷,一個年輕的女子在遠端出現(xiàn),用曼妙的狐步踏歌,而當我回頭,她又用青苔丈量著雨水。這多么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以慢的方式讓我心生愛戀。
許超,1984年生于安徽壽縣,現(xiàn)居南京溧水?!吨袊@文學》簽約作家。作品散見《散文》《散文詩》《散文詩世界》《散文百家》《雨花》《滇池》《歲月》《詩歌月刊》《青春》等刊物。有作品入選年度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