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雞的學(xué)名叫野雉
它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污名化
現(xiàn)在相當(dāng)于將一件舊物又刷了遍黑油漆更模糊不清。但我說的野雞
是真正的野雞,是藏在矮灌群中
有著艷麗的羽毛和長翎尾巴的一種鳥
和人類不同,雄性野雞花枝招展
雌性的光芒則要黯淡一些
我見到過的野雞都是雌雄雙宿雙飛
有著和人類大致相同的倫理
在行為上常常為自己漂亮的羽毛所累
只能低飛,且缺乏持久的耐力
有一年冬天,我跟著堂兄上山捕野兔
在一座墳塋旁的紫萩下意外發(fā)現(xiàn)
兩只野雞,堂兄眼疾手快
用手中木叉叉到其中的雄性野雞
雄性野雞就是因長尾來不及離開地面
而被逮住,但這沒有什么值得
炫耀的,值得我今天仍反復(fù)講述的是
那只雌性野雞,它在驚飛后不久
居然又悄悄地走了回來
在山林的空地上,望著我堂兄用繩子
系住的雄性野雞,步履緩慢地
像個紳士,讓堂兄很快就將他牽著的
野雞變成了令人稱羨的一對
這和人類一樣,在一些重大變故面前
女性的果決無畏,總是比男性
顯得更像男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不僅是
莊子的一則寓言
和詞典上的一則成語
在短淺和遠見的目光之間
在可見的利益和隱蔽的禍患縫隙
我見過螳螂用它長長的臂
捕捉秋蟬,并露出
自己紡錘般肥碩嫩綠的臀部
那是在一九九八年初秋的幕阜山
洪水過后的故鄉(xiāng)大旱
有人囤積糧食,有人囤積藥品
我和大姐在山上采野菜
螳螂像一個兇狠的搏擊手將蟬
按在一棵椴木樹干上
眾多鳥雀在山中樹枝上跳躍鳴叫
但直至蟬被按至一動不動
也不見有一只黃雀或別的什么鳥
來將螳螂捕殺,可憐
一直趴在樹干喊著熱啊熱啊的蟬
它在這個食物鏈的底端
被吸干的軀體掉下來,就像林中
可以忽略不計的任意一片
飄落的樹葉
喜鵲不過是一種鳥
它在枝頭叫,村莊的道路上
仍然有可能走過一輛運送靈柩的車輛
那年冬天我騎自行車去縣城
從清水塘走到縣城附近的油坊村
我看見沿途高高的白楊樹上掛著一個
又一個喜鵲窩,就像家鄉(xiāng)篾匠鋪
那些還沒裝扮上色彩的燈籠
每走到一棵白楊下都有喜鵲在叫
偶爾還有小喜鵲從那些灰色的燈籠里
探出它們粉紅的肉色小頭顱
那時我的父親快不行了,為盡早
給父親買到一種白色止疼片
我眼噙著淚水、嘴吐著熱氣把自行車
騎得風(fēng)馳電掣,但喜鵲從沒有
為我內(nèi)心的悲傷改變過語調(diào)和句式
它們?nèi)跃驮谥︻^叫得喜慶
就像一個作家在一部悲劇作品中
刻意安置、用來反襯
人物內(nèi)心悲傷的意象。一一那是我
第一次感受到,虛構(gòu)真的可以
還原真切的現(xiàn)實
劍男,湖北通城人,現(xiàn)居武漢。上個世紀(jì)80年代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十月》《青年文學(xué)》《作家》等發(fā)表過詩歌、散文、小說及評論等,有詩歌獲獎、入選各種選集及中學(xué)語文實驗教材。著有《激憤人生》《散頁與斷章》《劍男詩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