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的經(jīng)綸流轉至十九世紀中葉的西方，那時的藝術愛好者逐漸對天馬行空的想象以及信馬由韁的渲染產(chǎn)生倦怠之感。人們紛紛開始想要把藝術還給生活，去貼近潛藏在浪漫主義星火里的那一抹真實而純粹的自然。由此，在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的意大利，誕生了喚作“真實主義”的歌劇流派。那時，歌劇的創(chuàng)作開始取材于日常，也開始從內(nèi)容和情感基調(diào)上追求緊張的戲劇性和表現(xiàn)力。與此同時，華美的抒情曲調(diào)、情緒的自然流露以及斑斕豐饒的朗誦調(diào)均受到藝術愛好者們的青睞。那一時期，亦涌現(xiàn)出眾多極具代表性的歌劇作家。出生于意大利托斯卡納盧卡一個音樂世家的賈科莫·普契尼，正是此歌劇流派的首要人物之一。而普契尼大師最令人甘之如飴的作品，要數(shù)其本人未完成的絕世之作——《圖蘭朵》。

沉思：《圖蘭朵》因何卓然獨立？

歌劇《圖蘭朵》是據(jù)格里高利文學作品《圖蘭朵》改編而來，故事選自與《一千零一夜》并稱為阿拉伯民間文學璀璨明珠的故事集《一千零一日》。由于音譯的差別，這篇故事的名字眾說紛紜，而我卻唯獨喜歡稱它為：《公主的三個謎題》。這部歌劇是著名歌劇作家普契尼在1924年創(chuàng)作的，也是他的最后一部尚未來得及完成的作品。普契尼去世后，由其弟子弗蘭科·阿爾法諾，根據(jù)普契尼的草稿進行續(xù)寫。全劇于1926年4月25日在米蘭斯卡拉歌劇院首演，由著名指揮家托斯卡尼尼擔任指揮。

這部歌劇未能全部完稿，無疑成為普契尼最大的遺憾?？v然如此，它卻依舊毫無疑問地成為西方歌劇中卓然獨立的存在。那么，與大多西方歌劇界作品相比較，《圖蘭朵》的卓然獨立，也可以說“另類”成分，如何表現(xiàn)呢？其實，從故事情節(jié)來看，我們不難找到答案。傳統(tǒng)的西方歌劇作品，無論音樂理論、配樂曲調(diào)還是故事背景，都來自西洋藝術特有的體系，連同劇目的故事內(nèi)容也是限制于西方國家本身。而《圖蘭朵》卻從根本上打破了這一陳規(guī)。普契尼在創(chuàng)作中，大膽地加入了中國古代獨有的“宮廷戲碼”。不僅如此，就中國戲劇的角度來說，普契尼筆下的“宮廷戲碼”也很好地顛覆了中國傳統(tǒng)宮廷戲中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后宮”情節(jié)，轉而將視野延展向“宮外的世界”。除此之外，對于傳統(tǒng)性別觀念的反轉，也是《圖蘭朵》具有獨特“氣質”的一大因素。

在故事情節(jié)中，我們可以看到，整部戲就好比一個笑里藏刀的提線木偶。幕后的操縱者不是皇帝等男性統(tǒng)治者，而是元朝一位名叫圖蘭朵的公主。這位公主的“能量”甚至“更勝于”以往宮廷里的皇族。她掌握著自己嫁給愛情的權利，甚至將眾多異邦求婚者的生死攥在手心。圖蘭朵公主的征婚考驗看似易如反掌的三個謎題，卻難倒了絕大多數(shù)前來挑戰(zhàn)的異域王子。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即使如此，仍有眾多應征者為了圖蘭朵不惜含笑赴死。足可見，這其中的暴戾恣睢絲毫不亞于任何宮斗戲的殺機四伏。自始至終，只有流亡中國的韃靼王子卡拉夫，以其充滿智慧的大腦和面對冰冷境遇依然火熱的愛心，融化了美若天仙、冷艷如冰的中國公主圖蘭朵。

《圖蘭朵》中膾炙人口的詠嘆調(diào)以及音樂表現(xiàn)的“愛智慧”

說起詠嘆調(diào)，也許有的人耳邊首先響起帕瓦羅蒂那首多情而美麗的《我的太陽》;也許有的人陶醉于亨德爾的一曲《再一次含情地看著我》;也許還有的人喜歡……而《圖蘭朵》中的那些詠嘆調(diào)，亦是令眾多人心生神往。尤其那首《今夜無人入睡》，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最美的男高音詠嘆調(diào)。這首經(jīng)典的詠嘆調(diào)，素來陶冶著無數(shù)人的情操，然而這首家喻戶曉的詠嘆調(diào)，卻令多數(shù)人僅限于感覺好聽而不能通曉其中的樂意。

從專業(yè)角度來說，音樂鑒賞的方法大致有三種。分別是：通過文字了解樂意，通過故事情節(jié)了解樂意和通過題材了解樂意。而《今夜無人入睡》這一類具有標題的、運用美聲唱法演唱的詠嘆調(diào)，我們一般運用“通過文字了解樂意”這一方法來進行賞析。這里的“文字”大抵指兩種：一是音樂較為明確的題意;二是題材。這些信息都可以引導聆聽者領會音樂中的含義，了解作曲家在作品中的意圖。

《今夜無人入睡》被很好地運用在了圖蘭朵勒令尋覓王子真名的那個夜晚。那一晚，滿城文武百姓，皆生畏懼。只因如若天亮之前，依舊尋不得王子真名，那么所有的人都無法逃離被處死的殘酷命運?？ɡ蛲踝拥弥耸轮?，凝望著遙遠的天際、月光和星空。他含情脈脈地唱著：“……秘密藏在我的心里，沒人知道我的姓名，等到太陽照亮大地，我會用親吻解開這個秘密，你將會愛上我，獲得愛的甜蜜……”《今夜無人入睡》的標題和題材，已經(jīng)十分明確地告訴我們，它唱的是滿城風雨之中的人們，更是圖蘭朵公主和卡拉夫王子本人。這樣的執(zhí)著與愛意，被作曲家筆下磅礴而深情的旋律，以及男高音動情的歌聲表達得酣暢淋漓。正如卡拉夫王子內(nèi)心深處那堅定而深邃的呼喚：“消失吧，黑夜！星星沉落下去，星星沉落下去！黎明時我將獲勝！”他沉著、堅韌而智慧，面對好似已有多年未見的月光，精神分外爽快。他似乎憶起那個在他面前被拉上斷頭臺的波斯王子，同時也想起了那個無所畏懼、敢于向愛情宣戰(zhàn)的自己，以及在愛情之外，其實是歌聲給予了自己背水一戰(zhàn)的無畏和力量?！拔以甘刮业囊魳烦蔀閼?zhàn)歌?！边@可是波蘭華沙著名的鋼琴家弗里德里克·肖邦曾經(jīng)說過的。他當然知道，他和公主的愛情就像花兒一樣，也許隨時會凋謝，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在心里種下了愛的火種;他當然也知道，那星空來自很久以前，猶如圖蘭朵心中遠古的宿怨和仇恨的蠱毒一般，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去仰望和愛慕。因為他相信愛的力量，足以消融一顆宛如堅冰的心。他望星空，仰角四十五度，那是仰望生活最好的角度，也是矚目愛情最好的視角。

而這一曲《今夜無人入睡》，構思于劇中內(nèi)容以及貼切于故事情節(jié)的題材，氣勢恢宏的旋律，音樂本身優(yōu)美的抒情質感，以及獨具特色的詠嘆風格，融為一體。促使卡拉夫王子這一角色的塑造者更易于暴發(fā)張力，也能夠在演繹此曲的過程中，更好地敞開靈魂，去釋放角色本身所必須具備的豐富而又崇高的情感表現(xiàn)能量。這也正是，作曲家普契尼本人的創(chuàng)作意圖吧。

與此同時，普契尼大師用音樂詮釋的“愛智慧”還體現(xiàn)在柳兒用生命演繹的一首名為《你那顆冰冷的心》的詠嘆調(diào)?！澳隳穷w冰冷的心啊，將被他的熱情融化，那時你會愛上他。等不到升起朝霞，我就要永遠地躺下。讓他再獲得勝利，再也，再也看不見他……”這是忠誠的侍女柳兒，為了保護她始終暗戀的王子的生命，而在圖蘭朵公主面前，公然赴死之時演唱的。這也讓圖蘭朵這樣一個冷若冰霜的公主第一次因感受到愛的強大力量，而內(nèi)心為之震顫。這也是圖蘭朵那座堅不可摧的心墻，第一次被強烈地撼動。她第一次知道了，居然真的有人愿意用生命去疼愛自己的心上人。而圖蘭朵的心墻徹底倒塌，是在卡拉夫王子答對三個謎題的謎底，分別是“希望、鮮血和圖蘭朵”后的深情一吻之中。那也使她真正明白了愛為何物，懂得了王子真名的真諦。那真諦只有一個字，就是“愛”。

中西方藝術文化相融，成就令人甘之如飴的經(jīng)典

古往今來，西洋歌劇史上似乎從不缺少舉世矚目的經(jīng)典。而普契尼大師筆下的《圖蘭朵》，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令無數(shù)人甘之如飴的一部驚世之作。它既是普契尼所有劇中最富有傳統(tǒng)色彩的，也是創(chuàng)作技法最為現(xiàn)代化、最具包容性的一部。歌劇創(chuàng)作取材于時下最新興、最潮流的劇本，這才是始終跟隨普契尼的創(chuàng)作風格，但“傳統(tǒng)”不僅限于題材維度，卻讓《圖蘭朵》成了例外。普契尼在此劇中還原了早已被認定不再時興的“分曲歌劇”形式，但每一幕的“分曲”都在一個大范圍的交響式骨架中進行鋪陳設計，這樣既使得劇中詠嘆調(diào)的結構完整，又保證了音樂與戲劇結構的連貫性。此外，“雙重調(diào)性”、“野性節(jié)奏”、“支聲復調(diào)”，乃至于七聲調(diào)式的運用，都與大師以西方藝術文化為表達方式，重塑西方人眼中古老而神秘的東方文明這一初心，環(huán)環(huán)相扣。

而《圖蘭朵》作為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公主的故事，自然也更缺少不了中國元素的相融。要說其中最令人情有獨鐘的中國元素，還得是由中國民歌《茉莉花》幻化而成的六次變奏。重溫這樣一部經(jīng)典之作，我的思緒再一次被帶回到那一年秋天。置身于藝術的殿堂，我的音樂導師，講《圖蘭朵》的故事給我們聽。老師說：“《茉莉花》這首歌頌純潔美好愛情的江南小調(diào)，曲調(diào)性強，旋律流暢，婉轉曲折，旋律線豐富多變，且表現(xiàn)力強。而普契尼用《茉莉花》靜謐而又典雅的樂曲來表現(xiàn)圖蘭朵公主的美麗圣潔，也足以說明，茉莉花可以代表中國！因為在我們中國人的眼里，芬芳美麗的茉莉花象征著純潔與淡雅。正如同中國女子的婉約清秀之美一樣。”老師以他的深刻剖析讓我真正懂得，普契尼雖然未必真切知曉中國的民歌，也許他的這一運用可能也只是無心之筆，但是來自《圖蘭朵》的這六個無比驚艷的變調(diào)，卻讓我們看到了中國的《茉莉花》遠渡重洋之后，所煥發(fā)出的另外一種包含著異域風情的別樣的美。

我們不得不驚嘆，普契尼對于《茉莉花》的運用是貼切且恰到好處的，這也表現(xiàn)出了他在異域藝術文化融合與描摹上的出類拔萃?；氐竭@首樂曲在《圖蘭朵》中的六次變奏，縱觀細節(jié)，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些變奏長短不一。有的用獨奏加和弦表現(xiàn)幽靜神秘，有的以管弦樂團大合奏加大合唱彰顯氣勢雄渾、從容不迫。兩種音樂演奏形式，交織在一起，閃耀出一種粗豪而又不失細致的華夏民族的偉大榮光。時至今日，《茉莉花》這首江南小調(diào)，已在中國流傳、唱響了三百多年;歌劇《圖蘭朵》的問世，也早已是近一個世紀以前的歷史了。而這兩個看似遠隔萬里、毫無關聯(lián)的音樂的邂逅，正是在中西文化的碰撞與融合中，迸發(fā)出的奇妙花火。

記得，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曾經(jīng)說過：“音樂是流動的建筑，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我則更加堅信，音樂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一件精神藝術品。而歌劇正是以舞臺為載體，烙印在人們腦海里的“半凝固”的音樂藝術品。無論是五彩斑斕的舞臺服裝、華美絢爛的舞臺背景，還是唯美動人的音樂都是。尤其在《圖蘭朵》這部令人甘之如飴的歌劇里面，普契尼用音樂告訴了我們何為藝術精品。那就是唯獨具有包容性的藝術，才會經(jīng)久不衰。我們也許不知道也不會知道，普契尼大師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為什么選擇把《茉莉花》融入《圖蘭朵》中，但我們都應該明白，《圖蘭朵》確實使得《茉莉花》遍游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甚至變身于中西方文化認識及往來的焦點。同時，《茉莉花》的運用也使得《圖蘭朵》成為西方歌劇史上不可多得的神來之筆。且不止如此，普契尼大師也在以他的音樂告訴我們，愛為何物;宇宙萬物中，愛的位置在哪里;我們又該如何愛與被愛。因為，無論現(xiàn)實哪般，在《圖蘭朵》的世界里，真愛即是永恒的信仰。

作者簡介

趙雪君，女，新疆昌吉人，90后。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組委會聘任評委，國際注冊高級攝像師，新浪微博頭條文章作者。發(fā)表《煙影似夢，淺花如音》《像雪一樣認真的雨》《大漠之音，戈壁之韻》等文章。

[欄目編輯：陳 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