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著名作家,一級編劇,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獲曹禺戲劇文學獎、吳承恩長篇小說獎、施耐庵文學獎等眾多獎項,長篇小說《主角》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
《檢察風云》:《主角》里寫到最大的場面是10萬觀眾看“憶秦娥”演出,是根據你的真實經歷創(chuàng)作的嗎?當時的情境是怎么樣的?
陳彥:確實是我親身經歷的事,1993—1995年,政府經常辦一些物資交流大會,規(guī)模特別龐大,什么地方人多,政府就在什么地方吸引人,劇團就會去那些地方演出。我當時在省戲曲研究院擔任一個劇團的團長,帶團在那種場合演出過好多次,所以印象非常深刻。孩子們來玩的,爬到樹上的,鉆到舞臺底下的,還有進行物資交流的,人聲鼎沸。
《檢察風云》: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文學的?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是不是對你影響最大的小說?
陳彥:我年輕的時候,家鄉(xiāng)陜西鎮(zhèn)安縣文學氛圍特別濃,《人民文學》《收獲》《十月》以及我們陜西當?shù)氐奈膶W期刊《延河》大家都愛讀,好像當時的年輕人都在做著文學夢,這是補充自己的一種方式,補充著就可能介入文學了。
我讀《創(chuàng)業(yè)史》是比較晚的事。1980—1985年,能讀到一些外國小說了。那時候我讀的就比較多了,像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復活》《安娜·卡列尼娜》以及《莎士比亞全集》。蘇聯(lián)的一些小說也在文學青年中流傳。當時“傷痕文學”已經開始流行了,出了一系列特別吸引人的中短篇。
《檢察風云》:你覺得戲劇創(chuàng)作對于小說中的對話、人物、戲劇性沖突的把握是一種很好的訓練嗎?
陳彥:我一開始寫小說,也寫散文。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們讓我試一試,看是不是能寫個舞臺劇,算是完成一個任務吧。我就寫了《她在他們中間》,寫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教師和她的學生的故事。報到省里后,我也沒有當一回事,結果四五個月之后,我得了二等獎。從這開始我進入戲劇創(chuàng)作,寫了很多舞臺劇,然后我就調到陜西省戲曲研究院擔任專業(yè)編劇。
我有一個觀點:世界上很多小說家同時也是戲劇家,也是詩人,戲劇和小說,相通的地方還比較多。你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彼得·漢德克就是這樣,既是小說家又是戲劇家,這一類的作家還比較多,加繆、蕭伯納都是。戲劇的這種言說方式、凝練性、對生活提純和概括的能力,我認為對于小說也是適用的。同時我認為閱讀小說對戲劇創(chuàng)作也大有好處,戲劇需要借鑒小說,戲劇有時候抽得過干,它需要毛茸茸的生活的質感,這就需要向小說學習。
《檢察風云》:你25歲到西安工作,在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當專業(yè)編劇。我知道你創(chuàng)作非常認真,創(chuàng)作《西京故事》時,你深入生活做了大量筆記。深入生活是不是一直是你的創(chuàng)作原則?
陳彥:我到西安后寫了很多戲,有三部的生命力比較長,像《遲開的玫瑰》推上舞臺已經有22年了?!洞髽湮鬟w》描寫的則是上海交大西遷到西安的過程,一開始準備拍影視劇,我去深入生活,在西安交大待了四個半月,在上海交大外教樓還是博士樓我住了30多天,采風下來感覺影視劇不太好弄,那我就先寫一個舞臺劇,現(xiàn)在這部戲已經上演17年了,觀眾仍然非常認可。
我深入生活的過程中,會做很多功課。《西京故事》后來我之所以會寫成長篇小說,就是因為收集的資料特別多,生活筆記寫了很多,舞臺劇就只有兩個多小時的長度,兩萬多字容納不下,后來我就又寫了50萬字的長篇小說,都是因為生活積累,覺得舞臺劇展示不完,才寫成小說。像我的小說《裝臺》和《主角》,都是我?guī)资暧H歷的生活,可以說都是浸泡式的寫法把它寫出來的。
《檢察風云》:《主角》動筆最早是在2011年,那是你還在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的時候,當時定的名字叫《花旦》,后來怎么改名叫《主角》的?最初寫這樣一部小說是為了表現(xiàn)秦腔和改革開放四十年的歷程嗎?
陳彥:一開始以“花旦”的名字寫了5萬多字,當時我在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當院長,覺得生活撲面而來,有點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感覺。后來我從研究院出來后,跳出這個圈子,看問題逐漸清晰起來。李敬澤看了我的《裝臺》后給了比較高的評價,后來他說你應該寫角兒,你在文藝團體待了這么多年不寫角兒可惜了。我說我原來寫了一個,放在那了,現(xiàn)在我思想清晰了,準備接著寫。我覺得“花旦”像是一個行當?shù)慕蟹?,“主角”更有象征和隱喻,涵蓋面更廣一些。
我調到陜西行政學院之后,有了寒暑假,時間相對寬裕一些,我也想對自己幾十年的過程特別是改革開放四十年的經歷做一個回眸。雖然不是寫自己,但是很多人物的奮斗經歷、困境和突圍,都和自己生活這方面或那方面有聯(lián)系,特別熟悉,所以寫起來也就特別得勁,寫起來也很自然,如果一部小說只是寫一個角兒的勵志故事,那就太簡單了,不是我想要寫的東西,總是想把社會的方方面面帶進來,讓讀者有帶入感。而且我們也經歷了這種社會變化歷程,的確心里也有想法想表達,借這些事件、人物把它們展示出來。如果完全從正面來寫改革開放是一種方法,可是像我這樣,寫一個鄉(xiāng)村的放羊孩子一步步成長為秦腔皇后的歷程,由此牽出的社會生活信息會更加豐富。它把中國整個鄉(xiāng)村、縣城、中等城市、大城市乃至首都和百老匯的生活都勾連起來了。我希望有一個博大的氣象,包括小說中涉及的鄉(xiāng)村的三五個演員在土臺子上的表演、幾十個老太太的演出,一直到10萬觀眾這樣的大場面,方方面面都涉及了。我覺得還是寫出了中國社會的一種漸變,在這個漸變過程中,人的生命、際遇的改變。
《檢察風云》:女主角的名字叫“憶秦娥”,怎么想到用一個詞牌名來為女主角命名的?這個人物現(xiàn)實中有原型嗎?
陳彥:沒有原型,應該說是多個人物的綜合體。我覺得用詞牌名也比較特別,字面上看這三個字也有意味在其中。
《檢察風云》:《主角》里出現(xiàn)了很多具有陜西特色的民間語言,為小說增色不少,這方面是怎么考慮的?對其他的方言小說,比如滬語《繁花》你怎么看?如果不請教懂滬語的朋友,閱讀時會不會有障礙和困難?
陳彥:我們的小說用翻譯語言多一些,城市化之后,鄉(xiāng)村的記憶、地域性的文化記憶越來越少。比如我們看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不管是《金瓶梅》《紅樓夢》還是《水滸傳》《西游記》,其中有很多地方的方言,今天我們已經不懂了,可是我們揣摩字的意思,會覺得它非常美妙。最近我又在重讀四大名著,我反復在想其中的語言,應該說帶著地域性的、民族性的語言非常多,讀起來非常有意思。我寫三秦文化,肯定要用當?shù)氐姆窖?。我覺得語言是一個地方最大的特色,就像戲曲如果不用方言,這個劇種就不存在。我想小說也是這樣的,我想追求中國的審美、民族的審美、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審美,總是要在語言上有一些特色,如果隨大流,這小說讀起來就沒味道。
《繁花》我讀了,《繁花》寫得非常好,但是我作為一個北方讀者感覺是不是滬語用得太多了。一般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我都會找來閱讀,學習借鑒一下,《繁花》獲茅盾文學獎之后,我也特別閱讀了,非??煲?。但是上海的方言用得過多之后,我們北方人有些地方有閱讀障礙,有些話讀半天讀不懂,理解不了。特別是小說里的“不響”,這也太多了,我到現(xiàn)在也沒弄懂“不響”是什么意思。當然,這不影響小說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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