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茜
“詩書傳家門毓秀,博愛處世人長久?!泵贾萏K氏,人才輩出,老而發(fā)奮的蘇洵,經(jīng)世治國文章天下才的蘇軾蘇轍,三蘇的性格養(yǎng)成背后,有著怎樣的家風潤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正婦順、處事必公、為官必廉、敦親睦族、敬老尊賢……”這些家訓中,又有著怎樣的家風之道,他們怎樣踐行齊家治國的大義,又是怎樣處理夫妻、親子、兄弟之間的關系,怎樣平衡忠與孝的兩難。蘇門家風,堪作當世圭臬。
讀書正業(yè)奮厲有當世志
宋代,蘇家在眉州是三大家族之一,蘇氏定居眉山300多年,雖算不上地方豪富,但家風優(yōu)良,族人淳樸善良、淡泊豁達,孝親睦鄰,樂善好施,且非常重視家法禮制教育,良好的家風代代傳續(xù),人人稱贊,有口皆碑。蘇家祖輩都無意于置產(chǎn)增富,且將大量錢財用于購置書籍、解困鄉(xiāng)鄰之上,故而經(jīng)濟狀況日漸衰微,到蘇洵的父親蘇序這一代時,已是田不滿二頃,屋陋不葺,但這位樂觀豁達的老爺子依然傾注大量錢財與精力用于子孫的學習教育之上:“吾欲子孫讀書,不愿富?!碧K家的書房中稱得上是經(jīng)史子集,卷帙浩繁,可謂“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
在這樣一個書香門第的環(huán)境當中,讀書自然乃第一要務。蘇洵的兩個哥哥蘇澹、蘇渙都十分刻苦,且二哥蘇渙天資聰穎,取得進士及第。蘇洵雖然年輕時游蕩不學,但也及時悔悟,發(fā)奮苦讀,盡管事不遂人愿,功名之路倍艱,到老才躋身朝堂,但十載寒窗不僅為自己積累了深厚的文化底蘊,也為兩個孩子作出了讀書正業(yè)、奮厲有當世志的榜樣。
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學校,家長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蘇洵夫婦在教育孩子方面居功甚偉,蘇洵自然是滿腹經(jīng)綸有經(jīng)世致用之才,他的妻子程夫人也是出身名門,自幼飽讀詩書,深知禮儀,眼界與理念高于旁人。他們深知身正為范、身教大于言傳的道理。延續(xù)蘇家一貫的溫厚曠達,蘇洵對孩子的教育從不強迫、不說教,而是尊重并利用孩子愛玩好奇的天性,挖渠引流,順勢而為,用點有趣的小方法將孩子快樂地引入學習的殿堂。程夫人則更是以為人母的良苦用心,耳提面命,諄諄教誨,自己編教材,親自教授孩子詩書。且注重因材施教,蘇軾活潑好動,思維開闊,但缺少恒心。倒是弟弟蘇轍喜靜,做事沉穩(wěn)。于是程夫人便讓蘇軾抄寫經(jīng)典,以磨去浮躁,這樣日積月累,蘇軾不僅僅是對典籍爛熟于胸,增加了學識,開闊了眼界,陶冶了情操,一并長進的還有書法的功力。日后蘇軾成為“唐宋八大家”、書法“宋四家”之一也就不難解釋了。抄書的習慣一直相伴蘇軾終身,成為每天的功課,他晚年時曾對弟子王古說:“我每讀一部經(jīng)典,都是從頭抄到尾?!笔廊私缘捞K軾是天才,卻鮮知其勤奮,可見小時候的習慣養(yǎng)成是非常重要的。
興衰無不本于閨門
蘇洵的妻子程夫人出身眉州首富,在嫁與蘇洵之后,勉夫教子,安貧守志,經(jīng)商致富不忘鄉(xiāng)鄰,將蘇家一步步發(fā)揚光大,可以說三蘇的成就程夫人功不可沒。司馬光撰寫的《蘇主簿夫人墓志銘》中這樣評價:“貧不以污其夫之名,富不以為其子之累;知力學可以顯其門,而直道可以榮于世,勉夫教子,不愧為古代一賢母?!?/p>
蘇洵大器晚成成一代佳話,但其中少不了程夫人背后的默默支持和辛苦付出,不僅要操持家計孝養(yǎng)老人,蘇洵專心于讀書做學問,很多時候教育孩子的重任還是在程夫人肩上。而這都沒有難倒她,精心培養(yǎng)的兩個兒子均成大器為世人楷模?!皨D人柔順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齊其家”,這句話形容程夫人再合適不過了。溫良恭謹識大體,深得蘇軾祖母的喜愛,得到府中上下的一致好評,而且見識高覺,幫助夫、子文章成才顯重于天下。對待丈夫,她極盡溫柔,哪怕年輕時的蘇洵游歷不學也從不曾冷眼相待。對待孩子她躬親示范,以身作則,教育孩子從小“立乎大志,不辱蘇門,也不悔于國家”。從賢人典故到古今成敗,以一個個質(zhì)樸善良、氣潔志高、誠信守義、孝篤忠勇的故事,在蘇軾兄弟心中埋下剛正不阿、舍生取義的種子;不殘鳥雀,愛護生命,仁愛寬厚;不發(fā)宿藏,生財有道,非義不取;三白之宴,布衣粗食,成就三品俱佳好兒郎;不吝家產(chǎn),仗義疏財,與幾百年后林則徐家訓“子孫若如我,留錢做什么,賢而多財,則損其志;子孫不如我,留錢做什么,愚而多財,益增其過”同工異曲。
有這樣一個深明大義的母親時時刻刻做表率,也就不難理解蘇軾兄弟之后為官做人的性格養(yǎng)成,無論是身處朝堂還是遭貶謫播遷,始終清正廉潔,寬厚愛民。杭州城中疏浚西湖解民憂,創(chuàng)辦安樂坊,施粥舍藥,扶危濟困,流放儋州守志安貧,開水井、辦學堂,造福百姓。東坡一生屢遭坎坷,四處流落,但從沒荒廢一寸光陰,不僅親自開荒種糧,養(yǎng)魚栽桑,還推廣種樹,所到之處,荒山變綠野,廢土成良田,本著生性曠達樂天知命的態(tài)度,吟詩作賦,留下了無數(shù)精神財富,將本是遙遠的蠻荒之地變成了樂土,這就是東坡的力量。一樁樁一件件,無不有著程夫人當年教誨的影子。“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不就是母親當年不發(fā)宿藏的再體驗嗎?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要說兄弟情深的典范,當推子瞻子由了,與同是一門三文豪的曹氏兄弟最終落得個“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相比,蘇家兄友弟恭的深情厚誼著實令人感動,單單是這句“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已勝卻千言萬語。從小相依相伴,在嘉祐六年制策考試同舉入第之前,一直生活在一起,是兄弟、是朋友,更是知己。兩人血脈同源,志趣相投,都是彼此最親近和信賴的人。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yōu)游卒歲,且斗尊前?!边@半闕出自《沁園春·孤館燈青》,是蘇軾寫于由杭州赴密州任職的途中,當時蘇軾任杭州通判,蘇轍在濟南為官,為能離弟弟近些,蘇軾自請到密州任職得準。詩中回憶了嘉祐年間兄弟二人初到汴京時的情形,正是少年風華正茂,詩書萬卷在胸,心懷致君堯舜之志,只可惜,世事滄桑難料,現(xiàn)實屢屢碰壁,幾經(jīng)宦海浮沉之后的甘苦之言也唯有與胞弟傾訴。所謂患難中尤見真情,“烏臺詩案”后蘇軾被誣獲罪入獄,自以為罪將不赦的蘇軾在絕望之中唯獨給弟弟寫了兩首詩《獄中寄子由二首》,一個在自己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想到的人,該是有多深的情分,而此時蘇轍也在為營救哥哥奮力奔走,冒死上書《為兄軾下獄上書》,并請求削去自身官職替兄贖罪,來換哥哥一命,其情可鑒。也許是神宗受感動,也許是王安石的一句圣世不殺賢才,蘇軾終于獲釋,從輕發(fā)落。
一個“烏臺詩案”,讓兩人的感情彌篤,蘇軾自是十分疼愛弟弟,其實更多的時候,蘇轍更像是兄長,為這個哥哥操碎了心。正是蘇轍的堅韌沉穩(wěn),奔走相護,成就了蘇軾的鋒芒與偉才。只可惜,兄弟二人“功成身退,對床聽雨”的約定始終未能實現(xiàn)。公元1101年,帶著無法見弟弟子由最后一面的遺憾,巨星隕落,閃耀整個大宋的東坡先生與世長辭。蘇轍尊兄長遺言將其葬于嵩山之下,并將三個侄子接到身邊同住。十年后,蘇轍亦葬于嵩山,雖遠離家鄉(xiāng)眉山,但兄弟倆相伴,也算了了平生心愿,不再孤單。
摘自《人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