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
假如沒有蟲子,園子就顯得太寂寞了。風(fēng)滑過枝葉的聲音,起初是動聽的,像流行音樂,聽久了就有點膩煩。蟲子的藏身處我永遠(yuǎn)也找不到,它們在花草灌木間飛來爬去,不時制造點兒聲響,這園子里面就隱藏了另外的生機(jī),也讓我有了許多思量。
蟬的合唱收場最早。只要天氣晴好,它們在夏季午間的大合唱就沒有停過。這些蟬兒們,躲在枝葉里,竭盡全力地歌唱短暫的生命。演出結(jié)束以后它們就集體消失了,經(jīng)過那棵紫槐,我仔細(xì)尋找它們的蹤跡——它們確實已經(jīng)離開了。
蟋蟀是獨奏演員,演出大概在花草下面進(jìn)行。傍晚,坐在花園旁邊細(xì)致地聽,靈魂隨著花草的氣息游離出去,世界被無限地簡化,柵欄消失,花草不見了,一切景物都虛化了……曲子近乎天籟,想想,它確實與我同在一個世界嗎?我揣度著曲調(diào)傳來的方位,輕輕撥開草叢,用手電照來照去,就是找不到那位演員。演奏近在耳畔,照常進(jìn)行,它是過于投入其中了吧,外來的干擾絲毫沒有影響它的工作。此時,我卻聽出這曲子里似乎又多了一份得意和狡黠。小家伙努力藏匿著行蹤,在屬于它的季節(jié)里綻放生命的歡樂,把每一個夜晚都演繹得有聲有色。它與我一唱一聆聽,各自獲取一份自在與豁達(dá)。
螞蟻雖然是沉默的,但它們輕快的腳步常常被我聽到。
我蹲在一條長滿菊花的小徑旁看它們過著怎樣的生活。一只螞蟻急匆匆地在高大的菊花叢間奔跑,我用一塊石頭攔住它的去路,它驚呆了……我以為它會繞開走甚至退回去,實際上,它很快就開始攀登這塊石頭。因為石頭表面有一段比較光滑,它花費了很長時間,都沒登上去。它哪里知道,這不過是小徑旁邊有個無聊的巨人跟它開的一個沒有惡意的玩笑。
它只記得有急事兒要辦:在小徑的那邊發(fā)現(xiàn)了一塊大大的面包,足夠五十個家人吃上一天的;或者小伙伴被落下的果子砸傷,要找?guī)褪謥硖Щ丶茵B(yǎng)傷……現(xiàn)在,這個隨意的玩笑卻給它帶來相當(dāng)大的麻煩。
要誤了人家的大事了!我惶恐,趕緊把它從石塊上輕輕捏下來,盡量遠(yuǎn)地把它放到要去的方向,讓它趕回剛才耽誤的路程。它一著陸,連頭也沒回就飛奔而去。對于剛才從天而降的困難無端地迎刃而解,它實在無法表示什么,是怨怒還是感恩呢?或許,它只當(dāng)這是每天的旅行中必須攀登的險峰吧,沒什么,爬過去就是了。
螞蟻在一株菊花下面一閃,就不見了。不知道前面還有什么在等著它——先天的高度近視、無處不在的陷阱、頭頂?shù)拇笮印欢猛白?,根本不去想前面有什么在等待著它。我抬起頭,也下意識尋找我的巨人——他也許就隱藏在前邊那片薄云的后面吧?這樣想著,便覺得精神上又輸給了遠(yuǎn)去的螞蟻,它根本不會花心思去想“主宰命運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如果命運的捉弄遲早臨頭,那么就隨便吧,走過去就行。生命與生命,原是可以互相提示的。
一場霜下來,園子一片慘白,好像一切都停下來了。草木把生命的力量轉(zhuǎn)到了地下的根須,春天的氣息一來,它們就會萌發(fā)。蟲子呢?我寧愿相信它們都活著。明年再露面,蟲子們可能已脫胎換骨成另一副樣子。當(dāng)然,它們也根本記不得去年的事情,也忘記了去年園子里有這么一個人,關(guān)心過它們,惦記過它們,曾經(jīng)得到過它們的一點提示。
頭頂?shù)幕敝ι厦鎾熘幌s蛻,在微風(fēng)中悠蕩。那個吵鬧了整個夏天的狡猾家伙來個金蟬脫殼,不知去了哪里。我輕輕摘下它收起來,留到明年夏天,到時候還給當(dāng)初蛻掉它的主人——喂,你去年丟掉的衣服,我給你收起來了,現(xiàn)在還給你……
我常去的這個園子不大,卻盛下了我很多的思量。
思考:
本文第九段中作者說“曾經(jīng)得到過它們的一點提示”,請談?wù)勏x子們分別給了“我”怎樣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