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豆豆
黑夜里,一艘輪船在海上突遇風暴,不斷有乘客落水。他們大聲呼救,而救生艇卻遠遠不夠。如果你是記者,這時正在這艘船上,你該做什么?這時,有很多兩難的選擇擺在面前,是待在相對安全的船艙,還是冒著落水的危險沖上甲板采訪?繼續(xù)遵守成文或不成文的“規(guī)矩”,還是堅持“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如果一篇報道可以讓你“揚名立萬”,同時卻可能打擊大家戰(zhàn)勝風暴的信心,你該報還是不報?如果你按下快門,可以收獲中國新聞獎,但放下相機,卻可以搭把手救個人,你該如何選擇?
新冠肺炎疫情就是這場風暴,武漢就是身處風暴之眼的這艘輪船。所有參與抗疫報道的黨報記者,時刻都要用行動做出一道道沒有標準答案的選擇題。
“我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每天冒著生命危險,都在做什么?”2月初的一天凌晨,我無數(shù)手機微信群中的一個群里,突然冒出了一條“莫名其妙”的留言。留言者是一位地方黨報醫(yī)療口的跑口記者。她所在的媒體,當時已有多人感染新冠肺炎。
我和她私聊了一下,原來,她從各大醫(yī)院現(xiàn)場,從私人朋友圈,可以看見有許許多多的患者或疑似患者在求助床位。然而,對這些情況,她深感揪心,但又無能為力,非常沮喪。我立刻建議她,把能搜集的所有求助者信息發(fā)給我,我可以幫忙匯總上報。當時,人民日報社新冠肺炎求助通道還未搭建完成,但在前方報道組,我們手工搜集四類人員信息的工作早已開始了。
回想起來,人民日報新冠肺炎求助通道的建立,不僅幫數(shù)以萬計的求助者解決了就醫(yī)問題,成為中央指導組進行抗疫重大決策的數(shù)據(jù)參考,也幫許多媒體人渡過了關于存在價值的心理危機。因為大家看到了一幕幕令人心碎的場景,都產生了強烈的心理沖動:一定要幫幫他們!可是,很多人都感到,單純的宣傳報道,好像幫不了這些“落水者”,甚至不能保證自身的健康安全。
有人說,災難是記者的節(jié)日。確實,疫情高峰的武漢,所有媒體人都可能完成平時幾倍的工作量,獲得數(shù)百萬、數(shù)千萬乃至數(shù)億的點擊量,有望獲得比平時多得多的稿分稿酬,但是,僅僅為了發(fā)稿、為了流量,真的有意義嗎?當身處武漢的媒體人看到確診人數(shù)急速上升,感染范圍不斷擴大,身邊的親人、朋友、熟人不斷傳出確診的消息,知道自己的每一次采訪,都潛藏著被感染的風險,萬一自身感染還可能“禍及全家”。誰都明白,生命安危面前,為報道而報道,毫無意義。
但是,人民日報的前方記者們,沒有一個人退縮不前,沒有一個人為存在的意義而困惑,那是因為,我們知道,我們通過自己或公開或內部的報道,能夠幫助控制這場疫情,救人于水火。
我個人認為,武漢的抗疫戰(zhàn)爭,2月10日是個轉折點。2月10日前后,在與病毒的生死競速中,我們終于扭轉落后挨打的被動局面,邁向一個又一個勝利。
2月10日之前的階段,我在新媒體發(fā)了很多沖上熱搜的重磅消息,也在大報要聞版發(fā)了很多消息、通訊。在人民日報法人微博,我發(fā)表的稿件中,《武漢要求全市在公共場合佩戴口罩》《在武漢上空撒播消毒粉液是謠言》《武漢將建雷神山醫(yī)院》等10篇閱讀量過千萬,《不計生死!武漢7名醫(yī)生在請戰(zhàn)書上按下紅手印》閱讀量過3000萬,第三方機構統(tǒng)計的綜合點擊量過3.7億。
之所以稿件有如此之高的點擊量,除了疫情本身牽動人心之外,一個重要因素是,我們以救人為核心,快速進入全媒體實戰(zhàn)狀態(tài),在新聞戰(zhàn)中搶首發(fā)、搶獨家,同時快速辟謠、去偽存真,在云譎波詭的信息海洋中樹立了人民日報的權威。
春節(jié)前夕,當疫情突襲而至,湖北分社立刻將所有采編人員統(tǒng)一“整編”應戰(zhàn)。我們撕下了自己是大報記者、人民網記者的身份標簽,絲毫沒有考慮過夜以繼日為人民日報新媒體供稿將來是否會“記工分”,大家只有一個目的:救人。發(fā)布一切有利于救人、有利于群防群控的重要信息,是否署名在所不計,是否“得罪人”在所不計。
田豆豆,人民日報社湖北分社采編中心主任,榮獲湖北省抗疫先進個人,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圖為3月10日武漢市方艙醫(yī)院全部休艙,田豆豆(左)在最后休艙的武昌方艙醫(yī)院(洪山體育館)前采訪援鄂醫(yī)療隊隊員。
疫情初期,武漢抗疫最急需什么?是口罩、是防護服等醫(yī)療物資,是醫(yī)院、是床位,是生命的希望。1月22日,武漢“封城”前一日,我在全網首發(fā)的《湖北擬請求國家緊急支援口罩、防護服等醫(yī)用物資》,在輿論上引起強烈反響。隨后,湖北省、武漢市也發(fā)布官方公告,向全社會請求捐贈醫(yī)療物資。隨著疫情發(fā)展,這一問題逐漸引起全國乃至全球的關注,各地馳援的醫(yī)療物資源源不斷運往湖北。
醫(yī)院一床難求,發(fā)熱人員四處求助。盡管地方黨委政府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以最快速度建設火神山醫(yī)院、雷神山醫(yī)院,深挖醫(yī)療資源,但“人等床”的形勢一時仍難扭轉。自媒體、社交媒體里,對此現(xiàn)狀充斥著指責、不滿。但我們不能去“推波助瀾”,推高社會不滿情緒,因為我們深知,單純的指責于事無補,甚至會影響眾志成城抗擊疫情的決心和信心。但如果對人民群眾的求救聲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我們將喪失公信力,也愧對“人民”二字。一方面,我和分社記者一道,積極研究問題,寫了一些可能“得罪人”的內參,建言獻策。另一方面,報社與中央指導組精誠合作,開通了人民日報新冠肺炎求助通道,這是武漢人民的生命通道,也是可以載入新聞史的特殊新聞實踐。我們盡全力將其“廣而告之”,在惠及求助者、阻斷病毒傳播的同時,也進一步增強了人民日報的媒體公信力。
2月9日至10日,在習近平總書記的親自部署和中央指導組的直接指揮下,武漢打響了“應收盡收”大會戰(zhàn),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zhàn)役。此前,方艙醫(yī)院、隔離點已經收治、隔離了大量輕癥患者、發(fā)熱人員和密接人員。此時,要攻下最難啃的硬骨頭,收治全部約2000名散落社區(qū)的重癥患者。醫(yī)院要迅速改擴建,開辟出新床位,外省支援的醫(yī)護人員,來不及休整,就要立刻沖上火線,社區(qū)要迅速組織人員、車輛冒險轉運這些高危人群。時間如此緊迫,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經過各方幾個晝夜不眠不休的奮戰(zhàn),這個山頭真的攻下了。
社會面,終于最大限度隔離了病毒。隨后,武漢戰(zhàn)“疫”進入全力救治患者、社區(qū)封閉管理兩條主要戰(zhàn)線。這是一場人民戰(zhàn)爭,除了醫(yī)務人員,社區(qū)工作者、民警、快遞小哥、保潔員、志愿者,許多平時看來“不起眼”的群體,全部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就在他們身上每天發(fā)生著。正是他們的無私奉獻,守護了一城人。
2020年4月,武漢“解封”后,人民日報社前方報道組的合影
在這個階段,我報道的筆端,幾乎覆蓋了人民戰(zhàn)爭中的所有群體,謳歌平凡人身上不平凡的精神。《守好一個門 守護一座城》寫的是下沉到社區(qū)的黨員志愿者,《堅持在家不出門,我為防疫作貢獻》寫的是居家抗疫的普通人,《英雄的城市 英雄的人民》幾乎覆蓋了所有抗疫群體。
寫法上,有的是細節(jié)取勝,有的是故事“串燒”,但不論形式如何變化,萬變不離其宗的是,感動自己、感動他人。說實話,在抗疫戰(zhàn)場,只要接觸了他們,我們常常被感動得熱淚盈眶,那么寫出感動你內心的那幾個故事、細節(jié),就夠了。而在描摹一個群體的“群像”時,布局謀篇就顯得更加重要。例如《武漢戰(zhàn)“疫” 警徽閃耀英雄本色》寫的是民警這個抗疫群體。此前,雖然對一些民警典型有過單篇報道,但人們對民警在抗疫中扮演著什么角色缺乏全面的認識。如何結構、如何選材?我決定,主要從三個方面展現(xiàn)他們的英勇無畏:守護醫(yī)院,維持就診秩序;幫助社區(qū)轉運“四類人員”;把口執(zhí)勤,落實城市的“封控”管理。這都是當時最急難險重的任務,突出他們的英雄氣概,展現(xiàn)鐵軍形象。
各行各業(yè)的人物報道匯流到一起,組成了武漢的抗疫英雄譜,展示了中華民族不屈的精神和團結抗疫的英雄形象。這群像,必將載入史冊。
當中國武漢的戰(zhàn)“疫”進入了全新的階段,光明戰(zhàn)勝了陰霾,中國制度的優(yōu)越性得到最大程度的彰顯,作為黨報記者,我們理所當然應該報道我們的奉獻、我們的堅持、我們的勝利。3月5日,武漢市所有方艙醫(yī)院全部休艙;3月17日,首批援鄂醫(yī)療隊撤離湖北。我有幸都在現(xiàn)場,那勝利的喜悅、那歌唱祖國的聲浪,依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以新聞特寫記錄下了現(xiàn)場一個個感人的瞬間。
然而,這一時期,國際疫情形勢急轉直下,西方媒體不停抹黑、否認中國抗疫成就。身為親眼看見武漢戰(zhàn)“疫”全程的記者,作為經歷了 “至暗時刻”終于迎來光明的中國人,我心中的自豪無以言表。如何為中國正名?這是每個黨報記者要思考和努力的重大課題。
4月中旬,在原本分配給我的“休整”時間內,我又放棄休息,和分社記者聯(lián)合完成了《湖北治愈3600多位80歲以上新冠肺炎患者—— 敬佑生命 用心用情》,4月14日在《人民日報》發(fā)表。我們就是鉚著勁,與某些西方國家在疫情面前放棄老人、窮人生命的做法來個對比,讓事實勝于雄辯。
現(xiàn)在,湖北已進入“疫后”時期,正在抓好常態(tài)化防控的同時,最大限度爭取經濟的復蘇重啟。分社記者在做好報道工作的同時,也加入到了為湖北直播帶貨的行列中。
疫情期間,中國主流媒體做了什么?一位領導這樣總結:第一,救人;第二,報道;第三,帶貨。救人和帶貨,看似不是我們的“主責主業(yè)”,但恰恰表明了中國主流媒體不同于西方之處,我們是抗疫的一支奇兵,我們是歷史的參與者,而非旁觀者。我們記錄歷史,也創(chuàng)造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