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寶民
楊絳(1911-2016)是民國時期的著名才女,后來又成了大學者錢鍾書的夫人,因此,在當時的文化界,她也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當時的文壇盟主是大名鼎鼎的胡適,楊絳的名氣在胡適的盛名面前,就稍顯遜色了。因此,很自然地,楊絳總希望能夠見胡適一面,親眼看看胡適到底是什么樣子。
楊絳想見胡適的念頭,是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了的,楊絳回憶說:“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我在高中和大學都用它作課本,我當然知道他的大名。他又是我爸爸和我家親友的熟人?!碑敃r有一個婦女常常遭到丈夫的虐待,胡適為此憤憤不平,曾說:“離婚!趁風采,再找個好的?!睏罱{的爸爸經常談起這件事,“‘趁風采是我爸爸經常引用的笑談。我很想看看說這句話的胡適”。
楊絳第一次與胡適見面的機會,是胡適到蘇州去登門拜訪楊絳的父親楊蔭杭,楊絳滿心歡喜,希望能一睹胡適的風采。按照安排,胡適在拜見完楊絳的父親后,就由楊絳的兩位姑母和一位女校長陪同騎驢游蘇州城墻。到了那天,胡適如約前來,進到客廳與楊絳的父親敘舊。但因為楊家的規(guī)矩——父親來了客人,女兒是不能出來相見的,所以,楊絳盡管知道胡適就在另一個屋子里和父親談話,卻無法去看胡適,于是,她就想等胡適走的時候悄悄地看一眼。過了一會兒,她聽見爸爸出來送客,姑母等人和胡適騎驢準備出發(fā)了,連忙奔出自己的屋子,跑到院門口向外張望,“我家的大門和兩層屏門都還敞著呢。我實在很想看看胡適騎驢”。但顯然,她什么也沒有看到,因為此時胡適一行人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
楊絳與胡適第二次見面的機會,是在解放前夕的上海,那段時間,楊絳和陳衡哲(1890-1976,中國新文學運動中最早的女作家、學者和詩人,中國第一位女教授)走得很近,胡適與陳衡哲曾經是戀人關系,因此,胡適要到上海來,是一定要到陳衡哲家拜訪的,這就為楊絳與胡適的見面創(chuàng)造了機會。楊絳回憶說:“陳衡哲對我說:‘適之也看了你的劇本了。他也說,不是對著鏡子寫的。他說想見見你。”這令楊絳十分欣喜:“胡適想見見我,我很開心,因為我實在很想見見他?!庇谑牵惡庹芫偷溃骸斑@樣吧,咱們吃個家常tea(茶),你們倆(指錢鍾書、楊絳夫婦),我們倆(指任鴻雋、陳衡哲夫婦),加適之。”
到了見面那天,楊絳和錢鍾書便照例買了剛出籠的雞肉包子帶到陳衡哲家,這回終于見到了胡適:“我們到任家,胡適已先在。他和鍾書已見過面。陳衡哲介紹了我……不知是誰建議,先趁熱吃肉包子。我記得他們三個(胡適、錢鍾書、任鴻雋)站在客廳東南隅一張半圓形的大理石紅木桌子旁邊,有人靠著墻,有人靠著窗,就那么站著同吃雞肉包子,且吃且談笑。陳衡哲在客廳的這一邊從容地為他們調咖啡,我在旁邊幫一手。他們吃完包子就過來喝咖啡。胡適是這時候對我說他認識我叔叔、姑姑以及‘你老人家是我的先生等話的?!?/p>
那天晚上,大家談得很盡興,胡適說他正在收集怕老婆的故事,還強調說“有怕老婆的故事,就說明女人實際上的權力不輸于男人”。他們還談到了鐵托、蘇聯(lián)以及知識分子的前途等。當時全國解放只是早晚的事,因此,在場聊天的每個人,心情都是復雜的,楊絳記述道:“當時五個人代表三個家。我們家是打定主意留在國內不走的。任、陳兩位傾向于不走。胡適卻是不便留下的。我們和任、陳兩位很親密,他們和胡適又是很親密的老友,所以這個定局,大家都心照不宣。那時反映蘇聯(lián)鐵幕后情況的英文小說,我們大家都讀過。知識分子將面臨什么命運是我們最關心的事,因為我們都是面臨新局面的知識分子?!彪m心境如此,但當天的談話氣氛卻并不沉悶:“我們相聚談論,談得很認真,也很親密,像說悄悄話?!蹦翘旌m得出席一個晚宴,后來主人家的汽車來接他,他就告辭離去了。楊絳與胡適唯一的一次見面就這樣結束了。
回到家里,楊絳對錢鍾書說:“胡適真是個交際家,一下子對我背出一大串叔叔姑母。他在乎人家稱‘你的學生,他就自稱是我爸爸的學生。我可從來沒聽見爸爸說過胡適是他的學生?!庇谑清X鍾書便為楊絳考證了一番,證明了胡適并沒有亂認老師。
楊絳從學生時代起就想見胡適一面,后來終于見到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見面。此后山河易色,錢鍾書、楊絳夫婦留在了大陸,胡適去了美國(后又到臺灣定居),兩人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數十年后,楊絳在文章中回憶起了與胡適的見面,文字寫得很平淡,但我們在字里行間,還是能夠讀出她對胡適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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