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鈞
媚香樓的沉香姐那可是一等一的人才,要臉蛋有臉蛋,要口才有口才,要唱曲就唱曲,要調(diào)笑就調(diào)笑,在這秦淮河邊,沒誰及得上她的風頭。
那一日,項元汴要走了。這客人倒是舉止文雅,只是五短身材,還是個齙牙。他牽著沉香的手,不斷撫摸著,約定三個月后再來看她。沉香拿著帕子,擦了擦眼角,撒嬌道:你可不能做個薄幸人啊。
項元汴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走之后,沉香說,讓老娘歇幾天。她轉(zhuǎn)身給小姐妹說,把姐夫叫來,好一陣沒唱曲了,讓姐夫來吹個笛子。一會兒,李子戒來了。李子戒原是昆班的,因為喜歡上了一個班主獨占的小旦,被班主趕了出來,饑寒交迫,倒在媚香樓門前,沉香收留了他,讓他教姐妹們昆山腔。這李子戒,長得一表人才,風流倜儻,敷粉后,更是白里透紅,吹彈可破,穿上戲裝,翩翩起舞,與沉香那真是鴛鴦雙飛,一顰一笑,無不默契。沉香打他道:你個冤家,你咋不生在富貴人家,把我贖出去呀。
一日,小姐妹上來報信,說有客來訪。沉香正跟李子戒唱曲兒。
“讓他等著!”
一會兒,媽媽走進來,“沉香,客人來了,別玩了?!?/p>
“誰呀?討厭!”
“是項元汴?!?/p>
“項元汴是誰啊?”
這時,一個人撩簾進來,“沉香姐,連我都不記得了?”
沉香瞥了一眼齙牙,眉頭皺了一下,“你坐,等我合了這支曲子?!?/p>
項元汴等了好一會兒,沉香才讓李子戒走。項元汴的臉上有點不好看,沉香也冷冷的。她其實不喜歡項元汴,但既然是客人,那接就接吧。
項元汴告訴沉香,他今次來,要讓沉香長長臉,為她帶來一船的禮物,一張千工床,已擺到院子正中,幾箱衣物已擺在床的兩邊,今天要大擺酒宴,宴請秦淮河的眾姐妹,他已吩咐媽媽去張羅了。
沉香隨他來到院中,這千工床果然做得精細,還有一股異香。沉香深深吸了一口。
“你知道這是什么香嗎?這是沉香,因為你叫沉香,我特意為你定做了這沉香木做的床!”
但是,沉香只微微一笑,她還沉浸在那支曲子中。
開宴的時候,李子戒帶著吹曲的小姐妹,一起吹拉彈唱。與沉香交好的眾姐妹一個個進來,紛紛向沉香祝賀,祝賀她能得如此富貴公子。姐妹們圍著沉香木床,贊嘆不已。
酒宴擺了十多桌,院子里張燈結彩,門外是車水馬龍。
“沉香,給項公子敬酒啊!”媽媽在旁提醒。
酒過三巡,項元汴臉紅耳熱,欲執(zhí)手相看,沉香抽了出來。
項元汴再次拉她的手,沉香又擺脫了。
項元汴看著沉香的一張冷臉,突然站了起來,“啪”的一聲把酒杯重重蹾在桌上,恨恨道:“我原以為人間鐘情多在青樓,故而,不惜千金買笑,誰知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故地重游,竟不知項元汴是誰人!”說罷,命令小廝把衣箱打開,一件一件,邊撕邊扔,又掄起一根木棒,把千工床砸了個稀巴爛。然后,一把推開沉香,大笑道:“我以雅意相鐘情,不意你竟是如此之人!”他隨手拿過燭火,把千工床點燃了。
媽媽越勸解,項元汴越任性,索性把蠟燭扔了進去。
沉香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冷笑了一聲,然后轉(zhuǎn)身朝向老鴇:“媽媽,今天你出個價錢,我要贖身,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老鴇大吃一驚,隨即堆笑,意圖調(diào)和。沉香走到李子戒一邊,把他拉到身邊,朗聲道:“今天眾姐妹在場,請你們做個媒證,我與李郎琴瑟和鳴,夫唱婦隨,愿以一生相托付!”然后對著項元汴道:“項公子,這喜歡的事,得你情我愿,你出重金,我殷勤服侍,我們兩不相欠。我不要你的沉香床,我只要李郎一支笛!”
這時,媽媽怒了,“沉香,你這是耍的什么潑,這是媚香樓。來人,把李子戒給我趕出去!”“媽媽既然不答應,我就讓你人財兩空!”沉香沖出廳堂的后門,倚在后陽臺的欄桿上,做出意欲跳河的姿態(tài)。
媽媽慌了,哄她下來。
這時,沉香聽見李子戒在橋上喊她,原來李子戒繞到了旁邊的一座拱橋上。
外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連畫船上的人都站到了船頭。李子戒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而沉香木燃燒的香氣,卻彌漫在秦淮河上。
突然,媚香樓里一片驚呼,沉香不見了!
一種說法是,沉香跳了下去,李子戒也跟著跳下了高高的拱橋。另一種說法是,后陽臺下有人接應,沉香趁著夜色,跟著李子戒跑了。還有一種說法是,媽媽的開價高得離譜,沉香的私房錢根本就不夠,這時,項元汴站了出來,說余下的我替沉香姐付了。但是,沉香還是跳了,卻陰差陽錯跳在他的船上。后來,項元汴弄了個私家昆班,這生旦就是沉香和李子戒。
秦淮河上的事,鬧過也就過了。尋歡作樂的人們,依然各找各的主。倒是媚香樓的沉香氣味,繚繞了好一陣。后來,有人索性把前面的一條街,叫做沉香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