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巫

代爾夫特是荷蘭西部的一座美麗小城，地處海牙與鹿特丹之間，以運河、拱橋、林立的老建筑著稱，因此被有的人視為阿姆斯特丹的縮影。代爾夫特與阿姆斯特丹的市中心的確頗有幾分相似，平均海拔在海平面之下2～4米，但代爾夫特遠遠不只是后者的袖珍版：它還是荷蘭偉大畫家維米爾的故鄉(xiāng)，是荷蘭眾多王室成員永久安眠之地，數(shù)世紀以來以藍陶燒制工藝聞名于世……

漫步在代爾夫特的街頭，紅磚白扉上泛著粼粼波光，斑駁城墻間銘刻著一段又一段不可復(fù)制的往事，道旁整齊擺放的自行車承載著每個生活于此的普通人尋常日子里的喜怒哀樂。有人打你跟前經(jīng)過，行色并不匆匆。

劫后重生的寧靜維米爾筆下的代爾夫特風(fēng)景

約翰內(nèi)斯·維米爾（1632～1675年），作為荷蘭最偉大的畫家之一，無論生前身后都不如倫勃朗或梵高那樣聲名顯赫。他在代爾夫特這座小城里安靜地度過了平凡的一生，始終默默無聞，潛心于畫事。他畫得很慢很精細，一幅作品常常需要兩三年才能完成，因此僅有37幅畫作傳世。

在代爾夫特生活了一輩子的維米爾，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這座小城的獨特性情：安靜，平和，耐心。他熱衷于刻畫代爾夫特的平民生活景象，用顏料講述他們似乎乏善可陳的人生。無論是《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還是《倒牛奶的女仆》或《花邊女工》，維米爾筆下的人物都擁有一種恬靜平和、怡然自得的表情，仿佛任由時光從指縫間溜過，她們只管埋頭專注于手中的事情，既無近憂亦無遠慮。這種寧靜優(yōu)雅的氣質(zhì)與其說是由畫家維米爾一手創(chuàng)造的，毋寧說是代爾夫特賦予它的每個居民的最難得的稟賦。在這座光影交織的小城里，時間悄然而逝，無人打擾，也無需趕路，處處散發(fā)著一種安靜肅穆的氛圍。

維米爾就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他的畫筆便是對這座小城內(nèi)荏苒時光的最好記錄。他有一幅大型油畫，題為《代爾夫特的風(fēng)景》，令后人得以一窺17世紀代爾夫特的真容。畫布上，緋紅色和寶石藍的屋頂為沉悶的哥特式建筑平添了一抹明麗和生機，駁船靜靜?？吭诔纬旱倪\河兩岸，黑壓壓的云朵占據(jù)了大半畫幅，給蒼穹之下的整片風(fēng)景罩上了一層陰郁情緒。這幅畫是維米爾在代爾夫特遭受一場大災(zāi)難之后創(chuàng)作的。1654年底，代爾夫特的一座火藥庫發(fā)生大爆炸，將城中很多街區(qū)夷為平地，死難者超過百人，傷者逾千。在罹難者當中，有一位年輕的天才畫家卡雷爾·彼得斯，其作品大多毀于這場爆炸。維米爾曾受這位畫家影響，因此有感而發(fā)，用畫筆描繪了這場大劫難之后的殘剩景象?！洞鸂柗蛱氐娘L(fēng)景》雖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但維米爾并沒有被傷感的氣氛所吞噬：烏云背后透著湛藍的天空，河岸邊的幾個行人正駐足欣賞代爾夫特的美景，談著閑天，或彼此問候致意，一股劫后余生的堅強力量正在他們平靜的背影中暗暗蓄積。

其實，代爾夫特自1075年建立以來，還遭受過一次毀滅性的災(zāi)難。1536年，市中心的一場大火摧毀了城中大量房屋，只余下一片廢墟。但這兩次事故都沒有改變代爾夫特自建立以來的格局和風(fēng)貌，正如《代爾夫特的風(fēng)景》所刻畫的那樣，每次災(zāi)難都愈加堅定了代爾夫特人重建美麗家園的決心。

代爾夫特（Delft）的名字，本意源于“挖掘”，與一條名叫de Delf的人工水道密不可分。1246年，伯爵威廉二世授予了代爾夫特城市權(quán)力。自建市以來，古老的運河便環(huán)繞著整座小城，與石拱橋、寧靜的田園風(fēng)光一道成為了代爾夫特的身份象征。13～14世紀，代爾夫特依靠縱橫交錯的運河，發(fā)展了毛織業(yè)與啤酒業(yè)。18世紀，其藍陶燒制工藝在全世界聲名大噪。無論歷史怎樣變遷，不變的是代爾夫特那片寧靜祥和的水城風(fēng)景，以及生活于此的人們臉上那副永遠從容、悠然的表情。

當然，代爾夫特人不會忘記曾傾盡畢生心血描繪過他們的偉大畫家維米爾。如今，穿梭于代爾夫特的大街小巷，每三兩步便可撞見一家擺滿維米爾紀念品的商店，一次不經(jīng)意的回頭便能邂逅維米爾繪畫作品中的元素，那位“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更是遍布街頭巷尾，早已融入代爾夫特人的審美感覺結(jié)構(gòu)當中，成為他們?nèi)粘Ｉ钪凶蠲利惖狞c綴。

從市集廣場北邊走出，一眼便能望見運河對面建筑上的《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正側(cè)身回首，對你含情脈脈——這就是維米爾中心。但此處并未收藏維米爾作品的真跡，而主要是借助展板向到訪者介紹維米爾的生平和藝術(shù)成就，畢竟他可是代爾夫特的驕傲。

漫步小城過去與未來光影交錯

代爾夫特沒有摩天大廈，放眼望去，一般建筑物頂多三層樓高。運河兩岸是鱗次櫛比的老房屋，不論咖啡館、酒吧、餐廳、雜貨鋪還是本地人的住宅，都有著整齊劃一的外墻和裝修風(fēng)格，統(tǒng)一的建筑外觀令整座小城渾然一體，毫無突兀之處。代爾夫特大多建筑物都沒有貼外墻瓷磚，也沒有粉刷涂料，而是讓磚塊本來的顏色裸露在外，每一塊磚的堆砌方式都清晰可辨，隨風(fēng)吹日曬、時光流轉(zhuǎn)自然褪色，因此，整座小城的房屋外墻以深淺不一的橘紅、磚紅、鐵銹紅、紫紅、暗紫、赭黃、土棕色為主色調(diào)，輔以象牙白門框、窗框勾勒出明快的線條，屋頂橫截面多呈三角形或梯形，好似連綿起伏的小山丘，令人賞心悅目。黑色的路燈桿和白色的拱橋欄桿上都點綴有一盆盆綠葉紅花，處處生機盎然，并顯露出代爾夫特人出眾的色彩美感。貫穿整座小城的運河上開滿睡蓮，幾只野鴨在水中嬉游，時不時扭頭打量一下岸上的行人。

沿著河道步行，很快就拐進了代爾夫特的市中心——市集廣場。這座廣場雖不大，但這里的集市已延續(xù)了五百年，如今仍定期舉辦跳蚤市場。廣場上矗立著代爾夫特著名的新教堂，新教堂前有一座高聳的雕像，是生于代爾夫特的近代國際法奠基人胡果·格勞秀斯（1583～1645年），供游人瞻仰。

“新教堂”其實并不算新，它于1396年開工，1496年完工，足足建造了100年，是典型的中世紀風(fēng)格建筑。它的主塔樓高109米，是荷蘭第二高的宗教建筑物。攀爬370多步臺階后，便能在此俯瞰整座代爾夫特城精致的全貌。新教堂最上面的塔尖是黑色的，據(jù)說是長年受酸雨侵蝕的結(jié)果，如今黑色的塔尖高聳入云端，透露著詭異的哥特式氣氛。

真正令這座教堂聞名遐邇的，是它與荷蘭王室家族的深厚淵源。1584年，荷蘭國父威廉一世奧蘭治親王在代爾夫特被人暗殺。奧蘭治親王是當時荷蘭人民反抗西班牙統(tǒng)治的主要領(lǐng)導(dǎo)人之一，荷蘭國歌歌頌的便是他。他去世以后，人們把他葬在了代爾夫特的新教堂。自此以后，荷蘭王室成員的骸骨便都安葬在新教堂的地窖里，長眠于國父身旁。除王室成員以外，胡果·格勞秀斯去世以后也被葬在了新教堂，可見人們對這位法學(xué)家的敬重。

在市集廣場的另一端，與新教堂遙遙相望的是代爾夫特過去的市政廳，始建于1618年。如今，它成為了市政府為居民們舉行婚禮的地方。市政廳并不如新教堂那樣高聳，它屬于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建筑風(fēng)格，最初由荷蘭建筑師亨德里克·阿爾法德基瑟設(shè)計。上百年變遷間，這座建筑的外觀發(fā)生過較大的變化。但在20世紀，經(jīng)過重建，市政廳又恢復(fù)了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外觀：廊柱繁復(fù)的線條、紅色的窗扉、印花玻璃以及金色的徽章和雕塑，是荷蘭黃金時代繁榮與財富的象征，處處彰顯著平衡與對稱的建筑美學(xué)。

離新教堂不遠，穿過一座小橋，便來到了代爾夫特的老教堂。它的外觀十分古樸簡潔，沒有繁雜的裝飾。老教堂的歷史可追溯至1050年，此后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擴建、改建、修復(fù)。由于老教堂建于一段廢棄的運河河道之上，地基很軟，加之建造教堂所采用的大量天然石頭十分沉重，導(dǎo)致教堂在修建過程中，便發(fā)生了地基沉降，整座建筑開始慢慢傾斜。如今，塔身已比垂直面傾斜了2米仍屹立不倒，堪稱荷蘭的“比薩斜塔”。

老教堂內(nèi)最珍貴的收藏要數(shù)彩色玻璃窗，20多扇彩色玻璃窗上都刻畫有圣經(jīng)故事，人物的服飾、表情都十分細膩生動，在穿過教堂玻璃窗的神秘光線間上演著一出出寓意深遠的宗教戲劇。此外，維米爾和光學(xué)顯微鏡與生物學(xué)之父安東尼·范·列文虎克都安葬在老教堂內(nèi)，成為了代爾夫特歷史記憶中永不褪色的一部分。

雖有那么多斑斑史跡和英魂俊骨，但代爾夫特這座城市并不顯得死氣沉沉。作為一座“知識之城”，代爾夫特理工大學(xué)和國際水利環(huán)境工程學(xué)院等著名學(xué)府吸引著世界各地的學(xué)子前來求學(xué)，也為代爾夫特注入了一股青春的血液。

代爾夫特藍一抹傳世色彩的故事

走在代爾夫特街頭，時常能在各個角落瞥見由藍白相間的陶片組成的小物件或藍色的花紋圖案，令人應(yīng)接不暇。當你拐進一條小巷，可能迎面而來的便是滿墻的藍色涂鴉。“代爾夫特藍”，它是一抹獨屬于代爾夫特的色彩，更是幾百年來令其以“歐洲的藍瓦之都”而享譽世界的藍陶工藝。

說起代爾夫特的藍陶，當然繞不開中國的青花瓷。17世紀，代爾夫特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在荷蘭的六個據(jù)點之一。當時，東印度公司將中國的青花瓷器從景德鎮(zhèn)帶到了荷蘭，受到皇室貴族的歡迎，并向歐洲大量輸出。歐洲上流社會開始風(fēng)靡于收藏這種“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東方瓷器，訂單量日益猛增。但隨著中國戰(zhàn)事不斷，這些訂單很難保證到貨，于是，荷蘭人開始思考如何在自己的國家生產(chǎn)這種瓷器。中國進口的青花瓷價格不菲，僅上層貴族有能力購買，為了適應(yīng)市場需求，荷蘭的許多陶藝匠人開始悉心研究并仿制青花瓷。1653年，荷蘭王室派專人在代爾夫特籌建了陶瓷廠，為王室定制陶瓷。一時間，代爾夫特活躍著32家陶瓷制造廠，被稱為歐洲的“景德鎮(zhèn)”。

景德鎮(zhèn)瓷器是由氧化鋁含量較高的瓷土即高嶺土燒制，瓷器的燒成溫度至少在1100攝氏度以上；而代爾夫特陶土與景德鎮(zhèn)的瓷土成分不同，燒成溫度較低，多在900攝氏度左右，燒制出的是低溫錫釉陶器。代爾夫特藍陶對青花瓷最直觀的模仿便是在白色胎體上裝飾以藍色花紋，但代爾夫特的陶藝匠人和畫師們逐漸因地制宜地發(fā)展出了一套獨特的繪畫題材與技法：僅僅依賴那深淺變化的一抹幽藍，把教堂、老街、風(fēng)車、漁船、航海、郁金香等富有荷蘭風(fēng)情的題材，巧妙地移植到了陶品上，并充分利用歐洲人熟悉的光影效果、焦點透視、陰陽塊面等西洋技法；而陶品邊飾則盡量保留中國青花傳統(tǒng)樣式。

這種青花瓷的“山寨貨”很快在荷蘭打開了市場，幾個世紀以來，代爾夫特都是荷蘭皇室御用陶器的主要供應(yīng)地，代爾夫特藍陶也已成為荷蘭國寶級的工藝品。

如今，位于老城的皇家代爾夫特工廠已成為一處名勝，它便是從17世紀保留下來的最有名的一間傳統(tǒng)代爾夫特藍陶作坊，現(xiàn)在仍沿襲數(shù)百年來手工繪制陶器的傳統(tǒng)技藝。為了讓世人更近距離地了解代爾夫特藍陶的制作工藝，感受“代爾夫特藍”的傳奇魅力，皇家代爾夫特工廠現(xiàn)在完全開放給游人參觀。廠內(nèi)完整地展示了代爾夫特藍陶的歷史及生產(chǎn)流程，收藏了部分極為珍貴的古陶器，是一個集手工作坊、車間、半成品倉庫與博物館于一身的奇妙空間。皇家代爾夫特工廠的鎮(zhèn)館之寶是一幅藍陶版的《夜巡》，與倫勃朗的原作尺寸相同，共燒制了480塊藍陶片，仿佛重現(xiàn)了真跡，令人贊嘆不已。展覽區(qū)里還展示了專為荷蘭王室重大紀念日制作的瓷品，如為紀念荷蘭國王威廉·亞歷山大的婚禮獨家定制的瓷盤，還有為紀念皇室寶寶誕生而制作的寶瓶等，每一件作品都凝固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美好時刻。此外，你還可以在廠內(nèi)觀看代爾夫特藍陶的整個制作流程，現(xiàn)場觀賞畫師在瓷盤上揮筆創(chuàng)作，去體會他們那沉靜專一的神情背后的一片匠心。任時光流轉(zhuǎn)幾百年，代爾夫特的那一抹幽藍都永不變色，成為了這座小城最穩(wěn)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