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紅根
在城市里經(jīng)常參加同學、同事、朋友、親戚的婚宴,這些婚宴,多半會在一些大型酒店里擺上幾十、上百桌,一桌坐十個人。這些客人中分男方的、女方的;分父母的、子女的,客人組成成分很是復雜,往往坐在一個桌子的客人互相之間多不認識。
我常常設身處地地想,這種婚宴,肯定會被一些吃白食的人鉆空子。如果我愿意,一年到頭可以不出去工作,在一些大型酒店里的婚宴上混吃混喝也完全可以生存下來。
出于好奇,我決定觀察各種大型婚宴,看有沒有像我所說的這種吃白食的現(xiàn)象。我曾經(jīng)向一些酒店的服務員打聽,他們中有的人也有這種“樸素”的想法,但是并沒有誰刻意去留心、觀察。這“課題”直到后來我成為了皇冠假日酒店大堂經(jīng)理才終于完成了。
皇冠假日酒店,是近幾年才在我所在的城市開業(yè)的一家酒店,五星級,因為檔次高而成為城市里時尚的年輕人婚宴的首選。酒店營業(yè)以來,幾乎每個周末都有婚宴,甚至有時候一天同時有兩、三家。因為各地風俗不同,有的婚宴安排在中午,有的婚宴安排在晚上。
那天上午9點,我給集合在一起的酒店員工講完正事后說,“從今天開始,大家可以觀察一下婚宴上有沒有吃白食的人,如果發(fā)現(xiàn)了告訴我,我們把他揪出來,權當我們新開展的一項課題?!?/p>
沒過幾天,服務員小李就向我報告:“張經(jīng)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吃白食的人……”
在小李的指引下,我找到了他。這是個老年男人,約摸六十來歲,個頭不高,短發(fā),幾乎白了過半,上身穿著一件西裝,沒有打領帶。西裝看上去很舊了,但還算整潔。我決定暫時不驚動他,在遠處觀察。他臉上又沒有刻字,這身打扮,誰都沒有絕對把握說他就是吃白食的人。如果搞錯了,這問題將會相當嚴重。
那次婚宴上,他頻頻舉杯,對每種美食都表現(xiàn)出濃厚興趣。有時候也和旁邊的客人聊兩句,就像和他們是老朋友一樣?!斑@個菜味道不錯!”有時候他自言自語,仿佛他是被專門請來品嘗的,仿佛他是一個美食家。
臨婚宴結束,他打著飽嗝,找服務員要了打包盒和打包袋,把剩下的飯菜滿滿地裝了幾袋,高高興興出了酒店門。
接連的幾個周末婚宴上,我都見到了這個“美食家”。他胃口特別好,每次都胡吃海喝,頻頻和同桌上的客人碰杯,并不失時機對每道菜作出評論。每次婚宴結束了都會打幾個包出門。
連續(xù)幾周觀察,坐實了我對他的判斷。在我們皇冠假日酒店,他每個人的婚禮都參加。一個人社交再廣,也不可能是這么多新娘新郎家里的共同的朋友……
一向嫉惡如仇的我忍無可忍了,決定在下一次婚宴上揭穿這吃白食家伙的鬼把戲,讓他無處遁形。
那天,他又來了。等婚禮儀式結束,客人剛開始進餐的當兒,整個大廳相對安靜。我走到他的面前,“先生,您好!冒昧問一下您是新郎方的客人還是新娘方的客人?”我的聲音故意很大,吸引了大廳里很多人的目光。
他顯然沒有思想準備,見我發(fā)問,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張口結舌地說,“我,我,我是男方的客人?!彼穆曇粑米右粯蛹毿?,嗡嗡的,那么拘謹,好像發(fā)出的聲音上掛著彈簧,馬上會縮回口腔一樣。
“是新郎請的客人,還是新郎父母請的客人?”我進一步發(fā)問。與此同時大廳里很多客人向這邊張望,連新郎都引起了注意。
“我……我……”
“我,我什么我!我看你分明就是來吃白食的!”我步步緊逼。
只見他站起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看著新郎父母朝這邊走過來,他急匆匆地拉開座椅,飛也似的逃離了婚宴大廳……
看大廳里各種各樣投在我身上的目光,起初我有點得意,有點成功揭露行騙者的快感。很快,這種快感就消失殆盡了。我問自己,對一個老人,當面揭穿他的欺騙行為,這是不是有點太殘忍?從年紀上看,他和我鄉(xiāng)下的父親相當。一個人,大凡有點活路,誰愿意在酒店里混吃混喝?他一定在城市里活得相當艱難,每天靠這種方式維持生活,再說他也只是混了點吃吃喝喝,對社會談不上有什么危害。
有一刻我非常后悔,我多么想收回自己說出的話呀!我甚至想,如果下次能再見到他,我一定會當面給他賠禮道歉。
但是沒有下次了。從那以后,在皇冠假日酒店各種婚宴上,我確定再沒有見過那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