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 汀
(中國人民大學 清史研究所,北京 100081)
乾隆朝俄屬烏梁海越界問題研究
——以觀念史視角為中心
談 汀
(中國人民大學 清史研究所,北京 100081)
摘 要:乾隆朝汗卡屯地區(qū)俄屬烏梁海人越界問題,實乃俄羅斯利用跨界民族烏梁海對清朝領土進行滲透,這一問題的產(chǎn)生與乾隆朝在中俄西北邊界的巡邊制度實行中之漏洞相關。面臨俄國的擴張壓力,守土有責的清朝地方官員曾萌生了具有一絲近代色彩的邊界意識,乾隆皇帝卻為維護中俄關系大局而回歸清朝固有的傳統(tǒng)邊界觀念加以應對,由此標志著中俄西北邊界政策由積極進取轉向消極保守,也為晚清俄國割占科布多大部分地區(qū)埋下了隱患。此外,相關滿文檔案與輿圖還表明,乾隆帝對西北科布多轄區(qū)中俄“原本定界”有明確認識和在俄方擠壓下俄屬烏梁海對清朝產(chǎn)生了政治認同,皆有助于從一個側面澄清國際學界對清朝“擴張性”的爭議。
關鍵詞:乾隆朝;汗卡屯地區(qū);烏梁海;俄羅斯;觀念史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627(2020)01-0122-10
收稿日期:2019-10-20
基金項目: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乾隆朝邊界觀念與邊界管理研究——以邊疆滿文檔案為中心”(20XNH069)
作者簡介:談?。?982-),女,遼寧錦州人,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博士生,主要從事北方邊疆民族史研究。
引用格式:談汀.乾隆朝俄屬烏梁海越界問題研究——以觀念史視角為中心[J].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1).
乾隆一朝君臣曾為處理汗卡屯地區(qū)①汗山一帶與哈屯河流域,清朝合稱為汗哈屯地區(qū),該地乃清朝唐努烏梁海西北與俄國接壤的邊境地區(qū)。滿文轉寫為han hatun,滿文檔案中又寫作han katun。筆者所見滿文檔案及《乾隆十三排圖》中,二名皆等同使用,實指一地,故本文語境下視作同義。輔音h,k皆為小舌音,音位相近,k失去送氣,就變?yōu)椴烈鬶。hatun與katun應為以滿文記寫、源于其他語言的地名發(fā)音所產(chǎn)生的異文。俄屬烏梁海人越界事件大費周章,這一事件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它是汗卡屯及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地區(qū)日后淪為失地的源頭,也是乾隆朝中俄西北邊界政策由前期積極進取轉向后期消極保守的轉折點②乾隆朝前中期,由于俄國相繼將“西北修筑堡壘計劃”“兼并蒙古及黑龍江”等旨在吞并清朝領土的一攬子計劃提上日程,對清朝北部中俄邊界施加了巨大壓力,觸及到了清朝的核心地緣利益,乾隆帝被迫以不惜一戰(zhàn)的決心展開了堅決的抵御斗爭。而通過土爾扈特回歸事件,乾隆帝確認了俄國無意與清朝開戰(zhàn),對中俄邊界的目標轉向了相安無事,對俄屬烏梁海人越界問題的處理即是這種轉變的標志。,對我國西北邊界的格局與歷史走向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而指導這一政策轉向的思想根源在于,乾隆朝自有的傳統(tǒng)邊界觀念不同于以近代西方民族國家觀念為基礎的主權條約邊界觀念。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軍機處滿文錄副奏折將這一事件相關的行政檔案系統(tǒng)保存,故通過深描決策過程,可以充分地還原乾隆朝君臣的邊界觀念,透析屬人觀念、屏藩觀念以及邊界固有的模糊性與多層次性等傳統(tǒng)特點,審視皇帝與封疆大吏之間因觀念差異產(chǎn)生的張力對決策過程的動態(tài)影響。此外,探討乾隆朝君臣的邊界觀念,對于澄清國際學界對清朝 “擴張性”的爭議①例如俄國邊界史領域的權威米亞斯尼科夫近年來的代表作《俄中邊界外交史》一書即堅持俄國學界的一貫立場,認為清軍在“吞并”準噶爾之后進一步制定了“擴張”疆域及獲得新“屬國”的長遠計劃。參見[俄]米亞斯尼科夫,著. 俄中邊界外交史[Z]. 王復士,譯. 內部資料。(216)具有基礎性意義。盡管已有學者注意到清朝對俄國勢力在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地區(qū)的滲透持“默許”態(tài)度②樊明方在《19世紀60年代中俄西段邊界的劃定》一文指出了清朝對俄國勢力滲透入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地區(qū)的“默許”:“俄國政府早已在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地區(qū)筑屋蓋房,而清朝則對之不聞不問。”(《歷史檔案》2007年第5期),但尚有較大研究空間③例如近年來我國邊界史的集大成之作《中國近代邊界史》全面搜羅了《清實錄》對這一問題的記載,但《清實錄》對越界問題的記載有頭無尾,最后不了了之,巡邊廢弛問題更是為實錄所隱諱。因此,未見滿文檔案,難以窺見問題實質。參見呂一燃,主編. 中國近代邊界史:上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254~255)。清朝這一“默許”態(tài)度始于何時?出于何種具體的歷史原因與情境?指導其邊界問題決策的邊界觀念為何?又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諸如此類的問題,專門研究尚付之闕如。有鑒于此,筆者系統(tǒng)爬梳了相關滿文奏折及滿文彩繪《汗哈屯圖》,鉤稽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進而從觀念史的視角加以剖析。
俄屬烏梁海人越界問題與準噶爾戰(zhàn)爭遺留的烏梁海逃人問題密切相關。曾受和托輝特部羈縻的阿勒坦淖爾及汗卡屯烏梁海部首領鄂木布、果勒卓輝、布圖庫、呼圖克等聽從青袞扎布之命支持阿穆爾撒納,事發(fā)后畏罪逃往俄羅斯[1](˙乾隆二十三年二月庚午),清軍在這一地區(qū)追剿其殘部[1](˙乾隆二十二年十月丁丑),該部人眾遂紛紛出逃。汗卡屯地區(qū)越界者的主要來源便是當年諸部出逃者。
乾隆三十三年(1768 年),副都統(tǒng)莫尼扎布赴布克圖爾瑪巡邊,發(fā)現(xiàn)俄屬烏梁海人越界現(xiàn)象,報稱:“因阿爾泰山獸魚、土豆豐裕,那邊烏梁海人眾有在寬闊空閑之地漁獵者,既見之,不可不曉諭之。遂將其驅逐,訓以從此再不可如此行走,等等?!盵2]三十五年,乾隆帝再次下令巡查烏梁海地方中俄邊境。清軍再度發(fā)現(xiàn)越界耕種的俄屬烏梁海人,并證實其身份為原汗卡屯烏梁海部落。該部一宰桑納木齊與呼圖克等一起逃往俄羅斯,另一宰桑博爾呼納克,居住在jas tura[3],以接受俄國政治庇護。jas tura 應即位于察拉斯河沿岸、距色畢河最近的俄國邊堡查雷什科耶(чарышское)(參圖1)④jas tura,同件檔案中又寫作jes tura,應為清朝巡邊官兵以滿文記寫拿獲的烏梁海人之口語發(fā)音而產(chǎn)生的異體。tura 一詞源自突厥語,在新疆西部地區(qū)指“古守望臺或古塔”(參見馮承鈞. 馮承鈞西北史地著譯集[M]. 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3)?!皌ura”這一稱呼多見于其時俄國在該地區(qū)的邊堡,例如鏗格爾圖喇,即位于鏗格爾河流域的邊堡。jas 的發(fā)音,與俄語查雷什(чарыш)河的發(fā)音近似,僅脫落大舌音ры。jas tura之名,字面意思指查雷什塔臺,因此,從語音、詞義及地理位置諸方面來考察,jas tura應即烏梁海人對俄國邊堡查雷什科耶的稱呼。(47)。據(jù)巡邊報告,博爾呼納克認為汗卡屯地區(qū)原為該部游牧之地,故將屬人復遣至該地耕種:“爾等所謂博爾呼納克者,不知道理,先爾等糊涂烏梁海大概以為:此游牧地向為爾烏梁海游牧地。遂令游牧”[3]。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乾隆帝聞知有鄂木布、果勒卓輝等部逃人匿居該地[4],于是派遣集福巡查色畢地方,又發(fā)現(xiàn)俄屬烏梁海十余戶人駐扎耕種,依舊是jas tura的博爾呼納克①兩件檔案中的滿文拼寫不同,一為bolhūnak,一為bolkinok,但發(fā)音相近,亦為以滿語記寫烏梁海人發(fā)音產(chǎn)生的異體。宰桑之屬。次年,清軍巡邊時所發(fā)現(xiàn)的越界者則是阿穆爾撒納叛亂后被清朝定性為“首犯”的呼圖克之屬人[5]。呼圖克游牧本在色畢地方,可知其越界理由亦同于博爾呼納克之屬。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在色畢發(fā)現(xiàn)的一干越界者亦為呼圖克、布圖庫等所屬,這一個案充分表明,汗卡屯及阿勒坦淖爾烏梁海殘部越界耕種乃是俄羅斯有計劃的擴張行為,巡邊報告稱:
八月初九日,公札那巴克等來報:“職札那巴克等遵命,率杜爾伯特烏梁海兵一百,搜查汗卡屯等地。抵達科伊克、色畢地方,俄羅斯地方宰桑呼圖克、納木齊、布圖庫屬下若干卑賤烏梁海已耕種之。就此訊問,供曰:“我名為哈拉。我等約十戶居住在此地,俱為宰桑呼圖克、納木齊、布圖庫之人。我等雖在此地略耕種,然我等之心早已脫離俄羅斯地方。俄羅斯貢賦重,又毫不善待我等。我等已不能居住于俄羅斯地方矣。我等族姓俱歸附天朝,現(xiàn)已安生寧居。今我等欲與爾等同往,惟俄羅斯等適聞德德等七戶人眾歸順圣主,遂收聚我等人眾,俱令安置于哈屯之北,將我等約十戶留于此處看守田畝。我等宰桑等又恐我等逃脫,輪番調吾父子差遣?!盵6]
由此可知,汗卡屯烏梁海布圖庫、呼圖克等殘部逃入俄國之后,俄方對其收取沉重的貢賦,并令其宰桑遣回其屬民至原游牧地色畢一帶耕地,隨后該部主體被進一步向南遷移至哈屯河以北,留駐十戶看守色畢耕地。俄方為了防止他們追隨其親戚投附清朝,責成其宰桑嚴加防范,將已經(jīng)投奔俄國的部落遣回故土,充當為俄國占領其原住地的先鋒,以免占用俄國土地、糧食等資源,是俄國慣用的一箭雙雕的擴張手段[7](410)。這一行動很可能是為配合當時俄國制定的阿勒坦淖爾地區(qū)“堡壘修筑計劃”②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俄國沙皇批準了西伯利亞總督提出的將額爾齊斯堡壘線向南向北延伸的計劃,將圈占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土地正式提上了日程。參見波塔波夫. 阿爾泰人史綱[M]. 莫斯科,1951:180。轉引自余繩武,等. 中俄《北京條約》訂立前沙俄對中國西北的侵略[J]. 近代史研究,1979(5)。。日后,俄羅斯根據(jù)鄂木布等十二首領曾投降俄國為理由,要求將汗卡屯地區(qū)的主權歸屬俄國[8]。
俄國唆使清朝的烏梁海逃人越界耕種背后的用意是占據(jù)汗卡屯地方,對于這一點,乾隆帝洞若觀火。俄國曾派出兩個勘察隊在清朝界內進行勘查行動,乾隆帝不斷接到其在色畢、布克圖爾瑪?shù)鹊匦拗艡?、界標及房屋的情報,早已識破其侵占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地區(qū)的野心:“在我新定厄魯特之色畢、布克圖爾瑪?shù)胤?,爾方偷設柵欄木樁,已被我巡邊大臣等查出拆毀。倘若我大臣未查出,仍然存留,日久之后,爾等必如此狡賴,稱系爾等地方也”[9]。
為解決俄屬烏梁海人越界問題,捍衛(wèi)清朝版圖,乾隆帝完善了汗哈屯及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巡邊制度。但是,建制以后,由于各種原因,實際執(zhí)行不力,導致這一問題日益嚴重。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定邊左副將軍恒瑞發(fā)現(xiàn)汗卡屯巡邊中存在漏洞,遂參奏上達,其折內稱:
從此每年即自喀爾喀公、札薩克之內派遣一人為首,巡查不已。惟四十三年公伊西扎木楚周歷巡查外,自四十四年至去年,此十余年,公米丕木多爾濟等全未抵達所指地方巡查,故俄羅斯之烏梁海等漸次居留者方多矣。今年公銜三吉率兵一百二十名往查時,全然未能驅趕俄羅斯之烏梁海等?!瓰榇耍瑢⒑箍ㄍ偷鹊胤角樾卫L圖謹奏呈覽,請旨。奉旨:軍機大臣等議奏。欽此。[10]
筆者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軍機處滿文錄副奏折中意外發(fā)現(xiàn)一張散落的滿文彩繪圖,題為《汗哈屯圖》,無繪圖者及繪圖機構落款。經(jīng)過考證,筆者認為該圖即恒瑞此奏折附圖。這張圖成為解答汗卡屯俄屬烏梁海人越界何以愈演愈烈這一問題的關鍵證據(jù)。
圖中河中所標hatun bira,即“哈屯河”?,F(xiàn)將貼于沿河兩岸黃簽內容,從左至右編號,依次翻譯如下。
1.oimon gool:oimon gool ci gūrban sebi de isibume sunja inenggi on bi.鄂依滿河:自鄂依滿河起,至古爾班色畢,有五日路程。
2. aniyadari han hatun i jergi ba be baicaha gung jasak sa gemu ere jergi bade tataha.umai han alin cagan usu gūrban sebi i bade isinahakū. 每年巡查汗卡屯等處之公、札薩克等俱于此等地方撤回,并未至汗山、察罕烏蘇、古爾班色畢地方。
3.birai muke ?umin,niyalma dooci ojorakū. 河水深,人不可渡。
4.han alin cagan usu gūrban sebi i julergi er?gide ne oros i uriyanghai sa nukteme tehebi. 汗山、察罕烏蘇、古爾班色畢之南面,現(xiàn)俄羅斯之烏梁海等駐牧。
5.ubade ada weilefi niyalma dooci ombi. 此處作筏可渡。
6.altan noor uriyanghai sai nukteme tehe ba.阿勒坦淖爾烏梁海等駐牧之處。
7. hak noor karun ci oimon gool de isibume uyun inenggi on bi. 自哈克淖爾卡倫起,至鄂依滿河,有九日路程。
恒瑞折中有云:“將汗卡屯等地方情形繪圖謹呈覽”,可見該折原本附有地圖。而從圖的黃簽內容來看,有關喀爾喀王公率兵巡邊至哈屯河、俄羅斯之烏梁海于汗卡屯地區(qū)居住、渡哈屯河巡查汗卡屯路線等,無不與恒瑞此折所奏之事一一吻合,可見上述黃簽即是對奏折內容的補充說明。例如,奏折中關于巡邊漏洞的關鍵信息:“自四十四年起到去年,此十余年,公米丕木多爾濟等全未抵所指地方查看?!眻D中黃簽2 即是對此的具體說明:“每年巡查汗卡屯等處之公札薩克等俱于此等地方撤回,并未至汗山、察罕烏蘇、古爾班色畢地方。”
這張圖的珍貴價值在于,它反映了《清實錄》失載的乾隆朝后期汗卡屯巡邊制度的實際執(zhí)行情況,據(jù)此可以勾勒出俄屬烏梁海人越界問題惡化的過程。巡邊建制之初,清軍在該地區(qū)的巡查路線皆遠邁哈屯河,巡至“地界”已接近邊界,遠達色畢河流域。例如,乾隆三十五年該地的巡邊報告記載的巡邊路線為:“臺吉丹津、散秩大臣伊蘇特、佐領門吉等總共二十九人渡卡屯河,抵海爾拉克、哈拉胡吉爾、亨吉等地查看,全然無人。自彼處行抵色畢河源?!盵3]
《乾隆內府輿圖》保留的一條虛線(參見圖3)與此路線大體吻合。其應即清軍此前在該地區(qū)搜剿瑪哈沁之巡查路線:從亨吉河與哈屯河交匯處渡哈屯河,進入哈屯河支流亨吉河,由亨吉河進入哈拉胡吉爾河,然后返回亨吉河與哈屯河交匯處,沿陸路北上,越察拉斯河,抵達色畢河源一帶山地。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清朝巡邊人員再度抵達色畢河、察拉斯河流域(其地理位置參見圖3中五排西二部分),即按制巡抵“所指之地”。
札薩克保拜、臺吉敦多布多爾濟我等巡查汗山、察拉斯(cars)①查雷什河,清朝稱為察拉斯河,滿文巡邊報告中寫作caras(《奏派遣烏梁海部副都統(tǒng)莫尼扎布巡查中俄邊界折》);又可見寫作cars,r后省略元音a,音譯為“爾”,又與《乾隆十三排圖》將察拉斯河寫作察爾胡河相吻合。、海爾拉克等地之際,共遇十五戶人眾居留:在海爾拉克地方遇俄羅斯烏梁海七戶人,在牙比干嶺遇五戶人,在察拉斯遇三戶人。②《集福等奏報巡查邊界拿獲俄屬烏梁?!?。關于yabigan 之地望,清人吳承志《補釋哈屯河下流為比牙河又為喀吞河》考牙比為色畢之異名。參見譚其驤. 清人文集·地理類匯編(第四冊)[M].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481。另據(jù)此件檔案之內證:“抵達色畢等地方后,即見俄羅斯之烏梁海十余戶人居住耕種?!毕挛挠址Q其分別居住于cars、hairlak、yabigan 嶺三地,總計十五戶??赏浦辣雀蓭X應為色畢河流域一帶山地。
而據(jù)恒瑞奏折,自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起,巡邊清軍至哈屯河不可渡之處即行撤回,未至“所指地方”(即巡邊規(guī)定應巡至之地界)③清朝巡邊會哨有“互換木牌”之制,以此來檢查官兵是否巡至“巡邊地界”。巡邊部隊一般兵分幾路,取適中之地會哨,交換木牌,并應在指定巡至地界置放一木牌,以備來年考驗。例如西清《黑龍江外紀》載黑龍江地區(qū)巡邊之制:“各書銜名、月、日于木牌,埋在山上。待明年察邊者取回,呈清將軍、副都統(tǒng)查驗。又各埋新木牌以備來年查驗?!保暗e報已換木牌查看”[11]。
《汗哈屯圖》以紅色虛線拉出了乾隆五十五年(1790 年)恒瑞剛剛恢復的巡邊路線。即出哈克淖爾卡倫,分為兩路:一路西行至鄂依滿河,由此渡哈屯河至古爾班色畢;另一路向東行至阿勒坦淖爾烏梁海游牧地,坐筏渡河;兩路會哨于適中之地。將恒瑞所繪巡邊路線與前期巡查路線對比,可知乾隆五十五年恢復并外擴的巡邊范圍及實際控制線仍較前期大大內縮。正因后期清軍在實際巡邊中不過哈屯河,使俄國向哈屯河以北遷移俄屬烏梁海部的計劃順利得逞,汗山、察罕烏蘇等地俄屬烏梁海人越界愈演愈烈,由最初的十幾戶發(fā)展到二百余戶之多,以至于一百余名巡邊官兵都難以驅逐,清朝遂對形勢失去了控制。
那么,后期巡邊至哈屯河即撤回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據(jù)恒瑞所說,是由于地理條件所限,通行不便,“但哈屯河那邊汗山等地,山峰高大,森林茂密。我每年所派之喀爾喀札薩克等憚于難行,俱未至所指之地”[12]。此外,該圖標于哈屯河上的黃簽“水深不可渡”,也是不渡河巡查的理由之一,“聞得,哈屯河水甚大,人不易渡”[12]。對照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軍機處滿文錄副奏折中保存的歷年汗卡屯巡邊報告,恒瑞反映的巡邊廢弛問題應該是基本可信的。根據(jù)錄副奏折中所保留的乾隆四十三年(1778 年)以前的巡邊報告,可知歷年皆發(fā)現(xiàn)越界者[13],但自四十四年起,汗卡屯地區(qū)的巡邊報告變?yōu)槔泄?,千篇一律,再未發(fā)現(xiàn)一起越界之事。例如,乾隆五十一年(1786 年)汗卡屯地區(qū)巡邊報告內稱:“奴才等遵照原奉之旨,為搜查汗卡屯、察汗烏蘇等地,派遣喀爾喀札薩克頭等臺吉齊巴克扎布等前往巡查之處,業(yè)已奏聞。現(xiàn)札薩克頭等臺吉齊巴克扎布等率領杜爾伯特、烏梁海兵一百,抵達汗卡屯、察罕烏蘇等地巡查,并無俄羅斯,亦無盜建房屋柵欄耕地之處。閏七月二十七日,抵達烏里雅蘇臺。為此謹具奏聞。乾隆五十一年九月初六日奉朱批:知道了。”[14]所謂巡查汗卡屯、察汗烏蘇等地,實際上至哈屯河即撤回,自然也就“并無俄羅斯”了。
恒瑞提出的處理意見是來年增兵至三百,將越界俄羅斯之烏梁海全部驅逐[10]。從捍衛(wèi)邊界的角度來說,這一方案是最為合理的。乾隆帝第一時間諭令恒瑞來年派兵驅逐[15],并將擅行哄騙之蒙古王公交部議處[11],似乎表明了“理宜驅逐”的立場。但實際對恒瑞此折并未立即準行,而是“交軍機處議奏”,表明有所保留。最后,乾隆帝提出了與恒瑞不同的另一種處理辦法。因為該寄信說明了乾隆帝決策的思考過程,較為重要,故節(jié)譯如下。
乾隆五十五年十月初九日奉旨:恒瑞等奏,俄羅斯之烏梁海兩百余戶駐牧于汗山、察汗烏蘇這邊,待來年青草萌發(fā)之后,發(fā)兵三百驅趕辦理。恒瑞等呈覽之圖甚不清楚。汗山、察汗烏蘇這邊俱我界內地方,現(xiàn)在越界而來俄羅斯之烏梁海等駐牧于此一帶地方,雖理應驅逐,但哈屯河那邊至汗山等地之間地方,不知我烏梁海等駐牧與否?倘我烏梁海未駐牧,則閑置白河那邊,每年雖遣官兵巡查,迄官兵返回,難免照舊越界。此一帶地方若不甚大,我烏梁海等亦不駐牧,則阿爾泰烏梁海內有既向我納貢亦向俄羅斯納貢者?,F(xiàn)在此等越界之烏梁海人等,若照我阿爾泰烏梁海之例納貢,則將這一帶地方賞其游牧,很爽利簡單,于事有益。但應清查原定邊界,一切無所妨礙,方可如此。將此,著寄信恒瑞等,即派佛柱、三丕勒多爾濟于來年青草發(fā)萌之后親往汗山、察汗烏蘇、古爾班色畢等地,查明原邊界。此一帶地方我烏梁海游牧與否,或宜使俄羅斯之烏梁海等,如我烏梁海等納貢于俄羅斯,將此地賞給彼等,準其納貢,或宜驅逐,一切有無妨礙之處,著據(jù)實議定,繪制詳圖,將地方之遠近里程詳細貼簽奏覽。欽此。欽遵寄信前來。[16]
可見,乾隆帝已傾向放棄恒瑞提出的“派兵驅逐”方案,轉而提出了“賜地納貢”這一保守方案,并諭令謹慎行事,應查明邊界、權衡各方利害關系之后再實施。乾隆帝為何做出這一看似與初衷矛盾的選擇?這需要從指導其決策的深層次傳統(tǒng)邊界觀念——屬人原則上尋求解釋。
清朝在汗卡屯巡邊過程中發(fā)生了以下情況:原本被清朝剿辦的汗卡屯及阿勒坦淖爾烏梁海殘部投入俄羅斯之后,又得不到生存空間,故紛紛請求重新內附清朝?!按说葹趿汉>阆禈O窮之人,又無好牧地,方才潛越我地駐牧”[12],早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清朝巡邊時發(fā)現(xiàn)的越界俄羅斯汗卡屯烏梁海人就請求清朝賜地:“所請者,皇帝使者可否將此耕田賞與我等”[3];又如三十六年集福巡邊時,又有先前出逃復又越入清朝界內的俄屬烏梁海請求內附納貢,“‘我等四人,于圣主大皇帝邊界處打牲糊口為生,向已懷有成為圣上黎民而納貢之心。祈將我等并入阿爾泰烏梁海之我親戚處安置,可乎?’等情,叩請相告。因此,奴才等細思,此輩系相繼離散,因全然不得棲身之地,尋來我界這邊,聞圣上憐憫其流離失所,隆恩施于阿爾泰烏梁海人眾,遂稱情愿內附納貢,既屬實”[4]。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色畢地方發(fā)現(xiàn)的布圖庫、呼圖克等屬人也因俄國貢賦過重而希望像其親戚一樣內附清朝,且提出了具體的實施計劃①“故我等現(xiàn)今難以脫身,尚待冬天水流結冰,山嶺大雪之時,乘機一起內附”(《奏聞派員巡查汗卡屯等處地方情形折》)。,表明這部分烏梁海人因遭受俄國壓迫,于是對清朝自發(fā)地產(chǎn)生了強烈的政治認同。
早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乾隆帝即從俄羅斯脫出的烏梁海人哈哈雅克處得到情報,布圖庫有投清朝之心,即有意招撫。加之清軍巡邊中又遭遇諸多內附之請,故三十七年(1772 年),乾隆帝遂諭福德暗中辦理招撫烏梁海之事[1](乾隆三十七年八月辛未)。
阿勒坦淖爾烏梁海向多方納貢的歷史也使其身份歸屬變得模糊。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巡邊中發(fā)現(xiàn)了巴雅爾等人,當被問及這些烏梁海人是誰之屬民,副都統(tǒng)莫尼扎布回答:“烏梁海巴雅爾等原本與阿爾泰淖爾人眾一樣,每戶貢俄羅斯一貂,貢準噶爾五貂,據(jù)說為宰桑額勒拉第所屬人眾”[2]?!肚】藞D界約》對于唐努烏梁海曾做出過相應規(guī)定:即承認納五貂者為主權關系,而納一貂者則不視為主權關系,僅視為保護關系。理論上,按照《恰克圖界約》的先例,乾隆帝欲將其招撫不無理由。
基于以上情況,乾隆帝欲仿照“阿爾泰淖爾烏梁海本有向我們納貢,亦向俄羅斯納貢”之先例來處理,清朝賜地,烏梁海履行納貢義務,標志著“天下秩序”框架之內的準政治領屬關系的建立。乾隆帝的真實用意是將這些投入俄羅斯的烏梁海部落從俄羅斯那邊重新爭取過來,令其兩屬于清朝,利用他們來充實汗卡屯這一清朝既“無法”駐兵,清屬烏梁海也“無法”游牧的“閑曠之地”。
事實上,汗卡屯地區(qū)的中俄交界在清朝追剿瑪哈沁過程中已經(jīng)明確,此即乾隆帝所謂“原本定界”。這一傳統(tǒng)邊界并非清朝單方面明確,而是得到雙方實際默認的習慣邊界,故曰“定界”:“原先將汗山、哈屯河等地定界時,并非與俄羅斯相會,明立標記。因平定準噶爾地方之后,搜查馬哈沁時,至汗山、哈屯河等地,遂為邊界。”[12]
乾隆帝此舉無異于將該地區(qū)本已經(jīng)明確的邊界做模糊化處理。張永江認為,乾隆帝對越界哈薩克的辦理回避了屬人、屬地的問題[17](164),這一論點也同樣適用于乾隆帝對越界俄屬烏梁海的處理。從今天的“剛性”邊界觀念來看,這一允許兩屬的“彈性”邊界觀念似乎難以理解。但實質是傳統(tǒng)“地隨人歸”原則與近代“人隨地歸”原則之間的沖突,乾隆帝心中“地隨人歸”的觀念仍占上風,故其邊界觀念也具有傳統(tǒng)的模糊性。這一獨特的“兩屬”觀念正是觀念過渡時期的特點。乾隆帝這一策略盡管用心良苦,但他沒有深入了解俄屬烏梁海越界背后俄國的“修筑堡壘”計劃①檔案表明乾隆并不了解當時俄國“修筑邊堡計劃”的詳細內容,對于巡邊中發(fā)現(xiàn)的越界俄人,因言語不通,清朝未進一步盤問即予以驅逐,因此俄人“究系因何緣故而來實屬不知”(《奏聞派員前往烏梁海所屬額爾齊斯河地方巡查》)。,也無法料到在向屬地原則演變的歷史大趨勢之下,回歸屬人原則無異于“引狼入室”。
除了屬人觀念,不予驅逐的另一原因是清朝實際統(tǒng)治力的不足。驅逐越界哈薩克失敗之后,乾隆帝深感派兵驅逐的政治成本高昂,如寄信所述:“大兵退卻,難免照舊越界”,驅之不盡,“紛紜麻煩”。伊犁將軍保寧揣測帝意,闡明了所謂“簡單爽利”“紛紜麻煩”的具體所指。
因此俄羅斯之烏梁海等方來越界,居住多年。現(xiàn)今奴才等即派遣充足士兵,作為緊要辦理一次,驅逐凈盡。迄我兵返回,彼等照舊越來游牧,實屬難免;且間隔幾年之后,我往巡官兵照舊佯裝,不渡河,亦實不能保。又查,我阿爾泰淖爾烏梁海牧地俱在哈屯河這邊,此汗山等地于我烏梁海等毫無妨礙。因此,奴才等愚見,與其每年徒勞兵卒,敷衍了事,不如彰顯偉大,昭示圣主憐愛天下蒼生之至仁之恩,將哈屯河那邊我無用閑置之狹地,徑直賞與他們居住。每年照舊派官兵,僅周歷巡查哈屯河這邊地方,則事亦簡單,亦不致使官兵怠惰,胡亂哄騙。[12]
可見,實際統(tǒng)治力的不足使清朝邊防面臨諸多難以克服的困難:該地雖為“大軍平定之地”,但未置放界標,也未設立邊防設施;山河險阻,交通不便,巡查艱苦;清朝將汗卡屯地區(qū)的巡邊任務交由喀爾喀王公負責,在這一羈縻色彩強烈的間接管理制度下,將軍缺乏有效手段駕馭怠惰的喀爾喀王公,盡管事后將其交部議處,但類似的“謊報”再度發(fā)生,實難避免;而按照老傳統(tǒng)辦理則“簡單爽利”。保寧于是提出了一個“簡單爽利”的具體辦法。
聞得,哈屯河水甚大,人不易渡。但從此倘全不派人,即如此含糊讓其放牧亦不成,是以奴才等請,今年出青之后,乘尚未降水,照舊派兵一百二十名(朱筆:無非如此),以曉事札薩克二人為首,再輔以賢明部院章京一員,派至汗山地方,會見俄羅斯烏梁海等(朱筆:尚不必)。即以“爾等俱乃山谷打牲為生之窮人,因爾牧地狹小,方潛行越界,駐牧于此。此數(shù)年來,尚屬安靜,絲毫未生事端。今若將爾等一律驅逐,非但爾等婦孺馬匹牲畜俱難免略有損失,亦有違圣上憐愛天下蒼生之至意。既然此些許地方系我一塊無用閑地,即刻賞賜爾等居住,但斷然不可渡哈屯河。我處每年仍遣人巡查,倘渡河為我撞獲后,務必治以重罪”等語嚴飭。將圣上隆恩申諭之后,俄羅斯烏梁海等必感戴圣上殊恩,愈加靜守本分,永不生事。但查得,此等烏梁海俱系極窮之人,又無好牧地,方才潛越我地駐牧,但來往無定。既然我本未設立首領,尚請索性弘揚圣主恩惠,免其納貢。亦請將此一并曉諭彼等。乘此之便,稍微查訪得俄羅斯情形,亦不可料。奴才等所想如此,合宜與否,伏乞圣主睿鑒訓示,命下之日,奴才等欽遵施行。為此謹奏,請旨。[12]
處理方案再度轉變,由“賜地納貢”變?yōu)榱恕百n地免貢”,個中原因究竟為何?原來,乾隆五十六年(1791 年)正月,薩邁林來投,帶來了“俄羅斯將出大兵來取土爾扈特”之消息,乾隆帝命進京陛見的保寧專程經(jīng)烏里雅蘇臺回任,與恒瑞會辦此事,實為令其牽制后者的激進傾向,以免驚動俄羅斯等[1](乾隆五十六年二月甲寅)。三月初五,領會帝意的保寧遂提出更為保守的“賜地免貢”之策。
乾隆帝認為不予驅逐之議甚妥,但否決了“賜地免貢”之議。原因在于:首先,這一方案幾乎將汗卡屯地區(qū)拱手相讓,屆時能夠證明清朝對該地區(qū)主權的不過是“賜地”這句空話而已,這在乾隆帝看來顯然對俄屬烏梁海讓步太大,決不能準;其次,派人至汗哈屯烏梁海部落公開宣布賜地免貢,違背乾隆三十七年密諭“暗中招撫,派人傳話,使其主動來歸”之意旨,讓清朝扮演了公然唆使越界烏梁海從俄羅斯叛逃的角色,在乾隆帝看來,這對俄羅斯方面無疑會構成一種刺激。綜合以上考慮,乾隆帝決定本年暫予擱置,佯裝不知,照例巡查,至汗卡屯即撤回[1](乾隆五十六年三月壬辰)。
待到來年春巡之前,恒瑞遵照去年之旨,“再另請旨酌辦”,將保寧會議復奏之折一并呈入,援引前例,仍請“賜地免貢”。孰料,同一方案,時隔一年,卻致龍顏大怒,遭到嚴斥。
奴才恒瑞、三丕勒多爾濟、伍彌烏遜謹奏:“為欽奉圣主訓諭,奴才等惶恐覆奏事。本年四月初六日接到奴才等為巡查汗山等地所奏之折?!狈钪迹骸昂闳鸬茸啵诤股竭@邊察汗烏蘇地方,派遣札薩克、章京、兵卒前往巡查,請曉諭越界來住之烏梁海等即以該地賞其居住,又無需向其征賦一折,所奏甚是糊涂,極為混亂。如此無關緊要之事,而將前降之旨、會同保寧等議奏之折,完整列入,想必以為朕不全覽奏折,書寫啰嗦。朕自始至終閱迄,原來全不緊要。恒瑞等不堪寓目……現(xiàn)今紛繁派遣札薩克、兵卒巡查,雖曉諭將此地賞給彼等游牧,彼等已游牧十余年,亦不知感激。此次派遣巡查之時,無非抵達每年照例查到之處,又不渡哈屯河。如此辦理而已,賞其居住,不收取貢物之處,何必紛繁曉諭?將此,著寄信恒瑞等,巡查此一帶地方之際,仍照每年巡查之例,遣人往查,命其不予理睬越界來游牧人眾。欽此?!盵18]
乾隆五十六年乃乾隆帝第三次以恰克圖閉關為武器折服俄羅斯之際,當年十月,乾隆最終確認薩邁林書信系偽造,俄國無意因土爾扈特回歸與清朝開戰(zhàn),并對土爾扈特屬清予以正式承認[19]。乾隆帝歷經(jīng)多年防御斗爭,終于取得來之不易的對俄和平局面,但求相安無事。恒瑞卻在此時復請公開招撫俄屬烏梁海,尤為不合時宜,故他對恒瑞大發(fā)雷霆,并借機下令,以后汗卡屯巡邊即以哈屯河為限,以回避“俄羅斯越界烏梁海”,對此佯裝不知。其主要依據(jù)是“汗山、察罕烏蘇地方,在卡倫外甚遠,又間隔哈屯河。俄羅斯烏梁海人眾越界來牧有年。從前往巡未及于此”[18]。
乾隆帝的這一結論與《汗哈屯圖》所描繪的多層次的“界”相吻合(卡倫線——巡邊實際控制線哈屯河——“俄羅斯地界”),顯系以其為基礎?!逗构蛨D》內縮的“地界”,當?shù)匮策厷v史沿革信息在地方將軍奏報中的缺失無疑影響了乾隆帝的判斷,竟致其遺忘了前期由其親自決策的、清軍周歷巡邊的行動①這一地區(qū)巡邊制度乃由乾隆帝創(chuàng)立于三十五年,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歷年巡邊報告顯示,三十五年到四十二年,巡邊官兵都渡過哈屯河巡至汗山察汗烏蘇地方,并發(fā)現(xiàn)越界者,故乾隆帝記憶有誤。。最終,地方上喀爾喀王公對巡邊的怠惰行為以一種荒誕的方式被朝廷確立為一項不成文的“制度”。乾隆帝強調賜地為“全然不重要之事”“地方不大”,因俄屬烏梁海“請求內附”而賞給,反映了典型的“對藩屬無需計較寸土”的觀念,將保守退讓之舉納入了“天下秩序”的話語體系。
這一決策導致清朝在該地區(qū)巡邊的范圍大幅收縮,實際控制線大大后撤,由最初渡過哈屯河巡查汗山直至色畢河源地區(qū)撤回到哈屯河以南,嚴重削弱了清朝在這一地區(qū)的邊防力量。后來,這一“默許”政策被陳陳相因,使得俄屬烏梁海日漸占據(jù)這一地區(qū)。這又為日后在《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談判中,俄國認為汗卡屯地區(qū)乃“公共游牧之地”提供了口實[20],埋下了嚴重的隱患。顯然,這是傳統(tǒng)邊界觀念導致的一個典型的失誤。
這一事件的實質乃是俄國暗中擴張的勢力與清朝的屏藩安全體系在中俄西北未定界地區(qū)發(fā)生的初次正面交鋒。俄國的擴張已經(jīng)催生出清朝地方官員具有近代色彩邊界意識的萌芽,例如將越界問題歸因于定界后未與俄羅斯一同置放界標等,相對于傳統(tǒng)的指山河為界,這無疑是認識上的一大進步。但乾隆帝并未順應這一思路繼續(xù)將這一邊界“明晰化”,卻寄希望于招撫俄屬烏梁海來投清朝,賜地納貢,從而將以清朝自身為主體的“天下秩序”與“屏藩體系”進一步向該地區(qū)推進。而俄國卻利用跨界民族烏梁海,將其驅至最外圍,充當擴張先鋒。這是近代與傳統(tǒng)兩種邊界觀念碰撞產(chǎn)生的差異。觀念差異導致了邊界政策的一收一放,遂造就了兩國領土不同的歷史命運。應該承認,乾隆帝所持有的這一強烈的主體意識和傳統(tǒng)邊界觀念是與清朝在該地區(qū)的實際統(tǒng)治力相適應的,對問題做出了消極應對,維持了中俄短期內的和平局面,但是也構成了觀念轉型的重負,使得康熙時期即已出現(xiàn)的條約邊界觀念無法在盛清這一關鍵時期得到自覺的發(fā)展,直至晚清才在邊疆危機與瓜分狂潮的高壓之下被迫開啟觀念轉型,卷入世界潮流之中。其中的深刻經(jīng)驗與教訓,是值得我們認真汲取的。
【責任編輯 李延?!?/p>
Russian Wulianghai Cross-border Issues during Qianlong Period:Perspective of the Conceptual History
TAN Ting
(Institute of Qing Histor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Abstract:The problem of Russian Wulianghai people crossing the border in the Hankatun area of the Qianlong Dynasty was that Russia used the cross-border ethnic people Wulianghai to infiltrate into the territory of the Qing Dynasty,which is related to the loopholes in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important border patrol system in the northwest border of China and Russia in the Qianlong Dynasty. Faced with the pressure of Russia’s expansion,local officials of the Qing Dynasty,once developed a sense of boundary with a trace of modern color. Emperor Qian Long,however,returned to the inherent traditional boundary concept of the Qing Dynasty in order to maintain the overall situation of Sino-Russian relations to cope with it. This indicates that the policy of northwest boundary between China and Russia has changed from being positive and enterprising to being negative and conservative. In addition,the relevant Manchu files and maps also showed that Emperor Qianlong’s clear understanding of the“original demarcation”between China and Russia.
Key words:Qianlong Dynasty;Hankatun Region;Wulianghai;Russia;Concept 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