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葳
先用手卡著紅門中間凸出來的棱往上提,接著用身子猛地倚靠,手指順勢往左推動可以活動的鐵銷,就把門嵌在框架中了。這是父母說了無數(shù)次的關(guān)門方式。
小店鋪的紅漆木門過于古舊,只能用近乎暴力的方式讓它乖乖被關(guān)住,當然,也因為古舊,只能用從里面這一種方式使它就范。從外面看,樣子實在算不上美觀,孤零零的被固定在四周灰色的水泥墻之間,油漆涂的紅色由于風吹日曬變得幾近斑駁,想必因為怕它連這紅索性都不清晰,繼而門框前被掛上了一條條的半透明皮簾子。于是,受苦的便成了這簾子,我從前時常隔著它看自己的手掌以自娛自樂,漸漸地,不消說它成了模糊的黃簾子,但這絕計不是因為我。大概正是因為它的其貌不揚,不事聲張,甚至連用粉筆字標記“小賣鋪”都沒有,所以日常的主顧只有附近的鄰居和孩子。
撥開簾子走進去,呼,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個臂膀長的透明玻璃柜幾乎擠占了整個空間,邊邊棱棱處用鋁條護著,臺面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小孩子的眼睛當然是直勾勾的進門就能望見臺面,于是上面擺著頗受他們喜歡又便宜的糖果零嘴,諸如流口水糖啊,大大泡泡糖啊,洋蔥圈蝦片啊,可以吹泡泡的神奇水啊……他們有的偷偷跑來,掂掂腳指指自己想要的東西,怯生生地付了錢;有的故意跟著家長來買東西,沒能得到念想的玩意,要走了還依依不舍得一顧三回頭……成年男性的眼光當然自動略過了臺面,他們或微微半蹲,或彎彎腰把手背在后面,將目光定定地投在了可以從玻璃柜的前身清楚看見放在隔層里的物件——不同牌子的煙,略略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平素常買的那盒,大多是藍色軟包售價兩塊五的散花煙,我對它印象委實再深不過了——上面的印花是天女在傾倒花籃;當然,俗話說,有煙有酒日子不愁,另一種情況他們不買煙,玻璃柜子前面黃漆木頭架子上擺放的大塑料桶,那里裝的散裝白酒,成了他們傾心的對象,我小時候極愛聞這酒香,倘有風吹,便會飄滿整個店鋪。而附近的阿婆或嬸嬸們來,又會越過零食和煙酒,眼神直奔放在玻璃隔層里的油鹽醬醋,她們都是能在廚房大顯身手的人。
我家的小店鋪隨人們一樣,早出晚歇,有時候中午都不得閑,嗡嗚的冰柜轉(zhuǎn)累了,底部的制冷器燒得發(fā)燙,暫時停一停又忙活起來。木漆紅門的小店寄放著我的童年時光,我會在客人買過東西后悄悄裝進口袋里喜歡的糖,才不管換牙期吃多了不好;會跟著媽媽一起去進貨,告訴她哪些零食正流行大家都想要,實則是“以權(quán)謀私”貪圖自己的喜好,然后跟鄰居小伙伴吹噓零食多么好吃,鼓動他們也來“消費”;會好事逞強地幫忙算賬,等客人走了,父母重新核對才發(fā)現(xiàn)是筆糊涂賬;會在中午斜瞇著眼不敢睡著,擔心有人把抽屜里的錢端走……后來,新開的超市漸漸吸引了小店鋪的客人而門前冷落;后來,那一抹紅向四周的灰墻妥協(xié),木漆紅門被拆掉,只是新糊的水泥與原有的總是顯得格格不入,小店鋪變成了我們家堆放雜物的儲物間。
再后來,我家的平房連同小店鋪被掀了重建,原來的木漆紅門小店鋪的位置變成了白色彩鋼板的冷庫,有了更強勁的制冷器,跟小店鋪曾經(jīng)的冰箱一樣,聲音嗡鳴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