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當代詩歌史上,昌耀似乎被西部詩歌標簽化了,其文本價值至今還未被深入挖掘。雖然以他作為代表的新邊塞詩群也獲得了某種文學史命名上的合法性,但這并不足以涵括昌耀作為獨特詩人的全部價值。他不僅在詩歌切入地域文化上做出了表率,更重要的是,他對于現(xiàn)代詩歌文體的更新,也在與精神的互文性上構成了新的創(chuàng)造體系。評論家耿占春強調昌耀的獨特意義在于:“很少有人像他的詩篇那樣在個人的命運中吸納了民族的歷史命運,在個人的經驗中集中了如此之復雜的歷史經驗與集體記憶。他詩篇中的經驗內涵承受著沉重的歷史負荷與集體記憶,而他的詩歌想像力、他的修辭學幻象和象征主義,既是與這樣的歷史負荷相一致的對應物,又是修正與轉換這種歷史負荷的方法,他的詩歌因此而被理解為比記錄單純的個人困境更為深入的一種轉換困境的方法?!贝水敒橹锌现?,也是對昌耀及其詩歌的一種“再發(fā)現(xiàn)”。今年適值昌耀去世20周年,為了紀念這位詩人,本欄目特邀幾位青年學者立足于新的時代語境,從不同角度來解讀昌耀其人其詩。
作為一篇綜論性質的文章,宋寧剛的《“強男子”“夜行在西部高原”——論昌耀及其詩歌》從昌耀早年詩歌寫作入手,結合他從南到北的人生經歷,以他對西部高原的熱愛確證了詩人在詩歌中的覺醒。昌耀從地域文化的創(chuàng)造中延展出了更為廣博的生命之愛,不同于當時那些合唱式政治抒情詩人的地方在于,他在同樣宏大的集體主義書寫中滲透了個人冥想式的生命感知,這讓其詩歌擺脫了口號式的宣傳,顯得更為深邃、內斂,也更具力量感。詩人在身體和精神上都深入到了西部高原,這些邊地風情和文明已經內化成了他寫作的美學氣質,甚至是修辭上的方法論,多重影響讓他的詩歌透出了“雄渾之美”。宋寧剛提出的一個重要觀點,即昌耀詩歌不僅在意象選擇上是高原式的,而且在語言表達上也是高原式的,這些構成了他最為獨特的詩歌審美范式。在這一層面上考察昌耀其人其詩,也才更具及物性和有效性。
周昕旸、劉波的《論昌耀長詩<慈航>的形式建構》一文,選取昌耀復出之后根據其西部生活經歷創(chuàng)作的“流放四部曲”之一的《慈航》,以文本細讀法對其作了體驗性解讀。文章雖是從整體上研究《慈航》,但側重于對長詩形式建構的解析,分別從形式的陌生化、對稱性和程式性這三個方面探討了昌耀詩歌在手法上的創(chuàng)新價值。而對于讀者的接受來說,這三方面體現(xiàn)在長詩的具體創(chuàng)作實踐中,則是融情構景多重聚焦、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章節(jié)設計和反復出現(xiàn)但各具職能的詩節(jié)使用,這些實踐表征綜合性地指涉了長詩所傳達的意蘊和詩性的升華。通過作者對《慈航》形式建構的層層解析,我們能夠從中捕捉到詩人對詩歌節(jié)奏超凡的控制能力和對結構整飭性的嚴格把控,這對于更全面地理解昌耀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是一種參照和鏡像。
與前面兩篇本體研究文章不同的是,張穎的《昌耀年譜(1985-1989)》是從史料角度對昌耀1985至1989年間的人生經歷與文學創(chuàng)作以編年形式作了全面梳理,這種資料爬梳與本體研究構成了一種互補的格局。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之后,昌耀的詩歌創(chuàng)作面臨困境,他需要進行多維度的調整和轉型,但他并未像很多詩人那樣追求形式上的先鋒,而是謹慎地在審美觀念上進行內在“革命”。之所以選擇1985至1989這五年時間作詳盡梳理,很大程度上還是在于昌耀此時所遭遇的各種外部糾葛和內心壓力,這些讓他對自己的詩歌寫作進行了深度反思,外加詩人駱一禾與詩評家葉櫓對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評論,都促使他建構了自己不同于當時詩人們所熱衷的日常經驗書寫,而是重塑了更為宏闊的“大詩歌觀”。昌耀在這一時期的變化與轉型,對于詩人自己來說是其整體創(chuàng)作歷程中的轉折節(jié)點,而對于整個當代詩歌史來說,則又構成了更為豐富的個體話語和人文風景。
新世紀以來,對昌耀其人其詩的評論和研究雖一直在進行中,但相對于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體量與獨特風格上所達到的價值和高度,研究成果仍然顯得不足且單一化。因此,還需要更多有識之士能夠參與進來,對這位西部詩人作更為全面立體的研究,以豐富當代詩歌史的向度和內涵。
劉波(1978-),男,湖北荊門人,文學博士,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