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陽明山看櫻花,春日的櫻花一片繁華,仿如昨夜未睡的紅星攜手到人間游玩,來不及回到天上。我泡在溫泉池里,看著茫茫白霧,突然從心底冒出了一句話:“天寒露重,望君保重?!?/p>
這是媽媽寫信給我最常用的句子。
我15歲就離開家鄉(xiāng),在遠方的城市讀高中,每個星期,媽媽總會寫信給我。媽媽的信有固定的格式,信封上她寫的是“林清玄君樣”。春天,她常在信末寫著“春日平安”;到了冬天,她總是寫“天寒露重,望君保重?!?/p>
從我高中時代到大學畢業(yè),媽媽的問候語從未改變,一直到我裝了電話,媽媽才停止寫信給我。每年冬天的每個周末,我都期待著接到母親的信,每當我看到“天寒露重,望君保重”時,內(nèi)心總會涌起無限的暖流,在這么簡短的語言里,蘊藏了媽媽深濃的愛意,愛是彌天蓋地的,比霧還濃。
作家想要描摹情意,畫家想要涂繪心境,音樂家想要彈奏思想,都只是勉力為之。我們使用了許多復雜的技巧、細致的符號、美麗的象征、豐富的譬喻,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往往最簡單的最能凸顯精神,最素樸的最有雋永的可能。
“天寒露重,望君保重?!边@樣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是媽媽給我最美好的遺產(chǎn),她的一生充滿簡單生活的美,美在自然、美在簡單,美在含蓄。我的文學,也希望,能不斷地趨近那樣的境界。
(摘自《自心清凈,能斷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