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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年間,哈爾濱松花江上有一座中東鐵路大橋。大橋旁的江邊,常有不少愛釣魚的人聚在那兒,這些人當(dāng)中,有個叫霍聾子的最有名。
霍聾子有名,因為他特別能釣魚。他人如其名,是個聾子。釣魚需要專心,一會兒東張西望,一會兒跟人搭話嘮嗑,那能釣著魚嗎?霍聾子啥也聽不著,不受外界的影響,那魚不就全是他的了嗎?
但也有人不服氣。話說有這么一個大老爺們兒,長得五大三粗,滿臉絡(luò)腮胡子,也愛釣魚。有一回,這絡(luò)腮胡子釣了一天魚,也沒釣著幾條,回家就讓媳婦兒給罵了。罵到最后,媳婦兒說:“你看人家霍聾子,一天能釣好幾十條,還都是大魚;再看看你,一天就釣幾條,還都是小魚崽子。你連人家霍聾子的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絡(luò)腮胡子雖然長得膀大腰圓,卻從不對媳婦兒動粗,不是怕,而是因為大多數(shù)東北老爺們兒都認(rèn)為,有能耐到外邊使去,別在家里耍橫,在家里耍橫的都是狗熊。絡(luò)腮胡子受了媳婦兒的氣,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fā),就出來找人耍橫。
絡(luò)腮胡子來到江邊,就直奔霍聾子去了。到了跟前,他怕霍聾子聽不見,像喊山一樣對著霍聾子喊:“霍聾子,我媳婦兒說,我連你一根手指頭都不如,可我咋覺得,我一根手指頭比你腰都粗呢?我不跟你比釣魚,我比不過你。咱倆打個賭吧,你要是一天能釣著十條五斤以上的大鯉子,我就服你!”
霍聾子身有殘疾,釣魚是他最拿得出手的能耐了。等他弄明白絡(luò)腮胡子說的是啥意思,一下子就急眼了。一個人什么都可以丟,臉面不能丟,于是霍聾子一口答應(yīng)下來:“行,今兒個天都黑了,明兒個整!”
聽說大名鼎鼎的霍聾子跟人家打賭了,第二天一早,江邊來了很多人看熱鬧。
霍聾子來了,還是在自個兒的那個老窩子,中東鐵路大橋下游,離大橋一百多米的地場,站定了,坐穩(wěn)了,從容不迫地上魚食,甩竿,等釣。十幾分鐘之后,他釣上來了一條大鯉子。被邀請來做見證的賣魚的張二驢子抓起魚,扔進(jìn)秤盤子里,一過秤,就喊:“第一條,五斤,高高的!”
十來分鐘后,霍聾子又釣上來一條大鯉子。接著,每隔十幾分鐘,他就釣上來一條,張二驢子那邊也就一直在過秤,不斷地喊:“第二條,五斤,高高的!第三條,五斤,高高的!第四條,五斤,高高的……”
看熱鬧的人群沸騰了。這也太神了,說釣鯉子,個頂個的都是鯉子;說釣五斤沉的,個頂個的都是五斤沉。任誰也做不到呀!
一直釣到了第十條,張二驢子又喊:“第十條,五斤,高高的!”
話音落地,周圍一片安靜。霍聾子回過頭,蔑視地盯著絡(luò)腮胡子?;裘@子坐著,絡(luò)腮胡子站著,霍聾子比絡(luò)腮胡子矮很多,絡(luò)腮胡子卻感到了巨大的威壓,威壓仿佛從天而降,一點一點加力,壓得絡(luò)腮胡子簡直要喘不過氣來了。
東北人好臉面,輸了不甘心直接認(rèn)輸,而是死不認(rèn)賬,給自個兒把面子找回來。這會兒,絡(luò)腮胡子也犯了這個毛病,只見他紅著臉,張了好幾下嘴,終于囁嚅著說:“有本事,你再整一條出來!”
霍聾子不屑地“哼”了一聲,說:“再整就再整?!闭f完他又回過頭,上魚食,甩竿,等釣。
十幾分鐘以后,魚兒又咬鉤了,魚漂動了,而且搖擺幅度很大,動個不停。岸上的人們剛才親眼看到霍聾子連釣了十條魚,此時,大家伙兒都毫不猶豫地相信,這肯定又是一條鯉子!就連絡(luò)腮胡子也不禁嘆了一口氣,縮了一下脖子,他做好準(zhǔn)備,打算徹底認(rèn)輸了。
這回咬鉤的魚似乎特別沉,霍聾子用盡全力往上挑竿。大家伙兒屏息凝神,等著魚兒出水的一刻??墒沁@一次,釣出來的不是五斤沉的大鯉子,而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上身赤裸著,下身只穿一條小褲衩。魚線纏在了半大小子的脖子上,纏得緊緊的,已經(jīng)深深地勒進(jìn)了肉里。半大小子直到死,手里邊還掐著一條魚,一條五斤沉的大鯉子。人死了,魚雖然被掐住了鰓,還活著,“啪啪啪”地?fù)u頭擺尾,掙扎著,拍著水面。
霍聾子一把扔掉了魚竿,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兒子──”他就奔了過去,抱起了半大小子??砂氪笮∽右呀?jīng)死了,死透了。
霍聾子抱著死去的兒子,號啕大哭道:“兒子,是爹害了你呀!爹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跟人家去打賭,爹太沒正經(jīng)了。爹這是白活了呀!你都死了,爹還活著干啥呀?爹也不活了,爹跟你一起去死,爹這就跟你一起去死!”
霍聾子說完就向前一縱,跳江了。他掙扎了兩下,被江水一沖,頓時就沒影兒了。離得近的想撲過去拉住霍聾子,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這時候,大家伙兒才明白,霍聾子為了這次打賭能贏,就讓兒子游到江里去往魚鉤上掛魚,全掛五斤沉的鯉子。不遠(yuǎn)處,就是中東大橋的橋墩子,霍聾子的兒子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大鯉子裝在魚簍里,躲在橋墩子后面的河灘上,到時就從水中游過來。在松花江邊長大的小伙伴,哪個沒有好水性?這點兒距離,還不算個啥,也不用擔(dān)心在水底下游泳會被岸上的人發(fā)現(xiàn),松花江的水從來都是渾黃渾黃的,只要沉下去一尺深,就啥也看不見了。
霍聾子的兒子死了,霍聾子也死了。絡(luò)腮胡子的腸子都悔青了,岸上的人們也都沒了聲音,除了一聲聲嘆息,就是幾聲抽泣。
唉,這打賭打的,也不贏點兒啥,就為了“服你”倆字,兩條命就這樣沒了,這都圖個啥呀?
選自《故事會》2020.6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