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震林
一
以市花命名,藝術獎項必承載城市文化,又豐潤城市文化。三十載的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是一個完美的典范。它,純白也絢爛,是上海城市文化的美麗標本。
曾獲白玉蘭戲劇獎終身成就獎的劉厚生如此稱道:“‘白玉蘭獎,顯然已形成了自己的特有的面貌和風采,尤其是已顯示了歷久彌新的海派文化精神、品位和風尚。上海依靠天時地利人和的優(yōu)勢,依靠歷史長、對象廣、運作成熟的優(yōu)勢,將海派文化精神的認知度和認同感推向全國,從而成為了中國戲劇表演藝術廣闊領域中一枝清香四溢的白玉蘭。”此為妙語,是精準的評述。一個城市的戲劇獎,體現(xiàn)了一個城市文化的高度、品位和氣質,由此而獲得的獎項,是這個城市精神的外化及其象征。白玉蘭戲劇獎,如同繡花一般的精細、敬畏和靈氣,三十年來香飄梨園,使這朵上海市花更為冰清玉潔,芳華無邊。
首先,從一個城市性獎項到國際性獎項。它的初心,是為了自救、獎掖和扶持。1989年的中國戲劇,處于一個歷史低谷,觀眾流失,生存維艱,許多古老、邊遠、稀有劇種紛紛凋零,上海深懷非遺保護之慨,設立該獎項以保護中國戲脈,故而其初心即包含深深的歷史感、文化感和使命感,它與其他藝術獎項有異,是一個城市的仁愛、氣度和責任。三十載的春華秋實,白玉蘭戲劇獎早已跨越當年的局促,而將關愛鋪向了世界,是一個初具影響的國際性獎項,美國、意大利、加拿大和俄羅斯等國家的演員均捧“白玉蘭”而歸。
其次,從一個單項性獎項到系統(tǒng)性獎項。白玉蘭戲劇獎自然以表彰演員為主。清末以降,中國戲劇從文學中心制轉向了演員中心制,演員若受獎掖,則有可能改善一個劇團和劇種的生存處境,包括政策和市場的。三十年來,老中青演員漸次獲獎,確實使一些劇團和劇種生態(tài)優(yōu)化,產(chǎn)生集群、輻射和示范的效能。根據(jù)它的溢出效應,白玉蘭戲劇獎后來又系統(tǒng)設置了終身成就獎、特殊貢獻獎、育人獎、特別獎、集體獎,也不完全局限于演員,使白玉蘭戲劇獎有了更大的覆蓋面和影響力。
再次,從一個省市級獎項到國家級獎項。白玉蘭戲劇獎為上海所設,并非如同文華獎、梅花獎一般的國家級規(guī)格,但是三十載的滿枝玉蘭,其聲譽早已與文華獎、梅花獎不相伯仲,已列國內戲劇表演三大獎之一。許多優(yōu)秀表演者已獲文華獎、梅花獎,卻以不獲“白玉蘭”為憾,非摘“白玉蘭”不可,更有二摘、三摘“白玉蘭”者,對“白玉蘭”更是一往情深。
在中國近代戲曲史上,有“上海唱紅才算全國紅”的俗識,一些名伶已在京華大紅大紫,卻非要到滬上再唱,接受上海檢驗,因為上海乃是全國最大戲劇碼頭,有高素質的觀眾和挑剔的劇評家,上海承認也就全國公認。三十載的白玉蘭戲劇獎再一次使上海具有皇冠碼頭能級,近者悅、遠者來,對于創(chuàng)建“亞洲演藝之都”意義非凡。
更為重要的是,白玉蘭戲劇獎已然形成一種評獎文化,尤其是在黃佐臨、袁雪芬、尚長榮等歷任評委會主任的大師風范熏染之下,已有顯著而深邃的內涵:一是“促進新秀成名家、推動名家成大師”的辦獎目標;二是“亞洲原創(chuàng)中國首演,世界巡演上海首演”的演出格局;三是五個“一視同仁”的評審原則——上海演員和外省市及境外演員一視同仁,大劇種演員和小劇種演員一視同仁,大城市演員和小地方演員一視同仁,大劇團演員和小劇團演員一視同仁,功成名就的著名演員和名不見經(jīng)傳的演員一視同仁。由此,白玉蘭戲劇獎是一成熟和成功的獎項,有思想、有情懷、有定力。
二
三十載的白玉蘭戲劇獎與中國戲劇發(fā)展休戚與共,其頒獎狀況可謂是中國戲劇發(fā)展指數(shù),可供解讀、分析和評點,并反映其興衰榮辱及其創(chuàng)作、市場、人才指標。白玉蘭戲劇獎在評獎文化的規(guī)范之下,以自己的評獎特色,為中國戲劇界貢獻觀念、正本清源,也為其他藝術評獎提供經(jīng)驗、指點品位。
第一,藝術民主。白玉蘭戲劇獎秉持上?!昂<{百川”的文化精神,參評不設門檻,無論地域、劇種、資歷、知名度,不論行當、流派、風格、門派,只以表演藝術論英雄。它與其他藝術獎項層層審批、選拔不同,只要自覺有競爭力,即可前來申報至劇場“比武”,于是形成白玉蘭戲劇獎的特有景觀,也是上海文化的特有風貌,各路演員、大小劇團、不同劇種紛至沓來、爭奇斗妍,尤其是邊遠、冷門、區(qū)縣劇團的劇種演員,以前對于國家級獎項只能遙望,現(xiàn)在也敢來大上?!岸窇颉倍尤豢赡堋鞍裆项}名”。白玉蘭戲劇獎并不會因為豪華包裝的演員表演而高看一眼,也不會因為冷門劇種、制作經(jīng)費困窘而冷淡輕視,它素有“扶強更扶弱”的評獎原則,戲曲劇種演員獲獎比例高達60%,即是一個明證。它,是中外演員競技的最佳舞臺之一,只要有實力,盡管打擂臺。
第二,評審“三公”。公開、公正、公平,使評審過程科學、嚴格和透明,經(jīng)得起質詢,耐得住檢驗。目前部分社會評獎程序正義及其公信力常受垢病,白玉蘭戲劇獎卻是如同其名“白玉蘭”一樣純潔如初。它緣于白玉蘭戲劇獎有著完整而嚴謹?shù)奈幕约爸贫润w系。諸如評獎標準,從開始的五條:基本功、塑造人物形象的能力、創(chuàng)新程度、藝術形象的舞臺整體感、受歡迎程度;又逐漸凝練為四條:基本功、塑造人物形象的能力、藝術創(chuàng)造力、舞臺整體感,整體和單項評價有據(jù)。又如建立評委庫,實現(xiàn)評委“一年一聘”,有進有出,評委非現(xiàn)場觀看不能評審,“戲戲評”“季季評”,最后經(jīng)初選、提名獎決選、正式獎決選三輪投票評出獲獎演員,并堅持標準,寧缺毋濫。再如紀律要求方面,有“送禮不要”“請客不到”“后臺不上”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第三,創(chuàng)新俱進。白玉蘭戲劇獎推崇創(chuàng)新,三十年即為一個求新求變、臻于完善的過程。劇目方面,鼓勵原創(chuàng)以及藝術美學創(chuàng)新,諸如小劇場戲曲,涌現(xiàn)“非遺活化”趨勢;獎項方面,從表演獎到其他系統(tǒng)獎項;演員方面,從內地擴大到港臺又擴展到國際,已有國際性獎項的雛形,中國香港梁家輝、日本坂田藤十郎、美國布拉德·里特、加拿大“笑星”大山、英國麥克爾·雨果、意大利阿圖羅、俄羅斯埃琳娜·萊姆澤均為得主;評審方面,除了上述不斷改進,又增申報制和推薦制結合、市民觀劇團等。
第四,扶持青年。從新秀到名家、從名家到大師,白玉蘭戲劇獎高度重視青年演員,專設新人主角獎、新人配角獎進行表彰,在同一年齡階段競技,避免與經(jīng)驗豐厚的資深演員形成不對等的競爭關系。在白玉蘭戲劇獎的獎攜之下,當年的青年獲獎者早已成為名家,并向大師邁進。諸如茅善玉、尹鑄勝、方亞芬、韓再芬、沈昳麗、張軍、王珮瑜、黃豆豆等首獲“白玉蘭獎”時,均為二十余歲,青春當年,現(xiàn)在都已是本劇種的領軍性和代表性演員。白玉蘭戲劇獎深知,對青年演員的關愛,就是對未來的關愛。
三
三十載的白玉蘭戲劇獎分外妖饒和馨香。一路芳菲,它已成為中國戲劇發(fā)展史的呵護者、守望者和指引者。三十年來,中國社會的現(xiàn)代化轉型不斷深化,從新時期、新世紀到新時代,經(jīng)歷了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到文化自強的過程,戲劇表演伴隨中國戲劇從低谷到高原,又努力攀登高峰,既有對傳統(tǒng)文化的“東張”,也有對西方戲劇的“西望”;既有東方文化的韻味,也有當代藝術的新潮;既有儼然的傳承,也有極致的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中,將戲劇表演深深鑲嵌入中華文化復興的征程印跡之中。白玉蘭戲劇獎以自己的評獎力量,為中國戲劇表演評判藝術品位,確立美學方位,勾勒戲劇歷史。它,體現(xiàn)了上海戲劇人的精神等級,也體現(xiàn)了上海城市的精神等級,更體現(xiàn)了中國戲劇表演的精神等級。
余秋雨稱道:“在目前必然寂寞的文化良知領域,應該重啟文脈之思,重開嚴選之風,重立古今坐標,重建普世范本。為此,應努力撥去浮華熱鬧,遠離滔滔口水,進入深度探討。選擇自可不同,目標卻是同歸,那就是清理地基,搬開蕪雜,集得高墻巨磚,尋獲大柱石礎,讓出疏朗空間,洗凈眾人耳目,呼喚亙古偉步,期待天才再臨。由此,中華文化的復興,才有可能?!卑子裉m戲劇獎就是在做“重啟文脈之思,重開嚴選之風,重立古今坐標,重建普世范本”之事,功莫大焉!請看這些數(shù)字和姓名:三十年來,申報劇目2200余臺,劇種89余個,參評演員3700余名,獲獎演員700余人次。這是一個何其浩蕩的表演規(guī)模,幾乎囊括了三十年中國戲劇發(fā)展史的主體演員陣容。在這些響亮的名字中,老一輩有紅線女、李默然、周小燕、王盤聲、劉厚生、徐曉鐘、范瑞娟、徐玉蘭、傅全香、婁際成等,中生代有奚美娟、茅善玉、錢惠麗、梁偉平、華雯、宋憶寧、周野芒、魏松、李樹建、謝濤、賈文龍、茅威濤、韓再芬、曾靜萍等,青年演員有谷好好、黃豆豆、史依弘、黎安、吳虎生、邢娜、朱儉、朱潔靜、楊揚、洪豆豆等,將其串聯(lián)起來,乃是一部三十年中國戲劇發(fā)展史。他們因為有白玉蘭戲劇獎,而使中國戲劇流光溢彩;白玉蘭戲劇獎因為有他們而使評獎意義天長地久,兩者互相成就,而共同成就的是中國戲劇發(fā)展史。
每年早春,白玉蘭戲劇獎如約而至。中國從戲劇大國走向戲劇強國,白玉蘭戲劇獎依然任重道遠,它還有著更遠的目標和更大的期待?!澳陱鸵荒晗闳绻剩逵駶嵉詠怼?,這朵純白高潔的上海戲劇市花,必將“呼喚亙古偉步,期待天才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