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健

【關(guān)鍵詞】顏值? 美貌? 社會心理? ? 【中圖分類號】C91? ? 【文獻標識碼】A

顏值是人們?nèi)粘Ｉ钪性u價他人面孔漂亮的程度，心理學家更喜歡用“面孔吸引力”（facial attractiveness）來指代這一概念。面孔吸引力是因面孔而誘發(fā)他人產(chǎn)生的一種積極性、愉悅性的情緒體驗，并可能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接近意愿。我們見到陌生人時會最先注意到什么？當然是他們的長相。雖然我們都知道不應該以貌取人，西塞羅也忠告世人“要抵制外表”，但是我們很難避免不依據(jù)外貌而形成對他人的印象，尤其是當其他條件相同時，我們更喜歡那些外表具有吸引力的人。本文將以社會心理學的視角探源顏值崇拜的意義。

高顏值被進化性地認為是良好的基因和健康狀態(tài)的指征，具有暈輪效應、美貌津貼等特征

盡管我們常常聽說“重視外表是膚淺的”“美貌是具有欺騙性的”，但是人類在嬰兒期不受社會規(guī)范影響的階段，依然會盯住漂亮面孔，并且駐留時長遠遠多于普通的面孔。可見，顏值就是生產(chǎn)力。

第一，顏值崇拜的進化取向。美貌的進化取向提供了一個在最廣泛意義上理解人類行為和物理外表與身體吸引力的基礎性取向，這一取向強調(diào)外貌偏好來源于人們在擇偶選擇和代際繼承中獲得的競爭性，這些特質(zhì)潛在地提升了成功的可能性。發(fā)端于20世紀80年代的進化心理學認為，人類的心理是一整套的信息處理裝置，這些裝置是自然選擇的結(jié)果，心理機制和行為選擇是作用于人類早期狩獵采集時代祖先身上留下來的，在進化過程中產(chǎn)生并進化而來的適應器。美貌所帶來的配偶價值較高，即認為美貌在基因質(zhì)量、生育能力以及提供資源的能力方面都具有更大優(yōu)勢。在身體方面，腰臀比例接近0.7的女性和腰臀比例接近0.9的男性都被認為擁有迷人的身材，其原因在于荷爾蒙通過影響脂肪在人體的分布而影響腰臀比，接近0.7腰臀比的女性更易受孕，也比曲線小的女性更健康;腰臀比例接近0.9的男性可能比大腹便便的男性更強壯，更是一個好基因的傳遞者。又如人類學家發(fā)現(xiàn)，生活在赤道地區(qū)原始居住區(qū)的居民對外貌也更為重視，他們認為光滑的皮膚和靈動的五官意味著沒有疾病，無寄生蟲和病菌感染。由此看來，高顏值從遠古至當下均被進化性地認為是良好的基因和健康狀態(tài)的指征。那么，什么樣的面孔被認為是有吸引力的呢，心理學家認為有三種基本特征。一是面部平均化，即面孔與人群中大多數(shù)人面孔具有相似性，各個指標平均化;二是對稱性，左臉等于右臉，兩邊相互對稱;三是性別二態(tài)性，即個體經(jīng)歷青春期后，女性面孔更女性化，男性面孔更男性化。顯然，擁有大眼睛、小鼻子、小下巴、飽滿的雙唇和燦爛的笑容的女子更女性化和青春可人，因此更為迷人，而擁有所有這些特征的女子在全球范圍內(nèi)均是公認的美人;而擁有強壯的下巴和寬闊前額的男性看上去堅強而有主宰力，通常被認為是英俊的男性。

第二，高顏值直接影響人的第一印象。人類是高度社會化的生物，為了更好地在社會上生存和發(fā)展，必須快速地對陌生人做出各種社會判斷。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人與人之間的接觸越來越短暫，雖然顏值吸引較為膚淺，但是無論是職場面試還是尋覓配偶，在我們無法對他人深入了解的前提下，第一印象就變得十分重要而且關(guān)鍵。人際交往與互動中最能引起注意的便是有吸引力的面孔，人們可以基于面孔判斷他人的人格特點，高吸引力的面孔常常被認為的第一印象是優(yōu)秀的、聰明的、外向的、社交能力強的、幸福的、快樂的。面孔認知是形成第一印象的重要途徑，而第一印象形成的速度非常迅速，并對思維的影響非常大，這就是美麗對于成功的影響。Olson和Marshuetz 在2005年采用閾下知覺范式研究面孔吸引力知覺，發(fā)現(xiàn)僅僅13毫秒，人們就可以迅速判斷出對方的面孔吸引力的高低。也就是說，即使一閃而過的有限視覺信息，我們也能迅速判斷其面孔是否具有足夠魅力，而相貌出眾的個體總是會被推測出有很多積極的人格特質(zhì)，形成良好的第一印象。

第三，高顏值的暈輪效應。高顏值自帶高光，帶有一層溫潤的美好。我們可以設想一項研究，根據(jù)一張照片猜測這個陌生人的性格。這類研究發(fā)現(xiàn)，通常外貌具有吸引力的人更容易被認為是有趣的、善于交際的，在生活和愛情方面更可能得到成功?？傊?，我們似乎在使用一種簡單的刻板印象或定勢思維，認為長得好看的人也擁有優(yōu)秀的品質(zhì)，與他們的外形相匹配。因此，童話故事中，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都是高顏值女孩，而巫婆和繼母都是丑陋的，這是人類從小就建立的思維構(gòu)念。人們普遍存在一種“美的就是好的”的刻板印象，高吸引力的面孔會誘發(fā)出令人愉悅的積極情緒。人們傾向于認為，相對于相貌平平的個體，外貌迷人的個體具備更好的社會交往能力，從事更好的職業(yè)，擁有更美滿的婚姻，更受大眾的歡迎，更有可能獲得成功。顏值高的人還被認為具有一些和美麗無關(guān)的特點，如心理健康和聰明等。心理學家曾做了一個實驗：實驗對象是五年級的老師，給他們提供孩子的照片，一組是有吸引力的，一組是無吸引力的，在相同的信息下，老師們也傾向認為那些有吸引力的孩子更聰明，將來更成功?？磥頁碛懈哳佒档娜烁菀妆煌茰y會容易擁有社會所需要的各種特質(zhì)，比如我們會傾向認為漂亮的人會有更多的朋友、更多的追求者、更好的生活、更美滿的婚姻、更快樂、更熱情、更開朗、更容易就業(yè)、更容易獲得優(yōu)質(zhì)的生活。這些都是外表吸引力的刻板效應。

第四，高顏值的美貌津貼。人們對美貌的認知存在獎賞價值，在大腦的激活區(qū)域，面對高面孔吸引力的個體，人們的積極情緒得到喚醒，啟動了部分的前額皮質(zhì)，見到美貌的面孔與令人愉快的食物、沁人心脾的味道、悠揚的音樂一樣都能引起腦部獎賞回路的激活，所以面孔吸引力除了社交和擇偶之外，也影響人類決策，包括助人行為、聘用與雇傭等。一項心理學實驗發(fā)現(xiàn)，被試在街道上被人攔住，請求幫忙，如果尋求幫助者衣著邋遢，其成功率不高，而如果個體穿著體面和面容姣好，大約72%的人會施加幫助，由此可以推測，外表魅力值高的個體獲得的親社會行為也相對較高。另一項心理實驗是：讓化妝師給實驗員扮丑裝，還在臉上化妝出一道明顯的疤痕，結(jié)果實驗員發(fā)現(xiàn)在各條地鐵線路上，無論男性和女性都不大愿意與他們坐一起。心理學家對勞動市場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高吸引力的人在工作中會享受“美貌津貼”（beauty premium），也就是說，高顏值的人薪水比相貌平平的人高5%至10%。美國《新聞周刊》調(diào)研了8000多位工商管理碩士研究生，發(fā)現(xiàn)英俊的男性收入比普通男性高出5%，漂亮女性的收入比普通女性高出4%。英國學者也發(fā)現(xiàn)，男性身高每增加1英寸，每年多掙789美元，這恐怕是隱性增高鞋墊永遠暢銷不衰的秘密所在。另外，加拿大研究發(fā)現(xiàn)，即使是對待自己的孩子，家長也會對好看的孩子更為關(guān)注，給予更多的積極反饋，甚至在做錯事的時候更容易得到原諒。如此種種，雖然不公平，但卻是人性使然，也是美貌者的“津貼”。

第五，高顏值提升自我效能。1935年保爾·謝爾德在《人體的意象與外貌》一書中首先提出身體意象這一概念，它是指個體對自身軀體的認知，即個體怎么看自己的外形。面孔和身體意象的社會比較觀主要是個體通過將自己的身體和他人的身體進行比較，并形成自我評價的過程。有吸引力和無吸引力的個體，他們之間的微小差異很可能來源于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有吸引力的人通常更受重視，更討人喜歡，更自信。心理學工作者請被試看8位女士整形手術(shù)前后的視頻和照片并進行評價，被試普遍認為整形后的個體因為他們更美了因而就更自信了，更熱情也更討人喜歡。心理學家讓被試與不同的60名個體進行時長為5分鐘的對話，雖然不能謀面，但是要推測對方外表具有吸引力的程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物理外表具有吸引力的人同時也更受歡迎，更討人喜歡，并且具有更強的社交技能。因此，有無吸引力會造成個體自我意象，認為自己有魅力的個體更愿意接納自己，更認可自己，自我感覺也更出眾。

高顏值也伴隨著偽生活世界、認知力墜崖、懲罰陷阱

《孟子·告子上》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但是美的一定都是好的嗎？真相或許并不盡如人意。

第一，高顏值個體的偽生活世界。這是心理學家發(fā)現(xiàn)的奇怪命題，也就是說，普通顏值的個體看到的世界反而是真實的，結(jié)交的朋友或是相處的戀人也常常以平常心待我們，我們不會感到婚姻之后有巨大反差，或者相處久了總有被欺騙之感。心理學家的研究結(jié)果顯示，當人們與高顏值的個體相處時，無形之中會產(chǎn)生比較強的印象管理和印象控制，也期待自己為了能夠映襯對方或者追求到對方，而充分地進行角色扮演，這使得高顏值個體往往在接觸他人的時候看到的都是“臉上有笑，眼中有光”，但相處久了，面具卸除，美麗的人總覺得有被欺騙之感，與以往認知有顯著差異，這造成了他們（她們）常常抱怨生活，對他人不滿。

第二，高顏值認知的墮崖模型。初見印象深刻的一般是顏值爆表的個體。但是顏值的美好認知能持久嗎？心理學發(fā)現(xiàn)，真的很難。高顏值的確是我們初步識別他人過程中的利器，但時間一長，顏值吸引力下降速度猶如墜落山崖，迅速下降，因此我們會發(fā)現(xiàn)面對熟悉的人，其美丑與否對我們影響不大，而起作用的反而是價值觀、幽默感、默契度等人格特質(zhì)內(nèi)容。就墮崖模型而言，女性比男性更深受其害。心理學家在2017年做過一個接近22萬人的全世界范圍內(nèi)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男性比女性更重視配偶的外貌，而女性更重視誠實、幽默感、善良、可靠和有責任心。英國哲學家羅素說，“女性傾向于因性格而愛上男性，而男性則傾向于因外表而愛上女性”。女性更愿意選擇相貌平平但熱誠的配偶，而男性更愿意選擇有吸引力的配偶。女人因性格而愛上男人，而男性則傾向于因外表而愛上女人。心理學家實驗證明，給男性和女性都提供某一異性的一些信息，包括照片，研究者簡要介紹對方信息并詢問對方是否有意愿繼續(xù)約會。結(jié)果顯示，男性更在意異性的外表吸引力。正因為如此，女性如此關(guān)注個人的顏值。國際美容整形外科學會（ISAPS）調(diào)查顯示，全世界外科整形手術(shù)中92%的都是女性。顏值墮崖模型的發(fā)現(xiàn)給只注重美好外表的人敲響了警鐘，外貌的吸引力短暫而不能持久，艷若桃李也會審美疲勞，就長久相處而言，相似的性格、處事風格和人格特質(zhì)將成為人與人交往的替代性因素，進而陡然產(chǎn)生持久性影響。

第三，高顏值的懲罰陷阱。除了“美貌津貼”外，現(xiàn)實生活中也存在“美貌陷阱”。研究發(fā)現(xiàn)，自認為具有較高面孔吸引力的女性一般不大愿意與他人合作，即使合作她們也常常選擇與她們同類型的高吸引力人群。另外，高吸引力人群常常缺乏共情心，他們或她們常常覺得自己生活在世界的中心，理應享有最好的一切，包括親密的友情、甜蜜的愛情、世間一切的奢華與美好，他們認為這些應該措手可得，因此不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或辛苦。與相貌普通的人相比，高吸引力的人，尤其是具有高吸引力的女性常常很難得到純粹的友誼，她們常常被同伴排斥或產(chǎn)生妒意。心理學家也發(fā)現(xiàn)，高面孔吸引力對于男性和女性的努力認知也會產(chǎn)生不同。對于男性而言，高面孔吸引力是加分項目，會使得周遭人群感嘆顏值與才華并存的美好;對于女性而言，人們常常容易忽視高面孔吸引力女性的努力，而懷疑她們利用美麗走了捷徑。諸如此類，可以看出美貌也常常是一把斯巴達克之劍。

避免看臉時代的一葉障目

在任何時代，人類社會都對美貌給予了極大的關(guān)注。物理外表之美在文化中，在生活世界中不斷生成，形成一種似乎“社會常識”的感知。它作為一種社會群體內(nèi)成員共享的知識體系成為客觀存在的社會事實，進而固著為整個社會的觀點，乃至信念。美貌受到社會文化的支配，它是社會文化的一種象征、載體和隱喻。外貌意象是社會性觀念，并在社會文化中加以生成與改變，具有個體和群體的交互性的動態(tài)性。

當今社會是一個注重顏值的時代，生存與于斯，人們普遍存在一種自我面孔吸引力不足的基本焦慮，所以化妝、美容、整形鋪天蓋地，為了貌似美貌可以承受任何苦楚。顏值崇拜雖然有其合理性，但止步于外在美，忽略了提升內(nèi)在美，必然是短視的。正如孔子所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魏晉時期的嵇康、曹植等人都因其才貌雙全而備受稱道，當代也有無數(shù)的高顏值個體依然拼盡才華，才能鑄就人生輝煌。始于顏值，忠于才華，腹有詩書才能氣自華。真正由內(nèi)而外的美貌必然除了顏值還需有才情與智慧、眼界與知識。

（作者為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導）

【注：本文系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guān)項目（項目編號：17JZD043）和基本科研業(yè)務費項目（項目編號：63192402）階段性成果】

責編/李一丹? ? 美編/楊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