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宜
一雙長影在地上來回彎腰,弓背,挺身,定格為那段烈日時光里最美的姿態(tài)。
蘿卜干切丁,細細碎碎地撒在清粥上,搭上爽口的米湯,咸香與清甜交織纏繞,暖了胃,暖了心。我在朝陽下吃著早餐,又想起烈日下奶奶的身影。
常年在外,最思念的當屬一罐罐咸香脆口的蘿卜干。年前回鄉(xiāng),奶奶見了我高興得很,忙去木柜里翻出一罐蘿卜干,端正地擺在餐桌中央。坐在木桌前,蘿卜干與白粥一齊下肚,才是真正到了家。
正午,烈日當空,鄉(xiāng)間蟬鳴喋喋不休,寧靜的農家小院里,奶奶正忙著制作新一季的蘿卜干。嫩白的蘿卜以井水凈身,洗凈后水靈靈地躺在案板上。奶奶彎著腰,低著眸,手起刀落。蘿卜一分為二,切塊,一片片整齊地碼放在瓦罐里,撒鹽倒水,細細攪拌,讓鹽分充分滲透蘿卜。而后撈出,奶奶弓著身子,堅實得像一座劃過天際的拱橋,她握一厚實的木棍,用力碾過蘿卜塊,壓榨飽滿的水分。脫水后的蘿卜干還要再切條,奶奶的手伏在案板上,刀刃與案板相切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而她背上的衣衫已悄悄被汗水無聲浸濕。抬起頭,奶奶收拾著蘿卜條,輕輕地用手捶腰。
烈日炎炎,陽光炙熱而刺眼,卻是晾曬蘿卜的最好天氣。奶奶端著一大筐腌制好的蘿卜,準備去天臺晾曬。
平地上已擺好了竹網,奶奶擁了一小筐蘿卜在懷里,走入炙熱的陽光下。她拿起筐里的蘿卜條,彎下腰,低著脖頸,把它們細致地擺在竹網上,一條條整整齊齊地碼放好。烈日無時無刻不在烘烤人間,可奶奶的腿好像扎進深海的石墩,堅實可靠。她一次次地彎腰,弓背,挺立,再彎腰,忙碌的身影掀起了一小股暖暖的清風。奶奶身子微微有些右傾,拱起的脊背像一座小小山丘,似乎永不會倒塌。蘿卜在烈日下炙烤,奶奶額角的發(fā)梢漸漸被汗水打濕,一次次放下蘿卜條時的彎腰動作漸漸放緩,雖沒有停歇,卻也著實無法像之前那么利索了。竹網上的蘿卜條一點點多了起來,但奶奶的彎腰已不再那么輕松了,夾雜著一絲又一絲無力的顫抖。這姿態(tài),星星點點地滲入我的心,我才發(fā)覺,她已不再年輕,本不該如此??粗@一幕,我心中夾雜著酸楚……
我不顧奶奶的叮囑,走進陽光里,端過她懷里的竹筐。奶奶心性要強,在我拿過竹筐后才直起身子,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輕輕地捶著酸疼的腰。我接過了奶奶的工作,親自感受每一次彎腰弓背,排滿整個竹網時,汗已沾濕衣衫和發(fā)梢,淚卻濕透眼底。奶奶看著心疼,很快又彎下了腰。一雙長影在地上來回彎腰,弓背,挺身,定格為那段烈日時光里最美的姿態(tài)。
次日傍晚,我和奶奶拿著竹筐來收晾曬好的蘿卜干。回到家,奶奶細心地把蘿卜干塞滿瓶瓶罐罐,放進我們回城的行李中。她拉著我的手萬般叮囑,這一次,“好好吃飯,天涼添衣”的囑咐真正入了心,如同吸收過陽光的蘿卜干,香氣濃厚悠長。
我撕開條條蘿卜干,任咸香與爽辣在口腔碰撞。蘿卜干混著辣椒,和著熱粥送入肚里,脆嫩爽口,酣暢淋漓。一時間我竟有些熱淚盈眶。
指導老師 謝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