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世昌
忽然心生歡喜,這不正是我閑居老家的日子嗎?山,是遼西努魯兒虎山系的第二高峰西大柏山,山自古有異象,最高處呈三個半圓形,似三個神龜從南往北踽踽爬行,故人稱“三龜峰”。相傳,此龜為山下槐樹洞旅游區(qū)溫泉內(nèi)千年修行的神龜,因槐樹洞內(nèi)有一個惡龍為害人間,三龜與之大戰(zhàn)三天三夜,后化身山峰鎮(zhèn)住黑龍。
柏山與天相接之處更是奇妙,每逢下雨必有嵐氣云煙繚繞,柏山一白,下地務(wù)農(nóng)的農(nóng)人們便扛著鋤頭、犁鏵往家跑,否則會被澆成落湯雞。山高而陡,最高處僅容一人可過。山陰坡處草木豐茂,有一種東北的特產(chǎn)——白蘑。此蘑最大可長至草帽大小,牛羊最喜,營養(yǎng)價值極高。每當(dāng)牧羊人看見群羊瘋跑向柴草葳蕤處,便急忙甩鞭子,防止牛羊啃食。家中四叔最能愛白蘑,他說白蘑有“蘑菇圈”,立于高處往下望,柴草最“黑”處便是白蘑圈(黑指的是生長柴草的土壤異常肥沃),而且蘑菇圈會走,它會一點點地移動。
此時母親正在用大鐵鍋燉自家散養(yǎng)的雞,父親撿的白蘑即將發(fā)揮作用,那種草木精華涵養(yǎng)的香氣與雞湯的融合無疑是一種“仙味”。院子里的小羊羔在土墻頭跳上跳下,不時地對小腦袋互相蹭來蹭去,那是在學(xué)習(xí)頂架。有一只雪白的小羊羔脖子下有兩只小“當(dāng)啷”,它站在墻頭上居高臨下,歪斜著腦袋往下撞,下面一只灰色的小羊羔迎頭而上,就聽“鏗”的一聲,兩個小腦袋分開了,好像撞暈了,左右晃了晃,散了。還有幾只混跡于蘆花雞之中,被小狗追得到處跑,蘆花雞嚇得“咯咯”直叫,我再一次見識了什么叫“雞飛狗跳”。
在城市待久了,回到老家,覺得什么都那么親切。老屋、竹門、石板路,清晰記載著我童年的笑聲和足跡;桑葚樹、老梨樹、土墻,到處都有我與伙伴頑皮打鬧的身影?;氐嚼霞遥铱傁矚g一個人去村子里走走,去拜訪村西頭的那口轆轤老井,靜靜地坐在北坡旅游區(qū)的湖邊發(fā)呆,去跟90多歲老奶奶聊聊天,在虬枝斑駁的老梨樹下佇足,懷想童年偷梨吃挨摔的糗事……
更多時候,我比較喜歡躺在燒得火熱的石板炕上睡覺,聽母親左一趟右一趟推門關(guān)門的聲音,聽父親呵斥小牛小羊的聲音,聽風(fēng)吹過墻頭油氈紙撕裂的聲音,聽喜鵲在枝頭喳喳的啼叫。在我心里,這是大自然最美妙的聲音,這些聲音伴隨我很多年,已經(jīng)深入骨肉靈魂,老家的一切熟悉的聲音都是我安睡的催眠曲。
清醒的時候,我便喜歡坐在屋檐下、桌子旁,沏上一壺茶,靜靜地看著鳥兒往檐上飛。隨著農(nóng)村生活水平提高,麻雀兒能夠棲息的舊房子已經(jīng)很少,而恰好我家是圓頂毛坯房,有機靈的雀兒便安家落戶了。前院的三爺爺家也有鳥雀飛上飛下,自從主人去世后,房子便荒了。時值三九,屋頂?shù)狞S黃的草在風(fēng)中呼嘯,彈奏著一種蕭瑟的離歌。記得三爺爺每個大年三十晚上都要來我家坐一坐,聊聊家常,看看電視,兒時的我喜歡聽他講鬼怪故事……而今,屋子還在,卻被草所占領(lǐng)了。沒有人能逃出草的世界,更沒有人能是草的對手。
鳥向檐上飛,靜看云從窗里出,這種閑逸的生活有了蘇東坡禪意灑脫的意味,只是每日提履疾行于城市的我們,一生中還有多少這樣的日子?尤其是和父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