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雪梅

2020年1月20日，奔赴武漢戰(zhàn)場的鐘南山院士證實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可以人傳人的時候，四川省岳池縣第一例確診病例羅某剛從武漢回到家里，還沒有出現(xiàn)什么癥狀，岳池表面上風平浪靜，沒有透視力的我們不可能看到水底下的暗潮涌動，還覺得風物美好，聚會可期，病毒好像離自己還遠，一時半會兒飛不過來。直到1月23日武漢封城，前線疫情像雪花一樣紛飛，才知道這種病毒是忍者，可以潛伏很久，還很狡猾，在潛伏期也可以完成自己卑鄙的任務(wù)。更讓人感到恐怖的是，封城之前，已有病毒被返鄉(xiāng)的人們帶出了武漢，心里才一陣陣發(fā)起怵來。

山雨要來了，雖然風還很小，當病毒陰霾籠罩在武漢城市上空的時候，其他城市又怎能確保一定會陽光明媚呢，看著那些沖鋒陷陣的前行者，怎能夠帶著對生命的漠視亂竄呢？這個期間，誰是病毒攜帶者，都是未知的，天黑了，睜開眼也不知道真相。所以我決定減少外出，在藥店上班的大嫂只替我們買回了20個口罩，夠買菜用。

我勸爸媽盡量少出門，但是老爸仍然堅持下午出去轉(zhuǎn)路，他的判定標準很簡單：“那么多人都在街上走，怕啥？”我勸他說：“正是因為那么多人都在街上走才可怕，你不知道病毒藏在哪個與你擦肩而過的人身上，潛伏在哪一方含著飛沫的空氣里?！?/p>

“沒那么嚴重！”老爸帶著老媽出門去了，口罩也沒戴，可能他覺得運氣才是護體神罩。只有兒子懂道理，沒有嚷著要去找同學玩。我決定再多買些口罩，但是各大藥店都已經(jīng)沒有了。老公剛好也在這天從成都回來，家都沒來得及回，就被他的麻友劫了去，只留下一個對著電話感到無力的我。只我一個人急，有什么用呢？

我開始擔心第二天的團年飯和初八老爸的生日宴。團年飯是早就定好了餐廳的，而且因為很少出門，家里面沒什么菜，年貨都不多，去擠擠攘攘的菜市場也會增加感染的風險，再加上璧山回來的表弟和他媳婦才跟老爸說好了明天要來給他拜年，取消家宴也顯得有點不現(xiàn)實。于是晚上我只建議老爸將生日宴取消，現(xiàn)在想來自己又何嘗沒有僥幸的心理呢？好像只取消生日宴就能保證團年飯很安全似的。老爸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他一直盼著這天親戚們能夠聚一聚，熱鬧熱鬧呢！我給他講這種病毒的可怕性，但老爸仍然是那句經(jīng)典的臺詞：“那么多人都在街上走，怕啥？”我有點生氣于他的固執(zhí)，“他們都存在僥幸心理，難道你也僥幸？”老爸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初八這天的宴席是早就定下來的，我是挨著給打了電話發(fā)出邀請，難道又要挨著打電話推掉？這樣太沒做人的誠信了吧！”我趁熱打鐵道：“挨著打就挨著打嘛，這是對我們的保護，也是對親戚們的保護，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大家可以理解，等疫情過了，想怎么請客都可以，不用急在此時。”老爸疑慮很久，沒有做決定。

兩個小時之后，老媽憂心忡忡地對我說：“你爸仍然怕丟了面子，再去說說吧！”這次，我說得很直白：“老爸，我們這些中老年人一旦感染了，隔離就隔離了，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你要想一下你的外孫，這個病是一人‘中獎，全家遭殃的，他還這么小，以后的路很長呢！你忍心嗎？所以生日宴就取消了吧！挨過明天的團年飯，我們?nèi)腋綦x14天再說，行不行？”軟磨硬泡之后，老爸終于決定取消生日宴，他給所有的親戚打電話道歉，一一送上新春祝福，同時也告訴他們這段時間互不來往，各自珍重等等。

但是1月24日中午的團年飯仍然讓我心有余悸，為了盡可能減少表弟和弟媳與外界接觸的機會，我開車去把他們接了過來。去餐館的路上，看著一大家子人沒帶口罩地走在路上，內(nèi)心很是忐忑不安。穿過餐館里那些密集的餐桌和人，不由得膽戰(zhàn)心驚。新冠肺炎病毒疫情期間，看誰都害怕對方是病毒攜帶者。吃飯的時候雖然也談笑風聲，但一直懸著一顆心，沒有比在同一張桌子上進餐更危險的了。晚上，是前所未有的安靜，看春晚，刷手機，零點的鞭炮聲也稀稀拉拉的。但這個讓很多人覺得乏味的除夕，卻是那些以身赴險的人想要也要不了的，所以，我們應(yīng)該知足。

1月25日，武漢的疫情沒有任何緩解，全國各地都出現(xiàn)了確診病例，四川廣安也不例外，岳池羅某已經(jīng)成為確診病例。老爸終于意識到這個疫情的嚴重性，心甘情愿地開始了自我隔離的生活。有些問題可以用事實去破解的，真得感謝新聞媒體的及時報道。但是老公仍然滿不在乎，一如既往地盲目樂觀，還振振有詞：“生死有命，成敗在天?！币宦犨@話我就來氣了：“這句話是講要先盡人事，再安天命？不盡人事，就聽天命，叫坐以待斃。不要把無知當作看透生死，把逃避當作豁達樂觀。”

他回敬我說：“你那叫杞人憂天！”我爭鋒相對：“我這是未雨綢繆?！彼袷且室馊俏疑鷼馑频?，懟我說：“哪有你這樣小題大作的，那么多人，哪里就輪到你了？”

我雖然心很梗但是話可不能梗：“難道這個病毒還長著眼睛嗎？那些仍然不戴口罩滿大街亂竄的人就算了，你還是理科生呢，難道不知道倍增原理嗎？如果我們中的一個人被傳染了，怎么辦？等死嗎？”

他依然不屑：“你就是喜歡聳人聽聞！”我也不甘示弱：“這分明是駭人聽聞哈！要不要給你普及一下這二者的區(qū)別？”

“那某某某還在成都賺錢呢？他都不怕?！崩瞎@神奇的腦回路簡直要把我氣得嘔血了：“他怕不怕，得看他命大不大。你當一個無知者本來就錯了，還要當一個杠精，是錯上又錯?！薄案芫笔撬拇ǚ窖裕且粋€很粗俗的名稱，但是現(xiàn)在用在他身上最合適不過了。

他竟然笑著對我說：“負負得正，那我就是對的了。”兒子在旁邊聽不下去了，神補了一刀：“負一加負一等于負二，爸爸，不是正數(shù)。”

我朝著兒子伸了個大拇指，但是對著他卻像要冒出火來：“你就是這樣一個骨子里沒有擔當?shù)娜耍坏┐蠹易采狭诉@病，你的擔當就是順其自然地任爛攤子爛下去嗎？作為男人不應(yīng)該主動來呵護這個家庭嗎？反而還來拖我們的后腿，你執(zhí)意要出去，出去就好了，出去了就不要回來?！?/p>

他終于不說話了，我知道他的，他喜歡過嘴癮，心里未必這樣認為，也未必會這樣做。我知道中國還有很多人比他更杠，不但會杠著說，還會杠著想杠著做。他們看不到鐘南山眼里的淚，看不到護士臉上取下口罩后那一道道深深的勒痕，看不到醫(yī)生脫下防護服后渾身上下被汗水洇濕的樣子，也看不到那些逆行者們在與死神搏斗過程中壯烈倒下的身影。在杠精們的觀念中，有一個頑固的堡壘，專家官宣的炮火不易摧垮，悲慘事實的烈焰也很難燒毀，這個是比病毒更可怕的存在。

果真，更可怕的事情來了。2月3日，整個岳池像扔了成千上百顆炸彈，朋友圈里炸開了，確診病例再添兩例。讓人最感到恐慌的不是多了兩例確診病例，而是被確診的母女倆，明明接觸了武漢回來的親戚，本身又出現(xiàn)一系列癥狀，卻選擇了刻意隱瞞。在明知自己有可能感染新型冠狀病毒的情況下，仍與多人密切接觸。她們有意無意接觸過的人當中，有多少是無辜的??！她們的錯誤，卻是讓全縣人民甚至全國人民來買更大的單。兩只愚蠢的蝴蝶扇動了它們的翅膀，會引來一場海嘯，哪里還能有屹立的孤島呢？

腦海里突然就閃現(xiàn)出英國詩人約翰·多恩《孤島》中結(jié)尾的詩句：“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為我，也為你?！钡羰窃俪岛谌诵缘谋鹃_火，病毒的高地就會在將士們的浴血奮戰(zhàn)中加速失陷。春天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夏天的后援一定來到，新型冠狀病毒一定可以被消滅。愿喪鐘不響，警鐘長鳴;愿山河無恙，日月同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