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阿青
曉霧初歇,天邊透出一抹淺淡的光暈。伴隨著一聲尖銳的鳴笛,長途大巴搖搖晃晃地駛向了終點站。我從臥鋪上爬起來,懷里抱著行李包,一手攥緊包帶,一手抓住欄桿,看著窗外出神。眼睛酸脹,腦袋里昏昏沉沉的,清醒又迷茫。
這一年,剛滿12歲的我,離開了父母,來到老家念初中。
這是一個靠海的小縣城。下了車,撲面而來的便是海的氣息。街道兩旁荒草肆意生長,三分野意七分韌性。路越走越窄,延伸至村莊,成了石子塊鋪成的羊腸小徑。不知誰家屋檐常年滴水,滴答,滴答,染濕一片青苔。村子的盡頭是一望無際的海,十幾艘漁船被系在碼頭,隨著海水翻涌微微蕩漾。
無所事事的時候,我愛坐在碼頭上,看漁民出海又拖著網(wǎng)袋上岸,渾身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水。看潮漲潮落,波浪翻涌,生生不息。遠處的汪洋籠罩在一層輕紗之中,縹緲得看不清楚。海風中裹挾著咸濕的空氣,涌進我的衣裳,像是吹鼓起一片帆。我迎著風揚起手,握拳,企圖捕捉夏天的尾巴。腦海里回想起媽媽打來的電話:“囡囡在老家要乖啊,我跟爸爸忙生意,過段時間就回去看你啊?!毙睦镆踩缤K话銤皲蹁醯?,泛起了一點酸澀。
短暫的夏天隨風逝去,開學的日子來了,奶奶將我送到了這所縣城最有名的寄宿中學。我懵懵懂懂,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看她上下打點我的寢室和床鋪。這是一個挺小的學校,中間的操場被教學樓四面環(huán)抱,莫名讓我有安全感。
在這里,我認識了父母在廣州的阿包,爸爸在上海的阿夢,媽媽在俄羅斯的阿蔡。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一笑——小縣城里的人們都有走出去的志向。
我其實一直都不理解,直到某天,我們上了一課《在山的那邊》。在山的那邊是海,所以有那么多的人想從大山里走出來;在海的那邊是山,所以有那么多人想從海邊走出去。或許,滋養(yǎng)我們生活的不應該只有魚蝦和海風,還應該有更好更好的一些別的什么。所以我的爸爸媽媽、阿包的爸爸媽媽、阿夢的爸爸,還有阿蔡的媽媽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走到了更廣闊的地方,走向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天漸漸冷了,連綿的雨下得空氣也變得濕冷起來,讓人不禁哆嗦一陣,捂緊棉襖,加緊腳步。期末考一結束,校園一下子活泛起來,大家三三兩兩收拾行李回家了,一路上都是咕嚕咕嚕的滾輪子聲。
我們四人結伴回去,一路嬉笑打鬧,路過海邊一條長長的堤壩,一時興起爬上去排排坐。吹著海風,晃蕩著腿,戴起帽子把頭發(fā)兜住。邊瑟瑟發(fā)抖,擠作一團,邊哈哈大笑,大呼暢快。不遠處,海水隨著冷風慢悠悠地搖著,把石子沙礫染成一片深色。我們揮手告別,相約來年再見。
我回想著剛剛的趣事,不由得笑出了聲。到了奶奶家,剛放下行李,脫下鞋還沒抬起頭,只聽見里面?zhèn)鱽硪宦暎骸班镟??!笔鞘煜さ穆曇?。我鼻一酸,落下淚來。
在山的那邊是海,在海的那邊是山,山連海,海連山,山海終有相逢。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