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平
這個夏天太熱,就連月亮都因熱而脹,說大就大起來。李銀昭對此卻是早有準備,贈我一冊他剛剛推出的散文集,名為《一冊清涼》。雪中送炭,熱中送扇,僅憑這個書名就知道,李銀昭是一個冷暖自知的人,一個恰如其分的人。
我和李銀昭因散文而相識,我以他為知己。幾年前,我從一個朋友處得知,大報老總李銀昭在一個會上極力夸贊我的一篇散文。我孤陋寡聞,竟然是第一次聽聞李銀昭的大名,當然也不知道他早已是卓有成就的散文家。朋友向我描述了他在臺上說話時的情態(tài),激情四溢,擲地有聲,我想,那等于是為我開動了一部廣告機器。一次,幾個文友相約在寬巷子喝茶,他不聲不響走過來,大家以為我倆認識便未做介紹,還好,我并沒有對他有失恭敬。
那以后,我們見面的機會多了起來,成了朋友。
燠熱難耐,這一次,我好像是為了圖個涼快,一口氣讀了他的這一冊散文。
李銀昭在書的扉頁上宣稱,他要“做個清涼漢子”。我揣度他的意思,他大概是要保持一份“涼而使人感覺爽快”的個性。他的“爽快”顯而易見,但要說“涼”,恐怕了解他的人都不一定會認這個賬。反倒是,如我們所見,他的內心有一團火,渾身透著一股熱。
沒錯,李銀昭是一個灼熱的人。他性格開朗,往往大老遠就能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他大概需要以那樣的真切來為新聞發(fā)聲,還需要以那樣的磊落來為文學表態(tài)。他的聲音傳遞著一種亮度,一種能夠照進小角落里的亮度。他并不是只說不做,或者言行不一。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為他那大開大闔的話語氣場所感染,為他那熱心熱腸的談話內容所打動。
他把他近年創(chuàng)作的散文錄為三輯,就像一張報紙分割出來的三個版面。
一版訴說生命濕潤,如玉,在清涼里琢磨。
一版描摹秋葉靜美,如詩,在清涼里吟誦。
一版呼喚風景站立,如畫,在清涼里閃動。
那還空著的第四個版面,想必是留給未來,想必也留給清涼。
這近30篇散文,標題大都有一點長。最長的一個標題14個字,《為自己曾有過的一個清晨而感動》。在這篇散文里,他追憶多年以前獨自一人走進一個早晨,以一個文學愛好者的目光打量眼前的一切。樹間纏繞的霧,水里游動的魚,河床上播灑的陽光,為一個普通的早晨做了精心的布置。那個早晨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汶川大地震讓那美好記憶受傷則是多年以后的事。他在震后去那兒采訪,想起了那個早晨,一時拿不準那個在河床上走動的男孩是不是就是自己。他卻知道,即便是一個遙遠而普通的早晨,也永遠不會因任何災難而埋葬。這篇散文讓我想起了自己30年前的三峽之旅,在一個下午去了神女峰對面的青石村,我擅離那支作家隊伍,仰臥在長江邊一塊石頭上,雙眼一眨不眨地望了神女近一個小時,直到淚流滿面。這會兒,我卻想不起來那石頭涼還是不涼,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寫下《為自己曾有過的一個黃昏而憂傷》。
李銀昭也有過這樣一個下午,《遍地冬瓜的下午》。他的這個標題較短,那個下午也并不漫長。他說,他把車開出城市,沿著任意一條道路前行,直到讓一片冬瓜地攔下來。那遍地冬瓜頭枕大地,眼望藍天,一時讓我分辨不出哪一個是李銀昭。終于,他以一個超級冬瓜的形象站了起來,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和自己過不去的孩子,要把地里的冬瓜數個一清二楚。結果,一遍又一遍,大概是不愿起立的冬瓜們和他玩起了捉迷藏,讓他一直沒有數清。他寫道:“天漸漸地暗下來了,微微的山風帶著細細的毛毛雨從我的發(fā)梢上、臉上涼下去。”他大概是要告訴我們,連毛毛雨也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知道什么涼什么熱的。
最短的標題也有4個字,比如《彼岸有花》。在這篇給殘疾詩人楊嘉利的詩集《彼岸花》寫的序文中,李銀昭寫了他和楊嘉利的友誼,以及楊嘉利的艱難人生給他的啟示。他說:“寫作和種莊稼也一樣,靠的是勤勞和誠實。”這是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創(chuàng)作觀,如今卻并不能普遍地被接受了。事實上,這也可以視為李銀昭為他自己這一冊散文所作的序,以及對他自己的一份激勵。他借此告訴自己也告訴我們,世間多有寒意,但也從來不乏溫暖。
每一篇,都有情意切切的故事,都有暖意融融的景象。
《一冊清涼》,一冊清新的文字,一冊清晰的記憶。
清涼,可以視為清白、清高、清澈、清淡、清正的同義詞,清閑卻有可能被排除在外。
清涼不是冷漠,更不是躲避。李銀昭讓一張報紙走出了困境,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躲在一邊乘清涼,既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他的作派。
關于清涼,李銀昭已經用他那些篇名長長短短的散文一一作了詮釋:
酷熱時,它是一縷清風;
饑渴時,它是一泓清泉;
寂寞時,它是一腔清唱;
迷茫時,它是一個遙遠而又切近的清晨……
李銀昭,四川大學文新學院研究生,在《天津文學》《美文》《四川文學》《青年作家》發(fā)表散文、小說百萬余字。其中,散文《她比傅雷更不應該被忘記》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小說《老友》獲金芙蓉文學獎。散文集《一冊清涼》2020年七月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曾20多次獲國家、省級文學、新聞獎?,F(xiàn)任成都市作協(xié)小說專委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