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亞
其實,我不大喜歡菊花,因其太瘦太過清冷。
太瘦的東西,讓人心生憐意,總感覺是一種病態(tài)美?!都t樓夢》里的林妹妹,嬌聲細(xì)語,淚光點點,形同弱柳,禁不住風(fēng)吹。太清冷的東西,又讓人無端平添愁緒,心生凄涼。柳宗元《小石潭記》里寫道: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清冷的東西,總是讓人感覺蕭索,荒涼,蝕骨銷髓。
直到有一天,看到八大山人的寫意水墨畫《瓶菊圖》,我被圖中的意境深深地吸引了。
幾朵菊花,舞動秋風(fēng),似乎隨意勾畫,情態(tài)各異,野趣橫生。枝葉挺健穩(wěn)重,雅致、遒勁、生機盎然。陶瓶,墨光浮動,墨跡點點,拙樸而有質(zhì)感。整個畫面,舒朗,清奇,渾樸酣暢。筆墨清逸,蒼勁圓秀,放任恣縱。構(gòu)圖平正簡括中顯出奇突,有靜穆之氣,疏曠之韻。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菊花,似乎有一種倔強之氣,噴薄而出,令人低首心折。
八大山人,是中國畫的一代宗師,明王室后裔。明亡后,削發(fā)為僧,遁跡避世。一生坎坷,生活清貧,混跡茶室酒肆,動輒酒醉,醉時揮毫作畫。在這樣艱難的處境里,能有如此大的藝術(shù)成就,實在難能可貴。他畫中的菊花,正是他個人生活的寫照,倔強、堅韌、磊落不羈。
齊白石也畫菊,但我不喜歡他筆下的菊花,太肥碩,太招搖,沒有風(fēng)骨。
菊花以黃色為貴。李商隱有詩云: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我喜歡菊花的黃色,明亮,清麗,脫俗。在圖片里看到過雪小禪,穿一身黃色裙子,瘦弱,白皙,簡短利索的發(fā)型,乍一看就是一株秋天的菊花。我再沒有見過,穿黃色比她更好看的了。
我的家鄉(xiāng)也有菊花,大多是白色的小雛菊。每到春天,家鄉(xiāng)的沙河大堤上,開滿了銀白色的菊花,散發(fā)著幽微的藥香。風(fēng)把菊香吹得滿世界都是,染香了河水,染香了我的童年。
還記得一個叫秀的女同學(xué),周六下午放學(xué)后,我倆騎著單車沿著沙河大堤遛彎兒,采了滿滿一車簍菊花。春天的太陽暖暖地照著,我們追著太陽瘋跑,風(fēng)追著我們。河堤好長啊,仿佛永遠(yuǎn)沒有盡頭,就像我們長長的一生,就像我們永不散場的青春。如今,只有回憶,只在夢里。家鄉(xiāng)的野菊花呀,純潔美麗,潔白無瑕。
雛菊嬌小玲瓏,淡雅清麗。若為女子,初見平淡無奇,再見則清雅不俗,經(jīng)得住仔細(xì)品味。雛菊的花語,是深藏在心底的愛。
電影《雛菊》里,畫家慧瑛,美麗、純真、善良,在阿姆斯特丹的陽光下,像一朵金色的小雛菊。殺手樸義暗暗地愛上了慧瑛,但他特殊的身份讓他不能接近慧瑛,只好每天給心愛的姑娘送一束雛菊。而慧瑛也在等待著這個神秘人的出現(xiàn),那種感覺就像初戀。影片最后,慧瑛為了保護樸義,中彈身亡,鮮血染紅了畫中的小雛菊。
愛,是無悔的等待,是彼此的成全,是無畏的犧牲。愛,不是風(fēng)暴,是一米溫暖的陽光。
繆塞的詩里寫道:“我愛著,什么也不說;我愛著,只我心里知覺;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我曾宣誓,我愛著,不懷抱任何希望,但并不是沒有幸?!灰芸吹侥悖揖透械綕M足。”
多深沉的愛,多寬廣的胸懷啊!隱忍,熱烈,讓人感動得想落淚。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這小小的菊花啊,美得不動聲色,美得攝人心魄,美得無以言表,美得讓人潮濕了眼眸。
我明白了,菊花之所以被歷代文人所喜愛,不在其外表,因其意而取勝也。